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欢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费心遮掩的生活情况会因为一些网红儿童套餐就泄露了个彻底。

  顾沨止居住的星澜公寓距离校友会所在的水会还有一段距离,他因为接盛欢没有开车,所以平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返程的地铁上。

  “陈房东可凶可凶了,开心哥哥再没钱交房租就要被赶去睡大街啦,好惨哦!”平儿绘声绘色道。

  “他总没钱交房租吗?”顾沨止问。

  “也不是总吧!之前都会按时交的,虽然过程磕磕绊绊的。”平儿说:“陈房东拿到的都是碎零钱的话就又会骂人。”

  “那你知道你开心哥哥为什么这么穷吗?”顾沨止刷卡出站,眉峰轻蹙。

  “他们的网吧又没什么人去,而且开心哥哥都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子最苦了。”平儿说。

  顾沨止微微一怔。

  盛欢的父亲盛长泽是个网吧小老板,又是个神经质的酒鬼,说起来这还是当初他与盛欢相识的契机。他曾经听盛欢说过,母亲因为觉得父亲没有前途就改嫁了,原本想要带盛欢一起走的,但是盛欢觉得父亲一个人可怜,舍不得,就留了下来。

  所以盛欢跟盛长泽相依为命这件事他知道。

  盛长泽固然没有怎么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但是盛欢那会儿还是对盛长泽怀揣着一份血缘根本上的亲近感,所以会时时把盛长泽的事情放在心上,为此东奔西跑。至少时至他们分手,顾沨止都没有听说盛长泽去世的消息。

  所以盛长泽是什么时候死的?盛欢又是什么时候活成了这个样子?

  是盛长泽的死让盛欢破罐破摔的么?

  顾沨止立在地铁站口,仰头看着天。

  “顾哥。”平儿喊他。

  “记着呢,可达鸭。”顾沨止说。

  “我不是说这个啦!”平儿说:“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帮一下子开心哥哥?”

  “帮倒是不难。”顾沨止轻叹一声,“就是你开心哥哥未必肯让我帮啊……”

  -

  星澜公寓的入住率不高,多被租赁来搞直播或是开工作室用,买卖频繁,上上下下都没什么烟火气。顾沨止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住客之一,他目不斜视的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乘着光可鉴人的电梯一路向上,看起来全然不介意这里空旷孤寂的氛围。

  “叮”

  电梯门开,顾沨止迈步出去,恰好撞见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郎立在走廊的切口处。

  “阿沨!可算等到你了!”女郎看见他当即喜形于色,“蹬蹬”的踩着高跟鞋迎面而上,“伯父伯母让我跟你一起回家聚一聚——”

  顾沨止面无表情的退回电梯里,“啪”的按下了关门键。

  女人的笑脸被迅速并拢的电梯门挡住。

  电梯畅通无阻的下降。

  顾沨止摸出手机,给通讯录里一个名为“融创房产中介”的人拨去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的声音听起来热忱非常,“顾先生,您考虑好啦!”

  顾沨止:“嗯。”

  “那咱就全款交接?”中介说。

  顾沨止:“你现在就可以派人来,门没锁,房产证在枕头下面。”

  “家具您打算什么时候处理?”中介问。

  “随缘送。”顾沨止说。

  大概这辈子没遇上过这么爽快又不把钱当回事儿的卖方,中介激动的直拍大腿,“顾先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奉承还没完,另一处电话接进来,来电显示是“许念姿”。

  顾沨止眯了眯眼,接通。

  “阿沨!为什么有人进你的房子搬东西!”许念姿惊慌失措的对着听筒尖叫,“你人在哪里?”

  “许小姐管的会不会太多了?”顾沨止轻嗤一声。

  “都两年了!你至于吗!”许念姿说:“伯父伯母好歹是生你养你的人!就算他们曾经未经你的允许替你做过决定,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天之骄子去搞同性恋吧!”顿了顿,她放软了声线,撒娇似的埋怨,“而且人家也结结实实等了你两年了……伯母说你玩归玩,总要回归家庭的呀!古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大清亡了你不知道?”

  听着这些自以为是的话语,顾沨止克制不住的冷笑了起来。

  他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许多足以令他作呕的事情。

  “听说你在念MBA,是真的吗?”许念姿锲而不舍的追问着:“MBA挺好的呢,回来可以帮伯父打理顾氏家业,阿沨,你是全家的希望,是顶梁柱,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顾氏的家业我没有兴趣,许小姐如果实在想当顾少奶奶,可以考虑怂恿你的伯父伯母生二胎。”顾沨止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阴阳怪气。

  “什么?!”许念姿终于绷不住了:“阿沨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这里还有更难听的话。”顾沨止笑起来道:“不孝是我们顾家的传统美德,你不妨问问你的伯父当年是怎么对待他的父亲的。”

  “你爷爷他不是正常人……他后来都老年痴呆了!死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念姿说。

  “可能天才在庸人眼里都不正常吧。”顾沨止冰冷道:“我是爷爷带大的,是他的子孙,要终生践行他的意志,所以去他妈的MBA,麻烦转告你的伯父伯母,他们要找人查我的住处,查一处我就换一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沾生人气的房子,不嫌麻烦你们就继续折腾,没什么事我挂了。”

  “你是不是又见过那个小骚零了!你这么抵触我抵触伯父伯母,一定是见过他了对不对!”许念姿的声线骤然间变得尖锐,“他收了伯母的五百万!答应过不再见你的!他怎么可以不讲信用,不要脸!”

  顾沨止的额角剧烈的一跳。

  新仇旧恨结在一块儿,如同带了钢钉的履带狠狠的碾过他的眉宇。

  “他答应过的不平等条款,我可没答应过。”顾沨止一字一句,呼吸粗粝如滚石:“还有,不准这么叫他。”

  “我叫了又怎么样!”软的硬的都没用,许念姿变得气急败坏起来,“跟女人抢男人,他就是个变态!而且为了区区五百万就甩你,他不仅仅是见钱眼开,他还穷疯了!你去找他求复合就是自贬身价——”

  顾沨止没有再听下去,他将手机放下来,贴在腕骨上摩擦了两下。

  金属的表盘若隐若现,与手机接触引发了尖锐的啸叫。

  许念姿短促的惊叫了一声,电话挂断了。

  顾沨止直接拔了电话卡,又拦了辆车。

  这种时候他就尤为信赖斯宾塞这所号称世界上最安全最隐秘的机构,以至于他什么都能被查到,唯独这两年在做什么无人知晓。

  心潮一起一伏,顾沨止不受控制的想,如若当年没有他母亲段锦织一厢情愿的干预,没有那五百万的迷醉诱惑,他和盛欢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不仅仅是如此,还有他的爷爷,会不会活得久一些,走的体面一些。

  那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

  “检测到精神值异常波动。”苏格拉底在他耳畔突兀的说道:“‘如果’是弱者才会考虑的事情,强者不计后果也从不回头,顾Sir,这是你曾经的座右铭。”

  顾沨止笑了起来。

  “明白。”他说。

  经此一闹,他开始发了疯一样的思念盛欢。

  或许……盛欢是因为经济状况才会与黑市搭上纠葛?

  那么另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来。

  盛欢既然与黑市来往过密,可见他给黑市商人提供了不小的价值回馈,那他为什么还会过的这么落魄?他收到的那些佣金都被用去了哪里?

  “是得找个法子帮帮他。”顾沨止呢喃自语。

  以盛欢的别扭脾气,空口白牙提出金钱交易铁定会被拒绝——

  顾沨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苏格拉底道:“帮我生成个交易链接。”

  苏格拉底:“好的,请给我关键词。”

  顾沨止:“,转账即刻发货。”

  苏格拉底:“收到,目标账户为?”

  顾沨止报了盛欢的手机号。

  苏格拉底:“收到,请设置交易金额,单位,人民币。”

  顾沨止想了想:“6450。”

  苏格拉底停顿片刻:“您似乎有在夸赞自己的嫌疑。”

  顾沨止:“这都被你听出来了,很幽默嘛苏格拉底。”

  顾沨止:“开玩笑的,是交易金额。”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收到,链接已生成,将发送至手机端。”

  “别发给我。”顾沨止说:“你以推广的模式发给一位叫杜晨飞的新生。”

  “资料显示杜晨飞出自虞中,您的母校。”苏格拉底:“顾Sir,因为他是您的高中学弟,又将成为您的大学校友,所以您要为他的顺利入学保驾护航。”

  顾沨止怜爱至极:“苏格拉底,你,好单纯一人工智能。”

  -

  盛欢是被杜晨飞的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的。

  梦中鬼影曈曈,随着催命似的电话声,那一张张鬼脸居然都幻化成了杜晨飞的样貌,给纯粹的恐怖诡异平添了一堆该死的油腻感。

  盛欢顶着一张痛苦面具爬起来,抖抖索索的去摸手机。

  “喂?”他声音沙哑的接通电话:“杜学长。”

  “你人在哪儿?”杜晨飞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还透着一丝不耐烦。

  “在家,你有什么事?”盛欢疲倦的按着眉头。

  “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杜晨飞说。

  他颐气指使,旁边似乎还有个女人在轻声细语的说些什么。

  盛欢皱了皱眉头,他听不太清,也不知道杜晨飞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不欲杜晨飞在楼下吵的人尽皆知,还是睡眼惺忪的下了楼。

  杜晨飞光鲜亮丽的站在马路对面,手上挽着一个同样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孩。

  女孩在看见盛欢时就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那表情说不出是探寻还是好奇。

  盛欢的头有点儿晕,站着没动,听见杜晨飞大声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啊!”

  盛欢撇撇嘴,刚要迈腿,一辆摩托车自路中央疾驰而过,险些撞到他。

  女孩显然被吓了一跳,扭头对杜晨飞道:“还是我们过去说吧,毕竟是你主动来找他的对不对?”

  杜晨飞哼了一声,虽是不情不愿,但最终他还是在李薇薇的劝说下不情不愿的过了马路。

  盛欢漠然看着杜晨飞行至跟前。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李薇薇。”杜晨飞说:“虞城附属医院护理部部长的女儿。”

  盛欢刚想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又听杜晨飞道:“我考上了斯宾塞,未来前途一片大好,你这个人嘛没什么上进心,家境状况也摆在这儿,实在是配不上我,希望你认清现实,不要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象,继续纠缠于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傲慢,几乎是用鼻孔在看人,手则将旁边的女孩儿搂的紧紧的,生怕对方跑了似的,俨然每个字都是说给对方听的。盛欢本还是一头雾水,却冷不丁想起了顾沨止的忠告。

  一股滑稽感油然而生,盛欢一时间反倒不生气了,就想看杜晨飞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遂平静的提出质疑道:“你这该不会是在跟我提分手吧?”

  杜晨飞貌似误解了他的意图,他略惊慌的扫了眼身畔的李薇薇,如同只被扔进油锅的大耗子般急躁道:“你在自作多情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在一起了!周围有谁说过这句话吗!”

  是没谁说。

  别人默认来默认去的事情,有问过他盛欢的意见么?他只是话剧里主角塑造人设时拿着的一副道具。

  他说什么做什么人家别说听信,看都不稀得看他一眼,杜晨飞今天来这里不过是当他是块干了的口香糖,要尽快用刮铲铲掉罢了。

  盛欢现在除了“离谱”也想不到旁的形容词。他翻了翻眼睛,觉得这样也挺好,他落得个彻底清净。

  就是希望杜晨飞别出尔反尔。

  “看好了。”盛欢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找到了杜晨飞的名字,当着对方的面儿,拉黑,干脆利落,“满意不?”

  世界上果然不存在无条件的给予,他又学到了。

  大概有被不屑到,杜晨飞的眼尾一阵古怪的抽动。

  盛欢转身走了两步,停住,他想到自己可以说点儿什么了。

  “那条领带。”他说:“杜学长要是没拆封的话记得还给我,我好拿去置换点钱,拆封了就算了,卖也卖不掉几个钱吧,因为样式真的很丑,非常丑。”

  “……盛欢!你穷疯了吧你!一条领带——”背后传来杜晨飞的怒骂:“活该你穷命!”

  “别骂了别骂了,好歹是同校,干嘛一定要闹成这样。”李薇薇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杜晨飞你手机亮了!”

  杜晨飞气在头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闻言一边翻白眼一边去掏手机。

  他瞟了一眼手机,面色微变。

  ……他最近正在为那组看不明白的数字伤透脑筋,因为网上有传言说,那是斯宾塞的入学测试,对于评估个人有决定性意义。

  杜晨飞自然不想被人看扁,对于这种东西,如果能通过金钱打通路子就再好不过了。

  又没人规定说入学测试非得独立完成不能作弊,再者,金钱也是人综合能力的一部分。

  杜晨飞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成功说服了自己。

  因为退一万步来讲,跟丢了面子形象一比,道德规范不值一提,那就是个屁。

  “怎么了?”李薇薇问。

  “嘘,是正事。”杜晨飞神秘说。

  “是斯宾塞的邮件?”李薇薇道。

  “聪明。”杜晨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而后瞄了眼盛欢的背影,蔑视道:“上等人忙得很,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下等人置气。”

  -

  盛欢回到二楼,用力关上窗。

  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下,阿提密斯的那条领带如果杜晨飞真的原封不动还回来,他拿去还能倒卖个千把块钱,但感觉杜晨飞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拆了用了,看样子只是看中牌子,并不在意美丑,用阿提密斯的话来说——为了不逼疯设计师,品牌需要一批审美缺失但贼啦有钱的消费受众。

  那这个房租现要怎么办呢?

  还真就被顾沨止说准了……

  盛欢略懊恼的跌坐回弹簧床上。

  为什么法律不允许!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把杜晨飞宰了,拆吧拆吧按斤称卖钱。

  就在他无比困扰之时,支付宝上独有的进账音效响了起来。

  “哗啦啦”

  那撒钱的声音清脆爽朗,如听仙乐耳暂明,盛欢起初以为谁在网咖的自助缴费机上转账上机了,但随后想起这个点他甚至没开一楼的营业总闸,遂还是摸出手机来查看了一番——

  “您收到一笔新的转账,金额为:6450元。”

  “6死我了……”盛欢自言自语,而后猛地睁大了双眼,“卧槽六千多?!”

  他差点儿没从弹簧床上滚下去,用两只抖抖索索的手紧握住了手机,闭眼睁眼闭眼又睁眼,反复了很多次。

  不是幻觉,账上就是多钱了!

  事实就板上钉钉的搁在那儿,他,凭空进账了一笔横财!

  难道是谁转账转错了?!

  六千多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对于一般的家庭而言,可是好几个月的伙食费呢,转错了的话该多着急啊!得尽快转回去才是!

  盛欢稀里糊涂,甚至有点焦灼,他颤巍巍的点开转账用户的信息面板,发现用户名叫:Destiny晨飞。

  盛欢的嘴角一垮。

  搞了半天是杜晨飞啊。

  既然是杜晨飞的话……盛欢慢慢的眯起了眼,秒点删除。

  转错了就转错了吧!还是不可能还的,姓杜的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