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瀚看着“静湖书院”四个大字,有些出神。这是父亲亲笔题字,以示支持。他的字体仿佛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规整清秀的楷书变成了如今龙飞凤舞的遒劲和恣意模样。厚朴,狂放,显得大气又生动。
“如今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名分,不是编外人员啦。”白鉴清笑着说。
“所以更要尽心尽力。以后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我就要甩手不管啦。”岳宁瀚笑着对他说。
“说好的每个月一次抽查,庄主可不能偷懒哪。”
“各位先生才华出众,抽查不过是安大家的心罢了。”岳宁瀚笑着说。
岳景霖在一边看着,微微点点头。
“如今,这书院终于落成。”岳宁瀚看看这匾额,又回头看看众人,庄重地行一礼:“青峦庄,就要交给各位了。”
“必不负庄主所托。”众人一同还礼。
岳宁瀚坐在书院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有的桌子上堆着一大堆文书,正在一张一张地看过,有的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有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正在核账。岳宁瀚心说,这都是一笔一笔地钱花出去,养着他们啊。
也好也好,总算是有一群人分担了。
之前父亲也曾经找过读书人,和他一同处理庄中事务,却没有这样的成体系。如今跟着父亲的人,在父亲卸任之后,他们也纷纷请辞。
是因为年岁大了疲倦吗,是因为忠心于父亲吗,还是,不信任我呢。
算了,不想了,不如让自己变成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岳宁瀚缓缓地翻开已经处理好,最终汇总给他的文书。他最爱白鉴清的字,横平竖直,不喜勾连,规整清爽。如今,他只需要重新看过重要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回复批文,在必要的地方盖章即可。
轻松多了,也有效率多了。
他松了口气,一个仆人端了茶来,放在他面前,岳宁瀚刚要端起来喝,霞染顺手用银针探了一下,并没有异常。岳宁瀚看看他,端茶喝了起来。
“此处人来人往,东西经手太多。庄主还是谨慎吧。”霞染轻声说道。
“送到这里来的东西,在外面已经有人试过了。你再试,显得我很多疑。”岳宁瀚答道。
“怕的是屋里的人。”霞染声音放的更轻,轻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岳宁瀚小声答道。
霞染无奈地摇摇头,心说庄主怎么好像有点傻呢。
岳宁瀚看出来他的无奈,忍不住笑了起来,拽拽他的衣袖:“你坐下,放松一点。”
“不敢放松。”霞染无奈地说,“以庄主的戒备心来说,我得双份戒备才能保护你。”
岳宁瀚忍不住轻笑出声,点点头:那你戒备着吧。累了就坐一会。不用绷着。”
岳景霖坐在自己书房里,有一种一身轻松的感觉。岳宁瀚说是有了书院,也就不用在书房里了,因此将书房还给他。小狐狸在他桌子上睡得香甜,岳景霖就描画它下来。什么经史子集,他也懒得再看了。
“老爷。”门外敲门。
“进。”岳景霖听出是夫人的声音。
岳夫人推门进来,看到小狐狸伏在他桌子上,此时被吵醒,抬着头,哼哼唧唧地叫着。岳景霖放下笔,摸摸它的头权当安慰。岳夫人还是有些畏惧,站的远远的不肯过来。
那小狐狸仿佛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从桌子上跳到岳景霖怀里,委屈地看着他,哼哼唧唧。
岳景霖戳戳它的头:“人家害怕你,跟我可没关系。还不快想个办法。”
那小狐狸仿佛听懂了一样,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到岳夫人面前。岳夫人吓的不敢动,只见那小狐狸对着她就作揖。岳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伸手摸摸那小狐狸,终究是没敢,只是低头看着它,轻声说:“行啦,我不讨厌你。”
那小狐狸邀功一般地窜到岳景霖身边,跳到他怀里,大眼睛望着他。
“这小狐狸,当真是公的?”岳夫人怀疑地看着岳景霖。
“夫人饶命。我哪敢养母狐狸。”
“最好没有。屋里屋外都没有。”岳夫人白了他一眼。
岳景霖听她一语双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如今一大把年纪,怎会为老不尊,做对不起夫人的事呢。”
“最好没有。”岳夫人坐在他身边,冷哼一声。
“这小家伙很通人性呢。你抱抱。”
“拿远一点。”岳夫人差点吓得站起来。
“好好好,我抱着它,它不会乱跑的。”岳景霖笑着摸摸它的头。
“你别摸它啦,蹭了一身的狐狸毛。”岳夫人仔细盯着他的衣服看,忍不住笑了。黑色的衣服上面,一根根的狐狸毛格外明显。
“啊,还真是。”岳景霖拍拍身上的狐狸毛,发现粘得全身都是,根本拍不干净。那小狐狸委委屈屈地哼唧起来,从他身上跳到地上,跑到角落里缩起来。
岳夫人无奈地看看那小狐狸,轻叹:“我说这一个小狐狸,怎么还会耍小性子装可怜。必定是你□□的。”
“什么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岳景霖辩白道,“你看我哪里会这些。”
岳夫人看他紧张,忍不住笑出声来:“开玩笑罢了,你还当真。”
“这也就是个小狐狸,倘若是个二八佳人,我还哪有命在。”岳景霖松了口气。
“好一个二八佳人,果然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如今我人老珠黄,也遭人嫌弃了。”岳夫人摸摸自己的脸。
“哪有的事,夫人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那些黄毛丫头,怎么比得上夫人的风韵。”
“行啦。”岳夫人被他夸的笑起来,“我也是够没意思的,和一个小狐狸吃什么醋。”
“我还以为夫人生气了。”岳景霖握住她的手,被她嫌弃地甩开:“你摸了狐狸,别来摸我。”
岳景霖忍不住笑起来,还是握紧她的手:“夫人生的是狐狸的气,又不是我的气。干嘛嫌弃我呢。”
“行啦,你和谁学的油嘴滑舌。”岳夫人打掉他的手,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拿出针线和绳子,居然盘了一个扣,放在岳景霖手心。
“夫人的手艺真好,这扣盘的真漂亮。”岳景霖夸赞道。
“不是让你看这个。是想问你,这个扣有没有什么意义。”岳夫人托腮看着他。
“意义?”岳景霖想了半天,“一个扣有什么意义。”
岳夫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地说:“我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我梦到衡姐姐了。”
“衡姐姐?哪个衡姐姐?”岳景霖一愣,“莫非是,映月的妻子。”
“正是。她在梦里,手把手教我盘这个扣子,一定要我学会。”
“啊?”岳景霖觉得荒诞不经,只是摸摸这个扣子,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生前就擅长女红,我怀着星儿的时候,后来月份大了不爱动,就一直跟她学,你忘了吗。只不过我手笨,她教我盘扣子,我是一个也没学会。可惜,她生了明儿,就没了。”岳夫人也拿过那个扣子,端详着,有些失神。
“咱们去问问映月吧。正好看看他。”岳景霖牵着她的手出门。
映月拿着这个扣子,手微微颤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衣服上的扣子,和这个扣子一模一样。
“这是?”岳景霖也愣住了。
“她给我做的第一件衣服。就是盘了这样的扣子。”映月摸着衣服,红了眼眶,“最普通的庄丁服制罢了……只是扣子不一样。”
“啊。”岳景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梦到她?她在梦中什么样子。”映月急切地问。
“她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很漂亮,头发这么长,黑亮黑亮的,散着,到腰间。很香。”岳夫人努力回忆道,“红衣服,白手帕上绣了蓝蝴蝶,很漂亮的。”
“你们,有没有说话。”映月艰涩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梦到她会说话了。她说,下次教我绣蝴蝶。”岳夫人惊愕地看着他,“你也梦到她了是不是。”
映月沉默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回来了。她原来,真的在等我。”
“啊?”岳景霖只觉得奇异。
映月说了自己跳崖之后看到的一切,三个人都沉默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映月打破了沉默,问道。
“就是教我怎么盘扣子,最后牵着我的手跟我说,我学的很好,我很聪明,下次教我绣蝴蝶。然后,我就醒了。”
映月忍不住哭了起来,有些失神,哽咽着说:“可是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怎么不来教我。”
“不知道,是不是习武之人有煞气,她不敢接近。我也是一个人在房间午睡才梦到她。”岳夫人说道。
“下次你梦到她,能不能问她,我怎么才能见到她。”映月哀求道。
“我尽力。其实我在梦里控制不住自己。我在梦里总是受她摆布,感觉她还活着。醒过来才觉得有些奇怪。”岳夫人轻叹,“我想,倘若真是她回来,必定放不下明儿。不如你也问问明儿。”
映月摸着一模一样的两个扣子,这样小的事,只有他和妻才会注意到,是他们的小秘密。一定是她,是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