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怕他反悔, 又或者是怕旁边一直不作声的周吝,所以步衡话音刚落,原本还掐腰瞪眼的耳鼠就整个消失不见了。
步衡愣了一下, 轻轻摇了摇头, 抬头去看周吝。
周吝站在原地, 盯着耳鼠消失的方向一脸深沉。
“怎么了?”步衡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
周吝收回视线, 目光聚焦在步衡脸上:“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离谱。
曾犯下大错在禁地关了几百年的妖怪, 为了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类, 不惜浪费灵力, 割肉相喂;在人类社会生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妖怪, 为了增长灵力延长生命,不惜隐匿身份对同族痛下杀手。
“你知道耳鼠当年因为什么事被关进禁地?”周吝突然开口。
步衡抬头,有些意外他会主动和自己聊这个:“什么?”
“滥用法术, 残害人类。”
步衡一愣,手机从指尖落到地上。
周吝弯腰将手机捡了起来, 递还给他:“很意外?你不会以为那家伙被关进禁地只是因为脾气坏?你应该知道,除了夔牛和棠梨这种例外, 不是筑下大错的妖怪不至于被关入禁地。”
手机摔在水泥地上,磕碎了钢化膜, 步衡扫了一眼,没说话。
在妖族传闻之中, 禁地本就是一个偏远荒凉的监狱,被关在其中的妖怪个个凶戾残暴, 罪大恶极。
是他近段时间接触了夔牛、棠梨之后,逐渐把这些传闻忘在脑后。甚至恍惚以为禁地只是一个避世之所。
“为什么?”步衡把手机揣进口袋,开口问道。
“什么为什么?”周吝看他, 微挑眉,“耳鼠为什么要残害人类?”
他想了想,目光有些飘散:“因为那个人类,先残害她。”
几百年前,耳鼠离开一直修炼的山林,来到人世间。
因为没有谋生之法,流落街头之际,被一个老郎中当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带回家中抚养。
老郎中医术不高,找他看病的人不多,平日里靠上山采草药转卖给药铺维持生计,家中多了口人吃饭之后,愈发贫困。
后来某一天,耳鼠帮他救活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村民。
老郎中这才知道,自己捡回来这个外表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是一只能解百毒的妖怪。
那个村民被救活之后,老郎中有秘法能解百毒的消息不胫而走,连隔壁村镇的百姓都专程找来看病解毒。
耳鼠灵力有限,割肉之后要休养月余才能痊愈,但为了报答老郎中的抚养,便每隔一个月帮他替一人解毒,并且解毒之时,只她与病患在场,连老郎中也不得入内。
老郎中大概以为她是因为妖法有限所以每次只能救一人,每个月便从前来求医的病患之中挑出最严重的一个交给她相救。
原本这样下去,也能相安无事,虽然救的人不多,老郎中家的困窘已经逐步得到改善。
耳鼠虽然因此消耗了许多灵力,却也得到了更精心的照顾。
后来,得救的人越来越多,老郎中名声鹊起,有身中剧毒之人不远千里而来,不惜许下重金以求老郎中施以援手,但耳鼠依旧坚持每隔一月只救一个。
之后的某天,老郎中躲在窗外,窥见了化作原形的耳鼠割肉解毒的全程。
步衡发出一声长叹,打断周吝的讲述。
周吝看了他一眼:“不听了?”
步衡摇头,接下来的故事已经能猜到了。
原本解毒救人还要看耳鼠意愿,现如今自己掌握了解毒之法,而这办法似乎并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耳鼠为了自保,杀了那老郎中?”步衡低声问。
“没有杀,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他也关在笼子里,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块一块地割他的肉,喂给那些前来求解毒的人。”周吝回答,“没过多久惊动了元老会,被关入禁地。”
步衡抬起头,对上周吝的目光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发出一声叹息:“即使这样,他这次还是救了魏乐乐。”
“是,”周吝站在天台边缘,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老郎中抚养她,她就帮他解毒,老郎中害她,她就报复回去。现在也是一样,魏乐乐的仓鼠帮过她,魏乐乐喂过她,她就变成仓鼠让她不伤心,甚至割肉救她的命;如果有一天,魏乐乐也要害她,她一样会报复回去。”
“你怎么知道耳鼠的事?”过了一会,步衡看着周吝,突然问。
“因错而入禁地的妖怪都会在元老会有一份卷宗,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他们的过往经历和所犯之事,以方便管理。”周吝说,“前往禁地做看守之前,我看过每一份。”
“每一份都看过?”步衡心念一闪,下意识问出口,“那龙龟……”
“那家伙没有卷宗,当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大概只有他自己和亲手捉他入禁地的周澈知道。”周吝转过身看着步衡,“你要迟到了。”
“……哦,”步衡转身要走,看着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的周吝,突然补了一句,“我今天准时下班。”
话说完他才觉得有些奇怪。
周澈愣了一下,而后点头:“知道了。”
晚风微凉,顺着敞开的窗子而入,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棠梨和步寒正在客厅看电视,时不时地就着电视内容讨论几句,步衡侧耳听了几句,轻轻笑了笑。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声音不大,却在提醒步衡另一个人的存在。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已经习惯家中只有他们父子俩甚至只有他自己的生活模式,突然有一天,家里有多了其他存在,居然也没觉得排斥。
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
他转了转手里的笔,听见浴室的水声听了下来,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写生本。
中午在天台听周吝讲了耳鼠的事儿,这个下午步衡意外地没有分散注意力,反而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画图——前一天发过去的图依旧得到了客户正面的肯定,但对方还是期望步衡能再提供一种选择。
虽然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委婉客气,步衡总觉得客户的想法应该是“就这?”
相比起来这样的客户也不算很难缠,步衡便对着产品图又重新研究起来。直到下班的时间,看着魏乐乐笑着跟自己再见的时候,才又想起了那只耳鼠。
“在画耳鼠?”一只沾着水汽的大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拿起步衡面前的写生本。
步衡扭头,与周吝四目相对,刚好被对方湿漉漉的长发甩了一脸水。
“你……”
“抱歉。”
步衡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吝的道歉堵了回去。他伸手扯了两张纸,擦去脸上的水,指了指周吝还在滴水的长发:“浴室的柜子里有吹风机,可以吹干头发。”
周吝倒不至于不知道吹风机是什么,依旧固执地坐在步衡床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写生本:“不用。”
步衡看了他一会,总觉得长发上的水随时会落到自己的本子上,“你要是不会用,我可以教你。”
“不用。”周吝不动如山。
“你,”步衡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你。”
“太吵了,”周吝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你,吹风机。”
妖怪五感敏锐,吹风机的声音确实会有点难以忍受。
“那你……”
“不会有水落到你本子上,也不会落到你床上。”周吝垂下视线,继续看手里的画。
不知道是步衡天赋过人,还是观察仔细,他笔下的妖怪不管是原身还是人身都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他和耳鼠明明只打了这么一次照面,却能还原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不管是那对长耳,还是毛茸茸的长尾,尤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很好地还原出耳鼠的神采。
“这不是画完了?”
周吝抬眼,发现步衡正趴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笔。
“画完了,”步衡说,“注释还没写。”
周吝看了他一会,突然把他手里的笔拿了过来,低头在写生本上匆匆写了几个字。
步衡看了一眼:耳鼠,姓名未知,性顽却直率。
步衡有点意外,不是注释内容,是周吝的字。
工整端正,又自带风骨。
周吝显然并没察觉步衡的关注点,盯着自己写的注释看了一会,突然问:“为什么会想画图谱?”
“嗯?”步衡回神,轻轻摇头,“不知道,就是某一天,突然就想了。可能喜欢做一件事也没办法找到原因吧。”
“你遇到的每只妖怪,都会画下来?”周吝问。
“也没有,比如龙龟,我没见过他原身,所以就没画。”步衡说,“还有就是……”
他虽然见过周吝的原身,却迟迟没有更正。
周吝不知道他额外的想法,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带你见周启原身。”
“啊?”步衡愣了愣。
“等现在这些事端解决,抓到凶手之后,”周吝说,“禁地如果能恢复如常,其中的妖怪,你都可以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妇女节快乐,希望每一个姐妹都能做自己,希望大家都能快乐。感谢在2021-03-07 18:56:59~2021-03-08 18: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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