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查理的书>第一百一十八章 

  琥珀睁大了眼睛, 看着两个穿着整齐的侍从躬身迎接他们,身后是一片碧绿的草坪——面积不大,但修剪得异常整齐,颜色鲜艳明亮, 更映衬得有些阴沉的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中间是一条整洁的、可容一辆双人马车通过的走道, 通向前面结构紧凑但功能完整的夏季别墅。

  外面环形柱廊上每隔五步就有一根细柱, 上面雕着和正门一样繁复的玫瑰枝蔓图案,最顶端是一盏内嵌气灯,眼下还是下午, 但还是在发光(尤金怀疑那些灯不论白天黑夜都开着)。

  虽然没有大理石水池和喷泉, 但有一座精巧的高塔和后花园, 不管怎么看, 能算是一路奔波下来见过最完整舒适的落脚点了。

  而这只是白桥内城专供客人入住的房子之一, 有六间卧室和七个盥洗室,随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浮雕柱与鎏金镶宝石家具,但所有能显示身份诸如纹章挂毯之类事物一应没有, 仿佛一个奢华无比的空首饰盒。

  每栋房子都配有厨娘、洗衣妇、花匠和车夫, 还有四个粗使工,而负责安保的佣兵们被安排在与仓储房相邻的独栋木屋里,后面是尖顶马厩,里面堆着高及屋顶的干草。

  琥珀和尤金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考究的房子,局促得有些迈不开步子:几乎整个会客厅都铺上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棕底蓝边, 上面是带有些许异域风情的图案。跟随公爵走过这么多城市,尤金大概能知道这么大的手工地毯应该是非常值钱的, 而他与希弗士日夜不停地赶路以和众人在福星港会合, 期间又马不停蹄地一直探寻情报, 他的羊皮靴子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崭新干净了——上面还残留着在罗伊伏里山脚下不慎踩进泥水坑的痕迹。

  海斯廷和希弗士的关注点和他们不同,第一时间快速把房子上上下下都排查了一遍,每个柜子的门都被打开了,还特别注意了整栋房子的所有出入口位置。

  公爵站在能看到后花园的大彩绘窗边,看着上面一尘不染的玻璃,轻微皱眉。

  下楼后的希弗士看到他所站的位置,立即明白他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在意的事。

  “确实没有祈福物。”骑士长说:“我们查看了大门,窗棂,楼梯,屋檐和通风口,什么都没有。”

  琥珀站在地毯边缘,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问尤金:“祈福物是什么?护身符吗?”

  尤金奇怪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个——那是防止魔女或者邪灵进入房子的符咒,再简陋的房子都要配置。俗话说得好:再破的房子也要有炉子和雏菊环。”

  琥珀没吭声。

  他不到五岁就被卖掉了,并没有保留多少关于“家”的记忆,从那以后就一直别人手中辗转,别说像样的房子,就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睡过。

  希弗士听到他们说话,冲琥珀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祈福物算是大陆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特定是什么形态,只要能起到驱赶邪崇、防止恶灵侵害的作用就行。在很久之前黑魔法盛行,墓地和沼泽里不新鲜的骸骨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就会有人驱使极端邪恶的事物从门板下、窗缝间挤进房子里,于是各种各样的防护手段应运而生。尤金说的雏菊环是最常见的一种,不需要多少钱,只要在建房时在四面墙上各选一块砖雕上雏菊环,就能迷惑住邪物。”

  他和声说:“还有门后悬挂木制驱魔符,玻璃窗上镶嵌一片涂银的玻璃,手法各有不同,但总归是要有的,完全没有这些布置的房子很稀有。”

  尤金用手指蘸了水,在墙壁上画出几个圆圈套圆圈的图案给他看:“呶,这个就是雏菊环。我在铎古斯时常常睡在牲口棚里,如果主人家没有放置祈福物,我们就用木头的灰烬在墙上画这个——需要我在外面画上吗?这个很简单,只要给我五分钟……”

  希弗士摇摇头:“我让霍尔和希洛去观察一下附近的房子是否也一样,但其实祈福物的安慰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现在魔女和黑魔法都被严格禁止,尤其是人口众多的城市,邪灵基本不敢现身。”

  而且他们有海斯廷,一个会走动的人形祈福物,再没有比他更强劲的了。

  “有趣。”德维特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拿着手杖上楼,希弗士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随身行李已经被放到卧室里,公爵自然占据了面积最大的一间。作为隐瞒实际身份的客人,他们进入白桥之后也保持了低调的作风,并没有租下最好的房子,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特殊优待,即便如此,这里的条件还是优越得出乎意料。

  “这些家族……至少是伍尔夫和吉本,财力确实雄厚。”希弗士看着床上的毛皮说。

  多伦因为王国割据,并没有十分严格的消费法令,这也使得富有的平民的自由度相当高,像床上这块柔软雪白的兔子毛皮就是有力佐证,这是高档品,通常在船上都是和香料一起放在最里面货舱的东西,售价昂贵。

  要是在潘尼格拉,只有骑士以上阶层的人才能穿着丝绸衣物,子爵以上才可穿着毛皮大衣或镶边的袍子。

  “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德维特说:“两年一次的拍卖会,会有数不清的船运载蜂蜜、酒水、香料和丝绸汇聚于此,黄金水道名不虚传。”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强力的手段,很容易滋生盗窃、抢劫和冲突。”希弗士分析道:“但目前为止一路看来环境堪称平和,住宅甚至不设置祈福物,是什么给了伍尔夫这样的自信?”

  “人员分流。”德维特想也不想:“在这里没有贵族,只有金币,他们以财富划分阶级。”

  他们进入白桥时租了别墅,被安排的区域附近应该都是展现出差不多实力的客人,如果有如同普莉西亚一样的富有贵族莅临,估计住的地方还要再上一个档次,但多半会和这里一样,没有任何能够彰显身份的纹章饰物。

  “但世上不会有纯粹欢愉的理想国。这里应该有另一片城区,盗窃、抢劫的滋生物……会被集中在那里。”德维特垂下眼睛:“只要确保边界清晰,大规模冲突不会发生,而‘这一头’的个体冲突可控。”

  “我们并没有看到那样的存在。”希弗士说。

  他们下船后就有马车迎接,但由于没有女眷而选择了更为明亮透气的无窗款式,一路眼见的风景看起来很像一个紧凑的小国王都,到处灯红酒绿,仿佛一只熟透的诱人大桃子,散发出一股糜烂的香甜气味。

  “入口不止一个。”德维特垂眼。

  伍尔夫与吉本在这里划地而治,在德维特看来是相当不可思议又矛盾的情况,两股相当的实力被圈在同一个范围里相安无事,怎么看都怎么古怪。



  要么互有把柄,要么这种平衡只存在于表面,实际上很微妙。

  可惜正如同贵族有志一同拒绝与黑金家族通婚,黑金家族内部也相当紧密,外人难以轻易涉入。

  勒梅那就算在潘尼格拉也是个相对独立的半岛,在此之前与白桥没有任何商业行为之外的接触,这使得他对这里的了解十分单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突破口,比如路易。

  不过德维特尚且不知道这个人实际立场如何,他与查理身份太过敏感,加上普莉西亚生产在即,公爵思忖片刻,暂且决定换一个角度。

  在这样繁荣且井然有序的内城里,伍尔夫和吉本应该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占据优势资源。

  平民或身份更低下的人口应该集中在下等街区或者郊区,两大家族或许会管理,但绝不会是那个人群的主要组成部分。

  ***

  尤金缩着肩膀走在路上,天空下着毛毛雨,虽然穿着防水的斗篷,但细密的雨滴还是被风吹得斜斜扑到脸上,不一会儿就在眉毛和头发丝结出细微的水珠。

  白桥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夜城。

  他特意在凌晨十一点钟出门,又花了一个小时步行到繁华的商业区边界,虽然空气中不再弥漫着女士香水和香甜的奶油气味,但还是很诱人——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浓烈的烤肉香气,到处是半开放或露天的摊子,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白天一样亮堂,人们就地砌起巨大的烤炉,源源不断地从里面铲除堆着猪肉、牛肉和鸡蛋的烤面饼,边上还有各种烧烤架,叉着牛腿和小羊羔,不停有油脂和肉汁滑下,低落在下面的碗里,然后用来制造另一道有名的佳肴肉汁洋葱。

  尤金站在街角,像一个被香味勾引得走不动,正在犹豫不决选择哪一家店铺坐下的客人,或忙碌或大快朵颐的人们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但他其实观察的是别的事。

  对这些生意火爆的街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厌倦了内城中心靠近各种拍卖楼和独场餐厅的老饕会选择到这一代觅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身后跟着两个仆从。偶尔会有一些流莺经过,朝已经坐下的食客抛两个媚眼。

  尤金绕过这些灯火通明的店铺,踩着地上的积水往深处走,这里街区的设计大同小异,光鲜的店铺后面通常是杂乱的排水渠,竹竿上挑着老旧的马灯,几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在灯下清洗前方换下的餐具,还有两个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水桶,里面是堆积成山的辣椒和洋葱,而他还在动作飞快地把手上的根茎植物切成小块。

  不时有人从前面过来,提走削好的马铃薯,或蹲或坐的人头也不抬,没有交谈,双方似乎都把彼此当成空气。

  灯光实在太过昏暗,不过尤金还是勉强看到他们黝黑的侧脸和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袍子,有时候一些多足的虫子从阴影里蹿出,甚至爬过她们垂到地上的袍子一角,也不过是麻木地动了动身体,手上动作不停。

  公爵说得没错,如此奢靡的白桥背后必然是由无数廉价劳动支撑而来,尤其是那一片供“外人”租住的别墅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需求,换洗衣物、精致的食物、无聊且繁琐的家务茶和房子日常维护,这不是光凭配置的那几个佣人就能消化掉的。

  把视线放到街道和商店上更是明显,尤其是饮食这种会产生大量繁琐且肮脏工作的行业……

  尤金很熟悉这些,诚然他从小就是个混子,很少像对方一样如此投入地工作,但盗贼尤金跟他们一样,和他鬼混的朋友总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其中会有人这样日复一日地干着薪水微薄的工作,努力一天的报酬连糊口都勉强。

  正因为如此,和酒馆里醉醺醺的大嘴巴不同,他们的戒心都很强,多半不会对尤金这个陌生人多说半个字。

  尤金想了想,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走开了——他在前面点了一只烤得焦黄的子鸡,配着葡萄酒喝到了下半夜。

  直到天色暗沉,客人逐渐散去,差不多的店都在清洁桌椅时,他才拢紧了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了一把硬币在桌上就要走。

  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知道自己被当作把钱输光的穷光蛋了,但并不在意。

  就像所有神智不清的醉汉,他先在路灯下扶趴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地朝前走,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他差不多一半是凭借运气才没有跟丢那两个刚才在后巷削土豆的男人。

  好在他们毫无戒心,或是笃定自己太过穷困不会引来任何觊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他们穿行了好几个街区,回到“家”。

  尤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其中一个男人直接钻进路边一根棍子支起来的布帐篷里,似乎在里面掉了个头躺下了,一双脚板伸出外面,十分自由。

  他的同伴则是绕过帐篷,走进了——

  尤金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地方。

  无数棚子、帐篷和木头房子凌乱地挤在一起,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屋顶之间似乎毫无缝隙,各种形状奇怪的窗户和边角在黑夜里显得更突兀,从他那个距离看过去,那里仿佛一个巨大无比、五颜六色的垃圾山。

  而那个衣衫褴褛的切菜工就如同一只灵活的老鼠,无需路灯或月亮照明,熟稔地钻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星期三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