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白玉京>第78章 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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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深黑的石板路走下去,妩媚的女鬼提着一盏血红的灯走在前面,雀明跟在她身后,无视了她递过来的暧昧眼神。

  “就是这里了,仙官大人先坐,我们泉台大人即刻便到。”她的声音柔软甜蜜,扭着婀娜身形离开时,还在雀明的脸上勾了勾。

  幽冥主泉台君自当年涉及碣石君一事被罚过后,谨慎了不少,倒是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不仅宵衣旰食,甚至少见地练起功来,无数次的鬼王之争,他竟然没输给过任何恶鬼,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让他熬成了青霭君平定幽冥后在位时间最长的幽冥主。

  雀明望了眼远去的艳鬼美人,摇了摇手里的茶水。

  泉台君的殿内每隔两步便点着暗红的灯,想来幽冥居客虽住在幽冥,也并不喜欢这终年的黑暗。

  “雀明君。”泉台姗姗来迟,只身前来,一个仆从也没又跟着。

  “我如今不再是上仙了,泉台君不必这样叫我。”雀明的目光从他出现,便一直落在他的手上,然而泉台君周遭空空如也,除了他本人,什么也没有。

  “我要的东西呢?”雀明抚着袖口上的绒毛。

  泉台君笑容谄媚,“这不是……这不是有些困难嘛。”

  “别和我兜圈子,”雀明显然不吃他这一套,“我今日来必定要将它取走,我也不欲与你纠缠。”

  “雀明大人,”饶是雀明如此说,泉台君依旧打着哈哈,“从前我就因着给你们仙官们办事吃过苦头,如今还请大人体谅我们幽冥的小小属官,别为难咱们。”

  雀明冷笑了一声,“你真以为这么多年的鬼王之争,你都是凭你自己赢了众鬼的?”

  “雀明大人仁慈,”泉台君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全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能的。”

  “那便把东西给我。”雀明道:“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千年前落川身死,三殿下奉命将落川被粉碎的魂魄洒向天地,他不知道的是,孔雀族曾经忠心于孔雀明王的无数属官竭尽全力,收回了四分之一的破碎魂魄。

  四分之一的魂魄不多,但也足够造出一个有着意识与灵魂的落川君了。

  这四分之一的魂魄被孔雀族人藏在往生井水中的一尾鱼体内,以吸收这至暗之灵,方能使灵魂的碎片全部融合在一起。

  往生泉易放难取,如今灵魂粘合完毕,孔雀明王想要将这尾鱼取出来,却不得不经过幽冥主的手。

  泉台君依旧摇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大人饶了小的吧。”

  雀明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模样,与千年前他在白玉京上哭天喊地求天帝宽恕时如出一辙,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半分动容,连嫌恶的情绪也没有。

  “如果我有一个你的把柄,你能答应我么?”

  泉台君的哭声骤然停下,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看向雀明的眼神却有些不一样了,“比如?”

  雀明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泉台早就死了,你叫傅阳,是掌书令屠月仙的丈夫,无名楼第六层主,对么?”

  泉台君的语气有些古怪,“你听谁说的?妄加揣测可不好。”

  雀明放下茶盏,仔细地打量着跪在身前的泉台君,他依旧是大腹便便的模样,看起来与从前的泉台没有半分不同,可他看着那双眼睛,却像是要把他彻底看透似的。

  半晌,雀明收回目光,从指戒中取出一枚镜子的碎片。

  一点灵力的微光跳上那块碎片,唰得一下在泉台君的眼前投射出一大片光亮,穿着灰袍的刽子手如来时一般沿着镜子离开,惨死的泉台君留在原地,骨瘦如柴的男人悄没声息地从隐藏的黑暗中走出来,轻飘飘地接过他的皮囊,套在自己的身上。

  “还需要我拿出更多的证据么?”雀明笑了笑,“傅阳,你要知道,只要他想,全天下的镜子都可以成为他的耳目。”

  跪坐在下首的男人站起来,尽管依旧是发福的身形,他的脸上却再不见半分讨好的笑,甚至有几分清冷。“还真是厉害。”

  “所以现在可以谈了吗?”

  “那个灰袍究竟是谁?”

  孔雀扫了他一眼,“你不必知道。”

  “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雀明笑了一声,“泉台君是他亲自杀的,难道你以为他不会对你的死而复生好奇么?”

  “如今阁下前来,也是受他所托么?”傅阳问。

  雀明摇摇头,“我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此事是我的私事。”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当然,既然是私事,还请幽冥主万万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就算我答应你把那条鱼给你,你也随时可以违背承诺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多摊上一桩麻烦。”傅阳不置可否。

  “真佛陨落的事,你虽身处幽冥,应当也听闻了。”

  “你是知道我的。”雀明勾了勾嘴角,他的确生的好看,饶是如今打扮素净,也依旧不掩他出尘的容色,只是现下看来,无端让人心生几分寒意。

  “我最不怕的,便是同归于尽了。”

  僵持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很久,终是傅阳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不就一条鱼么,给你就是。”

  他摊开掌心,一颗柔软的水珠缓缓变大,内里水光流动,一条全身金黄的小鱼在里面游动。

  雀明的目光霎时被那金鱼吸引过去,他的眼里闪烁浅浅的光,“这是我要的东西?”

  “是,”傅阳道:“只是我当真好奇,落川君已遭受极刑,魂飞魄散再不可入轮回,阁下为何却偏偏寻回他的魂魄,将他化为一尾鱼。”

  “我以为,阁下恨他入骨?”

  雀明从他的手中接过水球,缓缓收入指戒,他看了傅阳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透亮,可那双极黑的瞳仁无端让人觉得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魂飞魄散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痛,不是么?”雀明睨了一眼傅阳。

  “从前我是他的玩物,如今也该让他清醒着尝一尝做我的玩物,被我囚禁在掌心,任我宰割是什么滋味。”

  傅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没想到,全天下最好欺……他顿了顿,硬生生改了话音,“最好的脾气孔雀王,竟然如此狠毒。”

  “这就算狠毒了?”曾经的孔雀王话音里满是讽笑,声音渐冷,“我算狠毒,那他算什么?”

  傅阳摊了摊手,“东西我既然已经交于阁下了,还请阁下务必信守承诺……保守住秘密。”

  雀明回头冲他点了点头,依旧是形貌昳丽,芳华绝代。

  长生在三殿下殿中昏迷七日后,终于随着绽开的莲心一起苏醒。

  他似是有些茫然于周遭境况,看见林焉的瞬间愣了愣,才有些不习惯地开口,“三殿下?”

  “你还像从前那样叫我林焉就是。”

  当初变故诸多,又牵连长生,让他饱受了苦楚,故而长生得救后,施天青三言两语,向他交代过二人的身份,长生与他们交往许久,听说后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以三殿下身份出现的林焉。

  “殿下宽仁,我却不能不守礼节。”长生的声音比从前听起来沉了些,身上的浮躁也去了大半。

  长生从莲叶之中坐起,缓缓踩在地面之上,欲向三殿下行礼,却被拦住了,于是他郑重的看向林焉,“此番多谢殿下救我。”

  林焉摇摇头,“你我之间不该言谢,况且当年药人一事,林焉本就欠你。”

  “殿下,‘林焉’是你在人间的化名么?”子衿没听过林焉这个名字,白玉京上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他一时新奇地开口。

  “是。”林焉笑着点头道。

  “你在仙界叫什么名字?”长生也好奇道。

  林焉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子衿便替他抢白解释道:

  “殿下有乳名,只是除了极亲近的人,旁人都不知晓。现如今,恐怕三界之内唯有陛下和凤栖、临槐君知道,整个三界除了陛下,都得称一句‘三殿下’。”

  “原来如此,”长生了然地点点头,却又问道:“临槐君也唤你‘三殿下’么?”

  “是,临槐哥哥虽与我交好,只是大家都这么叫,一个称呼而已,不必过分在意,”林焉听他提起临槐,心中有几分紧张,“你可是还记恨着临槐打伤你?”

  “临槐君并非有意为之,望你不要见怪。你若心有不悦,不妨我带你同他把此事说清楚,也解了这心结。”

  长生似是没想到林焉这么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怎会记恨他?”

  林焉一楞,长生忙补道:“临槐君只是秉公行事,是长生没通过考教还不肯服输,什么后果都该由我自行承担,与临槐君并无干系。”

  “千年未见,你稳重不少。”林焉听见长生说出这样的话,不免有些惊讶敬佩。

  他受了重伤,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差点丢了性命,大病初醒还能对伤他之人毫无怨言,这份气度,已然不是一千年前的长生了。

  长生低头笑了笑,“承蒙你夸赞了,殿下这些年的经历我也有所耳闻,你过得可还好?”

  他没有明说,却依旧一直坚持着用“殿下”来称呼林焉,想来是把子衿的话听在了心里,林焉无法,也不欲因着这点小事与他争辩。

  “我很好。”林焉转着手上的血藤镯,那藤镯戴久了越发亮了,盈润古朴的光泽煞是好看。

  “倒是你,当年一别,也一直没能再见你,直到前不久,我才与临槐去看过你的本体。”林焉道。

  长生问道:“临槐君也去看过我的本体?”

  “是,我与他说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只是锦华门考教相见时,他恐怕并未将你与那长生树联系起来,日后我会再同他解释,你二人心性皆是豁达,说不定不打不相识,倒是能做成朋友。”

  “能与天帝身边第一能臣做朋友,是长生之幸。”

  “你别听那些噱头唬人,临槐哥哥心性温和,向来平易近人。”林焉不遗余力地替临槐说着好话,毕竟长生如今苏醒了,他的态度,也会决定天帝对临槐的处罚。从出事至今,临槐已经被天帝罚禁闭七日了。

  “我知道临槐君并非故意伤我,”长生的神情意味不明,“还请殿下带我去向天帝陈情,勿要怪罪临槐君。”

  “好。”

  林焉伸手召来笔墨,将长生苏醒的消息和他的陈述一起写在奉给天帝的奏折上,子衿接过奏折往殿外去,长生才意识到了什么,“恕我冒昧,殿下如今与陛下……”

  “不想见。”林焉说的坦然。

  “殿下与陛下是父子,不该有过不去的心结。”长生道:“人与人之间……能见一面便是一面了,谁也不知这一面见了,是否就再没有下一次了。”

  “你现在的感悟倒是多。”林焉本是玩笑,说完却想起无论是苏辕还是夏瑛,长生都自以为还能再见,却终究是没见到最后一面,一时语塞道:“是我失言了。”

  长生摇摇头,“我听闻当年殿下替夏将军求过一枚灵药,我很感激。”

  “可是夏瑛并没有吃。”

  “夏将军有他的胸中大义。”长生看起来对这件事早已放下,“对了殿下,你瞧见我身边那匹马了么?那是赤狐。”

  长生双眸明亮,记忆似是落回了渺远的过往,“我身体愈合后,南陈与北周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就在我离开长生树打算去找夏瑛时,赤狐突然来到了我面前,我后来才知道,赤狐从夏瑛死后,就来到了我身边,守苏村有不少人见它是匹好马,想将它拉到集市上卖了,可无论谁想来驯服它都未能成功,久而久之,也没人敢靠近它了。”

  “赤狐竟然活到了现在?”林焉有些诧异。

  “殿下求的那枚灵药,被夏将军给了赤狐。”长生不知道那时的夏瑛在想什么,究竟是因为赤狐忠肝义胆,还是因为他曾说过,他与赤狐有一段过往,所以夏瑛想把赤狐留给他。

  然而赤狐远比他们所料的更有灵性,吃下灵药后,并非只是强身健体长寿了一些,而是入了道,得了半个灵身,虽尚未化作人形,却已能做灵兽了,便跟着长生直到如今。

  林焉感慨道:“这样也好,日后若是赤狐修炼化为人形,你便又能与苏辕大人相见了。”

  长生听完垂下眸子,半晌,似是无奈似是淡然道:“殿下,我们当年都被傅阳骗了。赤狐……根本就不是苏大人。”

  “什么?”林焉惊道:“那苏大人……”

  长生摇摇头道:“傅阳与无名楼并不可靠,我在人间和幽冥遍寻无法,想到白玉京上群英荟萃,各种消息云集,便决定来白玉京做仙官,或许有幸能够在此得到苏大人的消息。只是无奈才疏学浅,未能达到锦华门的要求。”

  “原来如此。”林焉道:“你放心,我听银鞍说你的考教似是被刻意加大了难度。我会请求天帝再给你一次参与考教的机会,并由众仙官督查,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要你的的确确达到了白玉京正常的考核要求,想来应当会有机会留在这里的。”

  长生闻言眼中满是惊喜,“殿下大恩大德……”

  “丑话说在前头,”林焉用揶揄打断他的煽情,“我也绝不会允许锦华门因着我的缘故给你开后门降低难度,你若是自己通不过,那我便帮不了你了。”

  方才的颓色荡然无存,长生斩钉截铁道:“长生必不会辜负殿下给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