“怎么还不回来?”

  十分钟内, 这已经是胖子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他此刻和准刻的星跪坐在一排的草垫上——精灵们里大概只有洛时会老老实实地认准第一天跪的草垫,这几天里,胖子就换过不下三次位置。更何况精灵数量每天都在减少,现在除开洛时以外的所有精灵在教堂里, 连一半的草垫都跪不满, 更方便他们更换位置。

  但胖子得说,他和准刻的星成为“邻居”只是个意外, 他自己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就是不知道准刻的星为什么选择跪在他旁边, 要知道前不久他们之间刚刚产生了矛盾。

  不过现在胖子无暇考虑这些, 他满心都是一直没有出现的洛时。

  以及乔。

  活动时间结束后,精灵们就不情不愿地汇聚到教堂里, 可胖子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看到洛时出现, 同时迟迟未到的还有乔。也因此,瑟拉并未让他们开始唱诵, 教堂里陷入漫长的等待, 精灵们小声交谈。

  虽然很相信洛时,但十分钟过去了,胖子忍不住开始担忧——他倒不是担忧洛时的安全,只是怕洛时和乔撕破脸皮,干起来了。

  准刻的星冷笑:“说不定他现在正在被乔处理。”

  他顺着心中的残余的怒火说出了这样的话, 胖子没有放在心上,准刻的星却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他犹豫片刻, 仰头望了望教堂的穹顶, 说道:“放心, 人还没死。”

  “小星,这么厉害?”胖子笑了笑,“谢啦。”

  准刻的星避开他的笑脸,神情冷峻,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忍不住动了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随着一股寒风涌入,洛时和乔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里。洛时的衣服整洁,裸露的肌肤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和乔站在一起。

  然后他们往里面走来,胖子注意到,这一次,洛时不再是跟在乔的身后,而是和她并排前行。

  洛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和胖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时间回到乔走进房间的那一刻。

  洛时没有提前察知到乔的行动,在他注入魔力读取水晶球信息的时候,注意力的集中,以及其中信息含量的巨大,使得他也无法在乔进入房门之前进行补救。

  于是洛时读完信息睁开眼之后,就看见乔站在他身边,意味不明地注视着水晶球。

  “都看见了?”乔问道。

  没有严厉斥责,没有武力打击,她就站在洛时身边,仿佛一名温和的老师询问学生一般,诡异地和谐。但洛时知道那只是她的假象,乔的身体里奔涌着野兽般的血液,她平静的外表只是伪装。

  洛时点头:“看见了。”

  之后长达三十秒的沉默,让洛时意识到他不该这样回答,那并不是指他的回答出错了,而是——乔似乎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灰色的眼睛看向洛时,示意让他开口,但这一下,洛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

  乔硬邦邦挤出一个字:“好。”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洛时和乔许久不出现,当他们这样心平气和、面对面地交流的时候,信息的交换并没有变快,反而因为乔稍显薄弱的社交技能而陷入长久的凝滞。

  最后是洛时打破这样折磨人的沉默,他问:“老师,那里面说的都是真的?”

  乔:“嗯。”

  “……”

  洛时心想,救命,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胖子也拖过来。

  好在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尽力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观察了很久。”乔顿了顿,组织语言,“你们这些外来者……其中只有几个比较有用,那里面,你是最特殊的。”

  “你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受到了祂的影响,却坚持到现在还没出问题。”

  又是一个清楚地了解玩家身份的NPC,刘小小也是如此,难道每个副本的NPC都这样吗?当NPC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玩家的身份,知道他们这些外来者可以离开,难道不会产生不甘?

  洛时想了想,没有得出答案,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水晶球,最后对乔说:“老师,继续吧。我会解决好一切,让大家迎来毕业的那一天。”

  即使可能到了那一天,不再会剩下任何一名学生。

  时间又回到现在。

  乔:“圣歌第六篇第九节 。”

  洛时忍着翻涌上来的痛楚,一字一句念诵着赞美诗篇。不知道是不是越来越急促的暴风雪的影响,教堂里即使燃着蜡烛,也显得异常阴森,这种阴暗洛时闭上眼睛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顺着他肌肤上的毛孔钻入身体里,扰乱血液的流动。

  赞美诗篇诵至一半,突然冲出一声低低的吼,那声吼打破了平静的教堂,精灵们的唱诵戛然而止。

  洛时睁开眼,前面的前面,不远处的位置,一名精灵身形佝偻,似乎极为痛苦地蜷缩着。他的手链已经断裂,圆珠滚到一边,呈现出漆黑的颜色。与此同时,精灵的皮肤逐渐变得暗淡,躬起的脊背处某种物质正上下翻涌,急不可耐地要破皮而出。

  精灵们惊慌失措,身体下意识地已经远离了那名出问题的精灵。其中有一位精灵似乎与那名精灵交好,咽下恐惧之后问道:“……你怎么了?”

  虽然他已经竭力避免表露出回避和畏怖,或许在他的想象中,他应该是镇定自若地在询问,但现实中落到在场所有精灵的耳朵里时,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那名精灵也回应了他,不过不是用言语。

  “吼!!”

  那名精灵猛地仰头,发出了一声似痛苦似愉悦的吼声,他脊背里的物质也终于打破了皮肉的束缚,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涌出来。先是一股黑色液体,形如喷泉一般断断续续地涌出,接着,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变成了浪潮一般的水花。

  精灵们终于忍不住尖叫,尖叫中还有孩童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的求助:“老师!”

  而被他们呼唤求助的对象也终于有所行动,洛时的视线移过去时,乔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紧握银色长剑,在那名异变精灵察觉危险,中止变化想要逃离之前,长剑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钉在了地上。剑锋刺穿了坚硬的地砖,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

  黑色的液体喷溅至乔的额头,发出“滋滋”的响声,随着身体主人的死亡,褪去邪佞恶心的外表,露出血液的本质。

  那名精灵最终死去了,他的头垂倒,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脸变得畸形,双目通红,黑色的液体将他大半的身体包裹。

  精灵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又愣愣地看着乔抽出长剑,一伸手,拽着由颈环延出的一根白色长带,将发生异变的精灵缓缓拖出了教堂。黑色液体在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又缓缓地变回红色。

  而与那精灵有交情的精灵已然双目圆瞪,及至教堂的门轰然关上,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哭呛。

  瑟拉温柔地安抚他们:“好了,乔老师已经解决好了,别怕。”

  精灵们在她的安抚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由于这一桩意外的发生,下午的课程、活动时间通通被取消。精灵们被留在教堂里,在瑟拉的看守下,沉默地数着时间。

  晚餐的种类再一次减少,只剩下树浆。不过现在除了洛时和胖子,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大家都食不下咽,勉强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

  然后又是一轮唱诵圣歌,乔像是卡着点一样,在开始之前回到教堂内。但她的出现并没有给精灵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反而让他们觉得末日即将来临。

  精灵们双手合十,闭紧双眼,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恐惧。不过,这一次,等到诗篇唱完,仍然没有意外发生。

  晚上分配房间的方式也有所改变,剩下的十八名精灵被分成两队,每一队一间房间。这种方式显然很不合理——房间本就狭窄,一个人生活刚刚好,现在挤进九个人,不要说睡觉,连站着休息都勉强。

  但没有精灵直白地表达不满,中午时发生的事情在他们脑海一遍一遍重复,恐惧锁住了喉舌。

  只有莎夏在进门之前,转头问瑟拉:“老师,我快要毕业了吗?”

  瑟拉弯腰,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老师保证,很快。不要担心,快进去休息吧。”

  洛时被分到的这一队里,有他、胖子、莎夏、准刻的星,还有五名精灵NPC,于是三个玩家无法过多交流,他们把床让给了五名精灵NPC,自己则或坐在凳子上,或从柜子里抱出薄薄的被子铺在地上,权当休息。

  洛时隔着一层薄被和冰冷的地板贴近,能感觉到门外面瑟拉和乔默默的守护。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入睡,洛时本来想好好休息,但一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强迫自己没有入睡。

  到了夜半,正值换日时,屋顶之上,一股巨大的魔力涌动惊起了每一个精灵。突然变大的暴风雪敲打窗户,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准刻的星惊疑不定:“这种魔力流动——”

  他与莎夏同时跑到窗边。

  天空阴沉地几乎与房顶同高,在阴云之中,一个巨大的、暗蓝色的法阵将整座圣堂笼罩。

  准刻的星看到了法阵里魔力的涌动,以及法阵的脉络,不由自主地露出恐惧的表情,与一脸麻木的莎夏同时说。

  “神裂临世祭……”

  这重叠的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