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山之巅,天平派门内,弥散的灵气渐渐归拢,云雾缭绕,缠绕四根擎天大柱。

  千名弟子在偌大广场修炼舞剑,灵力穿过重重云雾流畅穿梭。

  陆肖目光在每一张脸上划过,独独少了谢墨的人影。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面也很少能见到谢墨,但当时至少人还在,只不过是偷懒,而现在,人,已经不在。

  陆肖缓步踏下三十三层台阶,一级一级,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众弟子跟随春风齐齐称呼:“掌门好。”

  陆肖点头示意,停下的修炼随即又开始,千把佩剑一同直耸云霄,剑鸣如龙吟,气势磅礴。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只独独少了身边人。

  陆肖又转身往回走,一级一级重回三十三层台阶,一路往后院走去,他和谢墨多数回忆都在这片地方。

  “师兄,你帮帮我嘛~”谢墨轻轻拽了拽陆肖衣袖,“帮我瞒一瞒师父,求你了,师兄,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陆肖望着院中一处,谢墨拉扯着他的衣袖,从轻轻的到激烈晃荡,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陆肖此时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一次谢墨口口声声说的最后一次根本就不是最后一次。

  屡错屡犯。

  到最后,谢墨也深知他不会帮他,又去想了别的法子。

  总是不肯好好修炼,是了,陆肖想起来了,谢墨总是不愿意修炼,拿着千年的魔剑到处晃悠,就是不好好练。

  但后来陆肖就知道了,谢墨再怎么不练,修炼灵力却一点也没耽误,提升地很快。

  “师兄,山下热闹的紧,是集会,要不要跟我下山去看看,很好玩的。”谢墨乐呵呵闯进他书房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纸墨,“师兄,走,这些纸有什么好看的?蜀派的事跟我们天平派有什么关系,让金大刀自己操心去。”

  陆肖看着书房那扇门,此时十分安静,安静到过分寂寥。

  “师兄,你怎么又在这书房,我看你要被这些杂事拖累死,修炼也没时间好好修炼,休息也没时间好好休息,这个掌门他们谁爱当就让谁当去呗,咱别当了好吧?”谢墨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帮他把书桌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纸分门别类地归好,然后还坐在一边陪了他一下午。

  陆肖踱步到书房门前,手摸上那扇门,没有了冬日的冰凉,随着春暖花开一并暖了起来。

  陆肖推门进去,书房依旧,书桌上还是他习惯的摆置,只是不会再有人在他处理事务之时过来叨扰。

  陆肖翻过一侧的书籍,他不记得自己有看过这些书,如果不是他看的,那必然就是谢墨看的,陆肖拿起一本慢慢翻了起来,是一本杂书,是谢墨喜欢看的。

  陆肖翻的很慢,看得很仔细,这种书是他之前不会根本不会拿到手中的,但现在细细读来真的是十分有意思。

  陆肖在椅中坐下,被书中所述彻底迷了眼,一页一页翻过,一颗心也跟着静了下来,看到正精彩处,翻过一页,当中夹着一张纸。

  陆肖拿起那张纸,纸上潦草写着几个字,戳人心肺。

  师兄,我喜欢你。

  左胸一痛,接着是让人透不过气的疼痛袭来。

  陆肖只觉得很难受,很痛苦,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

  “陆掌门!陆掌门!醒醒!醒醒!”容止言看到陆肖眼皮在颤动焦急地喊着。

  “容谷主,我们掌门怎么样了?”后面站着的春风更是满脸焦急,“怎么这么久了都不醒?”

  容止言顾不上理春风,陆肖好不容易有些反应,他一定要先找把人喊醒,“陆掌门!陆掌门!……”

  陆肖揪着自己左胸衣物,那种痛太过尖锐,尖锐到他喘不上气,大口喘气,然后呛了一口。

  陆肖咳嗽着睁开了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怎么……回事?”陆肖看着面前的三人,容止言,春风,还有寒暑。

  “醒了就好。”容止言松了一直崩着的这口气,又喃喃了一遍,“醒了就好。”

  “掌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已经睡了两天。”春风走上前给出了答案。

  “两天?”陆肖问。

  “是。”容止言在旁边接上话,然后把事情跟陆肖说了一遍。

  在陆肖说出那句‘黄泉之约,我来赴你’,容止言便顾不上眼中要流出的泪,立刻飞出金针扎了陆肖一针。这一针容止言不是胡乱来的,这针下去,陆肖能睡两个时辰。

  但是陆肖却从睡两个时辰变成睡了两天还没醒,容止言想到沉眠前陆肖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容止言当即心就掉了起来。

  陆肖在容止言话里一点一点回想了起来,又想到之前那些画面,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谢墨呢?”陆肖看向几人,声音嘶哑,如果刚才只是一个梦,那是不是谢墨还没有死?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陆肖想起身才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两手费力撑才坐直了起来,“……他,人呢?”

  春风:“墨师兄他……”

  陆肖看向春风:“怎么了?”

  “他,他没有呼吸,但是身体,是热的。”春风说。

  陆肖不解,看向容止言,容止言点点头,“是,我跟寒暑已经观察过两天,他的体温与我们无异,但是没有呼吸。”

  “他,还活着?”陆肖说。

  “不能这么说。”寒暑把话接上,“但要说死了,也不合适。”

  陆肖:“不死不活?”

  三人又沉默。

  陆肖下了床,“我去看看他。”

  容止言阻止了陆肖起身,“不用动,墨兄就躺在里侧,你旁边。”

  陆肖回头,谢墨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陆肖先是摸了谢墨的手腕,温的,也的确没有脉搏。

  “这种情况,我和容止言都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我已经让弟子回玄宿派翻阅典籍,容止言也已经让弟子回谷中去查阅古籍。”寒暑说。

  “所以现在没有什么办法。”陆肖说。

  身后的沉默给了陆肖答案。

  “陆掌门,你现在不宜沉浸在……悲伤中。”容止言提醒。

  但回应容止言的只有那一个落寞的背影。

  不死不活。

  陆肖捏着谢墨手腕,掌中温热,如果忽略那不跳动的脉搏,这跟沉眠中的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现在却是个,

  死人两字陆肖说不出口。

  寒暑把容止言拉出了屋子,春风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

  容止言抱怨寒暑把他拉出来干什么,寒暑解释陆肖既然已经醒了就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容止言却不是这么想,但已经被寒暑拉出了屋子。

  床不大,之前陆肖并没有感觉拥挤,但现在看着谢墨这么靠里躺着,陆肖下了床,轻轻将谢墨移到床正中。

  然后静静看着谢墨,无知无觉,无声无息,除了那一点温度,陆肖完全感觉不到谢墨。

  梦里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疼痛又卷土重来,陆肖松松握着谢墨手腕,等着这阵疼痛挨过。

  “墨儿,黄泉之约,我没赴,你还在不在等我?”

  “刚才我想起了很多事,还找到了一张在书籍了夹着的纸。”

  陆肖的目光很轻,声音也没有很大,“那张纸夹在一本我不曾也不会翻阅的书里,你是想让我看见,还是不想让我看见?”

  陆肖是冷静的,理智的,平淡的,疏离的,淡漠的,唯独不会是眼前这样的,声音低柔微哑,好看的眼睛透出晕不开的悲伤。

  突然,陆肖猛烈咳嗽了几声,带出了血,滴落在衣袖,触目惊心。

  “你还在等我吗?”陆肖看着自己这几滴血然后问谢墨,“你还在黄泉路上吗?我来了,能找到你吗?”

  陆肖握着温热手腕已经不确定,不死不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半日过去,陆肖没有出来,一日过去,陆肖还是没有出来。

  最后容止言推门进去,第一眼就先看到了陆肖衣袖上的血迹,血!“陆掌门,你吐血了?!”

  容止言十分后悔自己听了寒暑的阻拦,半途没有进来看一眼,一个还没活过来,另一个难道真要随着一起去了才开心?容止言急忙给陆肖把脉,还好只是吐出了心口的淤血,容止言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再来这么几次,他恐怕也要心力交瘁交代在这里。

  “陆掌门,金掌门来了,你要不要出去见见他?”容止言试探着问,陆肖什么神情也没有的脸上透着几丝筋疲力尽的疲色。

  陆肖回过神,“天平派的掌门是春风,金掌门有事找春风就好。”

  容止言说:“春风被我拦在了门外,他很担心你。”

  陆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麻烦容谷主让春风进来。”

  “掌门。”经历了这些事,春风周身的气质也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之前更加沉稳,还有隐隐透出的坚毅。

  之前陆肖还在恍神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清了才惊觉这些日子春风已经有了惊人的成长。

  “我已经不是掌门,你同喊谢墨一般,喊我一声师兄就好。”陆肖松开握着谢墨手腕的手,“现在你是天平派的掌门,你已经有掌门的担当。”

  陆肖站定在春风跟前,“春风,让你接下还是一个乱摊子的天平派,是我这前一任掌门无能,”

  “不是这样的!”春风难得情绪激动,“掌,师兄,你为了天下苍生耗尽了自己的修为灵力,拖垮了自己的身体,你没有给我留下一个烂摊子,是你和墨师兄帮我们解决了所有的磨难。天下苍生应该要感激你们!”

  “感激我当不起,但是谢墨——”陆肖顿了顿,没有继续在说,“天下苍生我已经不想再管了。”

  陆肖以为会在春风脸上看到异样的神色,但是没有。

  “我会管好。”春风神色坚定地接上,“天平派六派之首的地位我也一定会保住,师兄,你相信我!”

  陆肖看着春风没再多言,只是再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你,除了天平派这个重担压在了你的身上。”

  “师兄。”春风隐隐觉得陆肖是在跟他告别,有些着急道:“我们回天平派,现在就出发。”

  “我准备带你墨师兄重新找一处地方。”陆肖拒绝了,“等此间事了,你便带着天平派众弟子回穹山之巅,至于以后,你想怎么做全在你的衡量。”

  “师兄!”

  陆肖已经转了身把春风余下的话都逼退,春风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陆肖,知道陆肖是心意已决,“师兄,穹山之巅永远等你和墨师兄回来。”

  穹山之巅,是谢墨痛苦的根源,穷其一生,陆肖也不会再让谢墨踏足,如果谢墨还能够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