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年楚庭用沾了殷乐平血肉的玉珠养出唐加乐一样, 白风的这处借灵阵以秋乌血肉为引，也即将养出完整的秋乌。
秋乌既然就要复活，他的内丹感受到原主的气息, 自然是不会安分地待在楚庭体内的, 这便是之前在望阳村和海滨路上, 秋乌的内丹猝然在楚庭体内冲撞的原因。
尽管来这里的路上，楚庭已经按平日惯用的法子，把秋乌的妖丹暂时封冻住了, 可此时秋乌被重塑出来的躯壳就睡在眼前的这处借灵阵里，楚庭的那层脆弱的封冻早就岌岌可危。
偏偏又有白风雪上加霜的这一下袭击, 秋乌困在楚庭体内的内丹彻底苏醒过来，躁动不安地冲撞翻腾，几乎要将楚庭的气海生生撕裂开。
可即使如此, 楚庭也没打算放任秋乌的内丹离体。
这是当初殷乐平不惜身死魂灭也要毁掉的东西, 他不可能纵虎归山！
白风的手就抵在楚庭丹田处，内丹横冲直撞牵扯着单薄的一层皮肉, 白风不至于全然无觉。他很快想到指掌之下的翻腾跳动是什么, 神色一喜，更奋力地想要挣脱开楚庭的桎梏, 手指更用力地要往楚庭丹田里钻去：“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随着白风的手指寸寸探入, 楚庭大口大口呛出鲜血。
他依旧握住白风的手，用尽力气要牵绊住他。这样相持片刻后，楚庭朝白风身后看了一眼，惨淡至极的脸上忽然浮起笑意：“东西就在这里, 看你有没有命拿到了——”
听见楚庭的话, 白风心里掠过异样的不祥。
他下意识地想后撤脱身, 可楚庭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后一秒，白风被楚庭用长剑刺穿的伤口骤然涌进来一团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有滚烫的岩浆从伤口里灌了进去，坠坠地填满他的丹田，要将他的内丹、筋脉尽数焚烧殆尽。
“啊——”白风惨叫一声，登时站立不住。
痛极恨极，他周身灵力一齐迸发出来，竟将站在他身前的楚庭与站在他身后的葛丰一同震飞出去。
幸而唐加乐与清梵早有准备，一前一后，一人接住楚庭，一人接住葛丰，扶着人稳稳当当地落回地上。
白风愤然回头去看，只见葛丰手里捏着一只储灵瓶，被清梵扶着，堪堪站稳。
那只储灵瓶已经空了，而瓶壁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血色。
显然，这储灵瓶里原本装的也不是灵力，应该是满满的一瓶血。
这显然是唐加乐的杰作。
唐加乐知道自己血脉特殊，在白风与楚庭最初对峙时，就割破自己的手腕，装了两瓶自己的血，一瓶给葛丰，一瓶给清梵，想着若能用上，应该能助楚庭一臂之力。
后来唐加乐冲出来护着楚庭，楚庭一眼就发现他手腕上的伤口，想必当时也明白了过来，于是一边握着他的手腕给他治伤，一边与白风周旋，直到他手腕上的伤口几乎愈合，才借机骤然暴起，一剑刺伤白风。
而葛丰跟了楚庭几千年，楚庭一挑眉一眨眼，他就能知道楚庭要做什么。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可楚庭故作愤怒，一剑刺向白风时，他就已经悄悄挪到白风身后。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用唐加乐的剑，一个用唐加乐的血，重创了白风。
如此一翻动作，白风受了重伤，而楚庭的力气也彻底耗尽了。
他落入唐加乐怀里，已经无力站立，虚弱地仰靠在唐加乐臂弯中，胸口起伏着，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口唇微张，断断续续地呛出血沫来。
不远处，白风捂着腹部的伤口呆立了片刻，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向借灵阵阵心的方向走了几步，骤然扑倒在地。
他的丹田被毁，灵力元气飞快地消散着，可面色却异常平和安宁。
他强撑着不肯彻底倒下去，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着血，却还在问楚庭：“唐加乐已经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已经得偿所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要那么多灵力做什么？主动把我王的内丹还给他，总比撑到最后经脉尽断、气海俱毁好吧？”
秋乌的妖丹已经彻底醒来，正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楚庭的筋脉脏腑都绞成碎肉。
白风说的没错，索性放它出来，这些痛楚就能停止了。
可楚庭的手依旧死死抵着自己的腹部，压制住躁动不安的内丹。他痛极在唐加乐怀里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弱声说：“不，不给……”
听了这么许久，唐加乐也明白了七八分。当年不知什么缘故，秋乌的妖丹并没有毁在镇妖大阵之中，反而被安置在楚庭体内，如今，白风不仅复活了秋乌的躯体与魂魄，还想从楚庭这里把秋乌的妖丹要回去，恢复他的滔天妖力。
而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楚庭按着那颗妖丹，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
唐加乐紧紧抱着楚庭，两眼通红，几乎是在求他：“白风说的是真的？我们还给他，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什么都不要了，行不行？”
楚庭气息奄奄：“不行，给唐嘉阳，输最后一次灵力，得靠它。”
唐加乐抱着楚庭，用力摇头：“不要了！你不要管唐嘉阳了！我们另外想办法！”
“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你，你好不容易才杀的秋乌，不能，不能让他复活。”楚庭的胸口震了震，偏过头去，又呛出几口血，他轻轻阖了下眼，眸光越见迟钝涣散，“当初，是为了我的一己自私才，才留下这颗内丹，我，我应当对后果负责。”
眼见着连唐加乐都无法劝动楚庭，白风轻哼，出声激他：“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舍不得把灵力还给我王！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见利忘义之徒！”
楚庭借着唐加乐的扶持，稍稍坐起些，冷笑：“别说什么归还，当年，秋乌说的是给，可不是借。”
“到底是给，还是借，不如我们说出来让你的宝贝唐加乐评一评？”等不及楚庭出声，白风轻哼一声，就看着唐加乐自顾自地说下去，“千年前，我王良善，一息尚存之际把用借灵阵救你的方法告诉了楚庭。可你那时伤得太重，单靠楚庭自己的灵力恐怕无法支撑到你苏醒，我王以德报怨，把自己的内丹借给了楚庭，让他同时拥有两只数千年妖王的灵力，以支撑借灵阵运转千年不停。你说，如今我王复活，他该不该归还内丹？”
楚庭无力啐了一口，反驳道：“别说什么良善，当时内丹如果不交到我手里，就会跟他一起在镇妖大阵里灰飞烟灭，纵使日后你们复活了他的躯壳，也无法重获滔天灵力，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替他保管住内丹里的灵力罢了。”
唐加乐眉头紧锁，想起其中关键：“可是妖丹运转极为耗损元气，即便是楚庭，也很难要支撑两颗妖丹运转千年！”
白风没理楚庭，却顺着唐加乐的话说下：“确实很难，并且你也知道，他只是一只半妖，躯体只比普通人类坚韧一点，所以为了救你，他苦撑千年，到如今早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我实在想不通，你已经活过来了，他还不要命地霸占着内丹做什么？难得你还有什么手足不全，魂魄有缺的，逼得他明明只剩一口气了，还得养着这颗内丹，备着给你修修补补？”
楚庭看着唐加乐越加惨白的脸，不禁着急：“你别听他胡说，不，不是为了你。”
白风笑笑：“我到底是不是胡说，反正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
他卖关子一般停顿了片刻，欣赏自己的作品般看着唐加乐脸色煞白，目光中尽是惊痛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你今年几岁来着？二十三？二十四？你可能不知道，这千年里最凶险的，就是二十多年前你重新降生的那一日。”
唐加乐咬着唇，脸色发白，眼眶通红。
楚庭心疼地伸手去捂他的耳朵：“别，别听了，都过去了。”
唐加乐拉下楚庭的手，死死盯着白风：“那天发生了什么？”
于是白风继续说下去：“那时借灵阵其实还没有蓄够复活你的灵力，可夜里有一只猹溜进芳华里，咬坏了装有你血肉的那只香瓜。眼看着那只香瓜就要枯萎腐坏，寄居其中的你也会随之枯败，楚庭铤而走险，让两颗内丹同时活跃起来，将原本要在往后数百年里徐徐灌入的灵力在一夜之间激发出来，迫使借灵阵加速运转，让你早日苏醒。”
两颗内丹日常运转对楚庭而言已是负荷过重，一夜之间激发数百年的灵力，又岂是楚庭能受到住的？
唐加乐禁不住颤了一下，问：“后来呢？”
白风说：“他拼尽全力，但时间还是太过仓促，你苏醒时来不及长成大人的模样，只成了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而那一夜灵力太盛，四方精怪都被引了过来，有些未开蒙的小妖贪心不足，围拢上去就想吸食楚庭身上残余的灵力。偏偏那时候，他灵力耗尽，又伤了根基，哪里有力气应对数十上百的精怪。于是，他把和你一起从香瓜里落出来的那颗浸满血色的玉珠挂到你身上，算是留了标记，日后方便找寻，把你藏进草丛里，用枯叶盖好，自己去将群妖引开。”
唐加乐脑中嗡嗡作响。
他此前不可能想到，把他“丢弃”在草丛深处的人，竟然是楚庭！
一直以来，唐加乐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丢弃他的人要把他放在人迹罕至的草丛深处，甚至要用枯草层层叠叠地盖着他？是不希望他被人救走，不愿意给他留条活路吗？
原来，不是的！
原来，将他层层掩藏，不是不给他留活路，而是为了保护他！
唐加乐喉咙有些发干：“那，那他后来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他当然不是不想找你，而是没办法去找你。那一晚透支灵力伤了他身体根基，他把小妖从你身边引开后，又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与他们缠斗，若不是我怕他那时就死了，及时现身出手帮他，堂堂近月山主人已经被一群小妖瓜分殆尽了。”
白风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补充说：“当时他伤的很重，整整昏迷了十年，才恢复成与常人大致无异的模样。十年后，他一醒来就要去找你，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当初放在你身上的那颗玉珠，所以一直都找不到你。就在你们找到芳华里的前几个月，他才偶然知道唐嘉阳身边有个你，才知道你的下落。”
唐加乐握紧楚庭冰冷的手，目光发直：“可他也没有来找我。”
“这几年他的身体状况越来也糟，他没打算去找你，只想在自己死前远远守着你。”白风笑着呛出一口血，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可做好事怎么能不留名？我当然不能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安生度日。”
“你一定还记得我当初签下唐嘉阳的价格，我签他，其实是为了你。你与我走得近了，我总是有机会让你和楚庭重逢，让你重新爱上他，再看着他死在你眼前的。”白风唇边沾着血，畅怀大笑，凄厉可怖，“我非得让他死在你眼前，这样才精彩！”
笑声响彻写字楼的高空，白风好不容易止住笑，脸上依旧难掩得意，看向唐加乐：“都听明白了吗？知道楚庭走到这般地步，都是为了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白风的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有些事，虽然唐加乐心中早有猜测，可这样详尽地铺陈到面前来，还是太过震撼而不及消化，以至于唐加乐看着靠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的楚庭呆愣了许久，迟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怔忪间，一道刺眼的光骤然惊动众人。
只见从地面的八个木箱牵出的那八条灯带汇聚处的那个光圈翻转得越发迅速起来，而随着光圈的翻转，位于整处借灵阵中心的光球越发闪耀夺目，几乎成了黎明前至暗时刻里的一颗太阳。
今天的天气晴好，疏云朗月的天幕毫无预兆地接连霹过几道惊雷。
这场景，与二十四年前唐加乐呱呱坠地那日，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庭庭还活着，周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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