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脸红着从床上坐起来,抱紧了被子,咬咬唇。
不到半个月,第六次梦到他了。
岳宁瀚。
明天,一定要想办法见他一面。
燕归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他就算是对洛城里最美的花魁,也没有这样惦记过。该死,不会是……
他忍不住想起他睡在这里的那个晚上,凌乱的,无助的,苦闷的,孩子气的,或许那才是真的他。几次梦到他被红着脸灌药的场景,才意识到他娇弱的样子是多么诱人。
娇弱的样子。
咳咳咳。
燕归起身,披上衣服,在长长的走廊里,来回地走着,望着如水的月色。
皎皎明月,可望不可及,终究只能是默默仰视。
燕归想着就勾起嘴角一笑,仰视也好。
“你怎么也不睡。”岳景铭有些诧异地过来。
“我在想一个人,睡不着。”燕归笑起来。
“哦?又在想哪家的姑娘。”岳景铭笑着问。
“我在想,别人家的男子。”燕归小声说,“换换口味。”
岳景铭忍不住笑出声来:“行行行,你个小子。别太过分。明年你就要娶亲了。莫非是哪里有了好的美人?居然叫你念念不忘。”
“不是,他是好人家的孩子。我知道不可能,我还是喜欢。”燕归抿抿嘴,“师父,怎么办啊。我不该惦记他。”
“倘若是岳家的男子,你赶紧忘掉。那是害了他。”岳景铭摇摇头。
“您也是岳家的男子,不还是选择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燕归胳膊拄在栏杆上,手托着腮。
“准确来说,我已经不是岳家的人了。我的名字,只剩下一个铭字。”岳景铭笑起来,“谁在乎呢……反正他们没打死我,就得放了我……”说着一挽袖子,看自己胳膊上永远留下来的鞕伤。
“师父,真的值得吗。你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值得。我就是为了他活着的。”岳景铭斩钉截铁,“我从小身处黑暗,是他让我看到阳光。”
燕归默然,看着师父的侧脸。快五十岁的人了,却还保持着三十几岁的样子,雌雄莫辨的美。在月光下,有一种脱离凡间的错觉。
“如果是瀚儿,他不可能脱离宗族,他也不会喜欢男人。你呢,也别惦记他。”岳景铭轻叹一声,“他当了庄主,你是燕家阁主,见面的日子太多了。别搞得不欢而散。”
“我有分寸。”燕归低头,看看地面上的月影,苦笑,“不过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最近你只是和他走近了些。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安愉。”
“说来奇怪,她也不难看,可是我就是把她当做朋友。”
“安愉性格太单纯了,她待人没有邪念。”
“嗯,和她一起玩,我总觉得心情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燕归想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城。
岳安婉坐在马车上,被捆住手脚。她冷笑起来。被抓回去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对不住了,师父,徒儿没用,恐怕这次是真的活不起了。
“你……你这个……你……”
岳安婉对上父亲愤怒的眼神,仍旧是冷笑:“我自己说。我就是不知廉耻的小贱人,败坏门风的不孝女。所以,要杀了我吗。杀人犯。”
一记耳光甩上来,还是她意料之中。她垂着头,没哭也没说话。
“婉儿,给你爹认个错吧。你知不知道他多担心你。”娘劝道。
岳安婉垂着头,冷笑,并不说话。
门被锁上,她心说,永远别打开才好。她呆愣愣地坐着,一旁的丫鬟小声问:“小姐,您这些日子去哪了。”
岳安婉艰涩地摇摇头,不打算说话,只是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想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柳郎舍不得带我走,好心人屡次搭救,师父待我像待亲生女儿。是我命不该绝,还是老天捉弄,让我一番起起落落,最后却还是逃不掉。
无所谓了,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好笑,一个小小女子,还要二十几个人在房门口看管。真有你们的啊。
如今,洛城必定是都知道了,我是与仆人勾搭私奔,逃婚,又被抓回来的女人。真可怜啊,也真好笑啊——不是吗?不知道成为了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就是这样无聊的。不过,无所谓了。
她只觉得疲倦,却又睡不着,只是闭目假寐。
“小姐,小姐别睡了。”丫鬟小声说,“您还是想想对策,据说是惊动了宗族,族长要亲自接手这件事。”
岳安婉冷笑,并不说话。大不了一死,她也想明白了。她一挽衣袖,守宫砂还在,如果说她与人通奸,这是不成立的,那就可以了。
丫鬟无奈,轻叹一声,默默站在一边。
“玲儿呢,你好面生。”岳安婉突然坐起来,看看她。
“回小姐,我叫珠儿,玲儿姐姐是我的朋友。她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她呢。”
“因为小姐跑了,她就被关押起来。”
“我去见她!我要去见她!”岳安婉忙冲出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小姐不能出去。”
“让开!我不跑!”
“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下人。”
岳安婉却拼命要冲出去,一个守卫心里一急,居然把刀拔了出来。
“干什么!不许对小姐不敬!收起来!”领队厉喝道。
岳安婉趁着一个守卫看热闹的功夫,突然从他腰间抽出佩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放。那守卫要抢佩刀,却怕伤了她,只好作罢。
“小姐,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别跑了。就算过了我们这一关,大门口也是层层守卫。”
“我不跑。你们可以跟着我。我只是去见爹娘。有问题吗。”岳安婉冷冷地看着他们。
“小姐,老爷不许您出门,您要是见他,我去回了老爷再做定夺,您看如何。”
岳安婉把刀向皮肤里切了切,生疼,看到旁边侍卫的眼神,她知道必定是流血了。
“别!小姐快放下!”领队上来要夺刀,岳安婉却笑起来:“你放不放我走。还是要看我死在这里。”
领队看着鲜红的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一挥手:“你们守在这里,我随小姐走一趟。出了事,我来负责。”
岳安婉把刀还给那个守卫,也不管脖子上的伤口,就在前面走,守卫在后面跟着。
“你知道玲儿吗,我之前的贴身侍女。”
“是,已经作为重要人证,被关押起来了。”
“也就是说,没有性命之虞?”
“是。”
岳安婉突然停下,问:“敢问这位大人,你有没有机会见她一面,或者帮我传递口信。”
“能。”
“那我也不为难你了,我们回去。”岳安婉笑笑,就往回走。
守卫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她往回走。
“你帮我传递口信给她,告诉她,就说一切的事情都是我逼迫她做的。让她受审的时候全都招供就好,推脱到我身上。”
“小姐?!”
“我不会怎么样的,只是不能再害她。”岳安婉低垂眼睑,眼泪从脸颊滑落。守卫忍不住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小姐……小姐的伤口还在流血……”
“是啊。多谢。”岳安婉接过手帕,“你必定能做一个好丫鬟。”
守卫忍不住笑了。
“外面必定对我议论纷纷吧。”岳安婉冷笑。
守卫不敢回答,只是默不作声。
“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岳安婉笑意更甚。
守卫心说,这人怕是不正常了。
家族提审之日,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来。岳景霖坐在旁边,看着下面跪着的岳安婉。这就是那个私奔出走的姑娘啊,倒是颇有姿色。
“庄主觉得,这姑娘怎么样。”映月小声问。
“怎么讲?什么怎么样?”岳景霖小声反问。
“你觉得这姑娘可怜还是可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岳景霖轻叹,“说不好。或许是可恨多一点。”
“我觉得可怜。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从此怕是嫁不出去了。”映月感叹道。
“别瞎说了,族长还在那里。”岳景霖对上族长微笑的眼神,也回以微笑,不再说话。
“好,现在开始。”族长收敛笑意。
岳景霖只觉得没意思,如果不是给族长一个面子,他才不来。他一向不爱打听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因此只是盯着在场的人发愣。看着族长吐沫星子横飞,斥责那姑娘,而她却只是垂头跪着,一言不发。岳景霖看清楚了她的神情,那分明是不屑。岳景霖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心说,还挺有意思的,这姑娘,很倔强啊。
“庄主,这姑娘和咱们家小姐,长的还有点像呢。”映月小声说。
“是吗。”岳景霖回过神来,仔细看去,果然眉眼间似有若无的有几分相似。他突然想到,如果以安愉的个性,会不会也有一天跪在这里,想着就斥责道:“哪里像,一点也不像。”
映月抿嘴一笑,心说你也觉得像吧。
岳景霖只觉得越看越像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坐正了,仔细听族长的讯问。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逃婚报到官府,那是重罪。家族为了给你脱罪,特意接手,你就是这种态度!不恭不敬,不知感恩!”
“感恩什么。感恩我跪在这里任人唾骂,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岳安婉笑着,“如果这么为难,您也不必费心了,直接杀了我,维护岳家的清誉!”
岳景霖听的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心说这姑娘还挺能抬杠的,骂的好。家族里拿着鸡毛当令箭,族长已经作威作福惯了的。岳家是大家族,这种事官府是不好插手的,当然是交给家族自己处理。
“听说她亲眼看到心爱的人的死状哦。”映月小声说,“真可怜。”
岳景霖笑不出来了,小声问:“当真吗,你怎么知道。”
“你从不爱听这些,我这些日子可听了很多。还是同情的人居多。”映月小声答,“这姑娘虽然说倔强,倒也重情重义。据说他们家就是为了门当户对,强迫她立刻嫁人。所以逃婚了。”
“她的心上人带她私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家里,想过岳家的声誉。”岳景霖皱眉,“倘若是我,情急之下恐怕也会杀人。”
“不是,是先杀了她喜欢的人,又强迫她嫁给别人,她再逃婚。”
“不对啊,不是大婚当天与人私奔吗。”岳景霖问。
“嗯,还真是。”映月皱眉,“成婚之时是在晚上,抢亲的是,是……”
“鬼?”
“嗯。”
岳景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岳安婉,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些悲凉。一个小姑娘啊,亲眼看到杀人,那是什么感觉。即使知道带自己走的是一缕魂魄,也义无反顾,倒是有些情义。
映月看出岳景霖的反应,心里暗叹,二少爷啊,我可算是帮你们说话了,能不能娶她回家,就看你的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