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熟悉的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当然,室内也不安生。

  并排睡在客厅地上的灰狼和夔牛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甚至一度超过外面轰隆的雷声,让步衡恍惚自己是不是已经聋了。

  步寒丝毫不受影响,跟步衡又聊了一会就回了房间,没多一会也传出呼噜声,将二重奏直接升级为三重奏。

  步衡洗漱之后歪在床上玩了会手机,听着外面的雷声和呼噜声毫无睡意,索性起身从床头柜里摸出写生本。

  在公司楼下见到那日,他便将夔牛也画了下来,不管是妖身还是人形都惟妙惟肖。

  右下角的注释简单写着:上古妖兽夔牛,姓名未知,不太聪明。

  步衡提笔在后面补了四个字:酒量极差。

  写完之后,他随手往前翻了一页。

  正好是那只落水……睚眦周吝,步衡看了一眼原有的注释,默默提笔划掉,在下面重新写道:睚眦周吝,性格暴躁,好勇喜斗,脾性确实不讨喜。

  写完之后,他看了看先前画下的那只巨大妖兽——虽然这就是他见到的周吝,却并不是睚眦的原身。

  白天郎俊俊说,睚眦的原身是……龙首豺身?

  虽然没有参照,步衡突然想画画试试。

  他找了张纸,随手几笔画出一只巨大的豺身,稍有些许迟疑。

  当世龙族所剩不多,除了龙君周吝一脉,多隐居避世,极少露面。龙君周澈虽然极有名望,经常出面处理妖族中的大小事,却从不以妖型现身。

  所以步衡从未见过龙族真身,有关龙族的全部印象也都来自于妖族传说以及人类的各种画作。

  他咬着笔想了一会,先画出一对龙角,又用寥寥几笔勾勒出头部轮廓,接着是口鼻耳和须髯,最后是眼睛。

  周吝浑身上下最不像龙族的地方,正是那双眼睛。

  眼珠黝黑有神,目光炯炯却又总带着难以掩饰的凶光。

  那是独属于豺族的眼神。

  “你在画画?”

  房间内突如其来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步衡一惊,笔尖穿透纸张,留下一长道的划痕。

  他抬起头,对上自己刚刚画完那双眼睛。

  周吝穿一身黑色T恤搭长裤,从外面的狂风骤雨中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头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发梢滴着水,落到干净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摊积水。

  步衡面上的茫然散了干净,盯着那小摊水皱起眉头,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满。

  对方溢于言表的嫌弃让周吝十分不爽,他倚在窗边,抱起手臂,目光从步衡脸上转到他手边的画纸,微微眯眼。

  步衡察觉他的视线,将那张薄薄的纸攥在掌心,直接化为灰烬。

  灰烬准确地飘进垃圾桶里,他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才抬头看向周吝:“你是不是有病?”

  周吝:“什么?”

  他瞪起眼,整张脸黑了下来,还没等还口,步衡补充道:“不是骂街,我是说生理上,当然,也可能是精神上。不然我找不到你三番两次半夜三更私闯别人家的理由……你总不会告诉我你今天是来避雨的吧?”

  周吝愣了一下才完全理解对方的嘲讽,这一瞬间让他输了气势,只能盯着眼前这小妖怪,半天没说话。

  见周吝沉默,步衡稍迟疑:“……你是在想去哪看病,要推荐吗?”

  周吝:“……”

  这小妖怪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家居服,刚洗过的头发软趴趴的,外表看起来乖巧听话,怎么一张嘴这么讨厌?!

  有水滴顺着发丝流到脸上,周吝胡乱抹了一把,指了指步衡:“叫你爹过来,我不欺负幼崽。”

  “欺负?”步衡笑了笑,“伤好了?”

  周吝:“你……”

  “《妖族管理法》明令禁止在人间进行任何形式的私斗,如果你来是为了约架,我们父子不敢应战,你赢。”

  周吝瞪着这小妖怪,半天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妖族中的名声——脾气暴躁、凶残好斗、嗜血嗜杀,几乎每个妖怪幼崽的童年阴影里都有睚眦的存在。

  可是与眼前这小妖怪打了几次照面,对方非但没表现出一丁点的畏惧,甚至三番两次出言挑衅。

  要是在禁地,他早就把这崽子揍到亲妈都不认识了!

  步衡斜靠在书桌上,睡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还有别的事儿吗,我到时间休息了。”

  “夔牛呢?”在步衡又打了两个呵欠之后,周吝终于开口。

  他原打算明天再离开林苑那儿去找短剑,突然的暴风雨还有夔牛那毫不掩饰的妖气给他提了醒——在禁地的时候,夔牛总是蜷在棠梨树下睡觉,棠梨从禁地出来去了哪里,夔牛有可能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跟周澈在一个屋檐下过夜。

  步衡眼角还残存着方才几个呵欠留下的泪痕,跟眼底突然生起的警觉形成巨大的反差:“你找他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周吝不耐烦,“少管闲事!”

  步衡盯着他看了一会,朝着客厅抬了抬下巴,“客厅睡着呢,能叫醒的话,自便。”

  客厅的呼噜声突然小了许多,夔牛不知梦到了什么,正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周吝看了步衡一眼,不想再跟这个小妖怪多说一句。

  步衡又打了个呵欠,再抬眼时周吝已经消失了。他擦了擦跟着呵欠淌出来的眼泪,打开房门。

  夔牛果然也不见了,只剩下灰狼自己正支着脑袋睡眼朦胧地朝四周张望,听见声响之后茫然地与步衡对视。

  步衡靠在门框上:“怎么了?”

  灰狼抬起前爪看了看:“好像有什么踩了我一脚。”

  “做噩梦了吧,”步衡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雷雨声已经停了下来,他又打了个呵欠,拍了拍郎俊俊的脑袋,“继续睡吧。”

  ——

  “睡够了?”

  周吝看着被强制变回人形倒挂在栏杆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拼命挣扎的夔牛,轻轻抬手,将他放了下来。

  夔牛头晕眼花地落在地上,整个向后仰去,却没想到身后刚好有个水坑,身上干净的衣服立刻被泥水浸湿,他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指着周吝吼道:“元老会没跟你说嘛,我不是因为犯错被关进禁地的,你们也没权利抓我,你还来干什么?!”

  “别指我,”周吝将他手指按了下去,“有事问你。”

  “你三更半夜的把我扔进水坑是有事问我?”夔牛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语气仍旧很冲,“你是不是在禁地关久了,脑子关出毛病了!”

  “你自己摔进水坑的关我什么事?!”周吝一再克制,终还是暴躁起来,他一把扯过夔牛衣领,将他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答不答随你。”

  夔牛剧烈地咳嗽着蹬了两下悬空的腿:“你倒是问啊!!!”

  周吝放开手,眼看夔牛落在地上,又突然伸手将他提起,扔到身后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

  夔牛:“……”

  他最后一丁点被吵醒的怒气在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散了个干净。

  衣服反正已经脏了,他本来也不是多讲究的妖怪,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扯平衣领,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你到底想问什么?”

  “棠梨在哪?”周吝问。

  “你找棠梨干什么?”夔牛抬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禁地原生的妖怪,除了结出来的果子太难吃,没伤害过任何人或妖,你们元老会连他也要抓?”

  “跟元老会没关系,”周吝皱眉,“我有事要问棠梨。”

  “棠梨那家伙活了上千岁都快老糊涂了,有什么可问的?”夔牛歪了歪脑袋,“你要知道什么怎么不直接问我?”

  “禁地的结界是谁破的,我的短剑丢在哪了,”周吝看着他,“你知道?”

  “我不知道,棠梨也未必知道,禁地破那天我正好在他树下睡觉,他跟我一样都是一脸懵,”夔牛晃了晃脑袋,“要我说,你找他还不如去找龙龟,你们不是亲兄……”

  周吝直接打断夔牛的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你这什么烂脾气,”夔牛摇了摇头,“那天结界破得突然,大家自顾不暇,从禁地出来就各奔东西了。棠梨具体去了哪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本性喜寒,说不定往更北边去了,有找他这个工夫,你不然还是直接去找龙……”

  “不关你事,”周吝转身,“回去睡你的觉。”

  “等一下!”夔牛突然开口。

  “还什么事儿?”周吝偏过头看他,“你不是想我跟你道谢吧?”

  “禁地……”夔牛犹豫了一下,“我们还能回去吗?”

  “你还想回去,”周吝皱眉看他,“那当初跑什么?”

  “我想回禁地跟我不喜欢被关着有冲突吗?”夔牛回身,远远地看着面前的高楼大厦,“现如今人间是挺好的,热闹,精彩,但尝个鲜也就够了,要真待起来,还是禁地舒服。”

  “我不知道。”提起禁地,周吝愈发烦躁,“我走了。”

  话落,他便消失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狗脾气!”

  夔牛抬起头,看了看苍茫的夜空,虽然雨已经停了,却还是连颗星星都瞧不见。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土泥污,朝着周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夔牛:牛年就不能让牛牛好好睡个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