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踩在地板上,每一下都沉而有力。
安白追着顾尘年的步伐,顾家的走廊又宽又长,她跑得快要喘不过气。
终于到了画室,顾尘年轻轻松松便推门而入。
画室开着,门没有锁,说明顾忆泽就在里面。
那一刻不知为何,顾尘年的心狂跳起来,每根手指都变得冰凉。
虽然这一路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来临,他还是恐惧,退缩,手心阵阵冒着冷汗。
他忽然不想知道真相,可一股力量又逼着他不得不前进。
进了画室,顾尘年和安白同时愣了愣,因为画室开着,里面,却没有人。
“顾忆泽去哪儿了,他不在这里啊。”
安白侧头,奇怪地看着顾尘年。
顾尘年瞳孔幽深,这一路,他嘴唇一直紧紧地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这会儿,才沉声地开口:“哥哥不喜欢外出,他一定在宅子里。”
安白看着这整洁的画室,只有画桌一片狼藉。
宣纸翻飞,有些掉在了地上。
几支毛笔胡乱地摆放着,空中洋溢着淡淡的墨香。
安白走到画桌前,拿起一支毛笔,笔尖的墨还没有干,说明顾忆泽确实离开不久,她回头问:“我们要在这等他回来吗?”
顾尘年嗅着这屋里的墨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味道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的心又被阴霾笼罩。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很陌生,这才想起,原来他从未在顾忆泽的画室里停留过。
因为接手公司的事,除了逢年过节,他很少回老宅。
即使回了,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与顾忆泽在院子里走走。
顾忆泽腿脚不便,他会帮他推着轮椅,聊一些外面的趣事,顾忆泽每次都听得很高兴,以至于他从来没有问过顾忆泽的生活,也从来没有真正地踏入过这片只属于顾忆泽的天地。
他不在老宅的时候,这个画室就是顾忆泽的全世界。
他常常待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是顾婷告诉他的,现在想来,莫名觉得有些悲哀。
这么多年,他只是愧疚,可他又真的为顾忆泽做过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顾尘年环顾这的墙壁,都被涂得雪白,若是长时间待在这里对眼睛一定不好,而顾忆泽又喜爱画画,顾尘年不禁想,他至少该有个休息的地方,可这只有一张沙发,还是为父亲准备的,难道平时顾忆泽在这都不休息?
“尘年,你看这里!”
正当顾尘年疑惑时,安白却突然有了发现,她跑到一处墙壁前,指着那雪白墙上的一道裂缝喊道:“这居然有条缝!顾家老宅不可能有缝,这缝一定是机关!”
顾尘年上前几步,墙上果然有道缝。
他眉头微皱,说:“可是,哥哥的画室怎么会有机关呢?”
“说明,他的画室里有秘密。”
安白退后一步,说:“看我的。”
她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符,灵巧的手指将那黄符两三下捏成一个小人儿,然后她轻念咒语,再用指尖朝那小人儿脸上一点,那小人儿瞬间活了过来。
“快去吧。”
她把小人儿放进那道窄窄的缝隙里,小人儿是扁的,一下就钻进去了。
没一会儿,他们眼前的墙壁缓缓地挪开了。
安白吃惊道:“天啊,真的有机关!”
顾尘年眉头拧成一条线,薄唇也抿得更紧了。
“我们进去。”
顾尘年抬脚穿过那道墙壁,那符纸做的小人儿还在墙壁里兴高采烈地求表扬,安白一伸手,它便跳到她的手上,她微微一笑,“小黄最乖了。”顺便摸摸它的头,它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变为一张符纸,被安白小心地揣了起来。
那道墙壁挪开以后,两人均有些震惊。
原来顾忆泽画室里所谓的机关居然还是一间画室!
而且,这间画室更加狼藉潦草,画纸有的贴在墙上,有的铺满地板,那种刺鼻呛人的油彩味随着墙壁的挪移扑面而来,安白立刻捂住鼻子,但接下来,她又僵住了。
相信站在她身旁的顾尘年会比她更僵,因为那些铺天盖地的画纸,上面无一例外地都只画着一个人!
顾尘年。
安白惊得鼻子也不捂了,比起这些画带给她的冲击,油彩的味道又算什么。
再看顾尘年,他的脸色苍白,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
那种难以置信让他微微发抖,手掌先是无力地摊开,后面又狠狠地握紧。
安白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
她抬头望着那些画,没错,这些画都是顾忆泽亲手画的。
是他的笔触和风格,顾尘年肯定也一眼认得出来。
这些画,有的是儿时的顾尘年,穿着白衬衫,小小的斯文地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休息。
有的是少年时的顾尘年,那时的他已经眉眼英俊,高高的个子,因为是冬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针织毛衣,隔着画纸也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再后来,是已经成为了顾家管理者的顾尘年,他稳重温柔,穿着颜色很浅的休闲西装,袖口松松挽起,魅力十足,不知能迷倒多少怀春少女。
这些画让安白目瞪口呆。
原以为顾忆泽只会水墨丹青,没想到油画也画得这么好,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
而最可怕的,是这画中的人全是顾尘年,各种意境下的顾尘年,顾忆泽的眼就像一个放大镜,好多她都不曾注意到的镜头顾忆泽都注意到了,并且,用笔把它们都记录了下来。
她与顾尘年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注意过顾忆泽是用怎样的眼神在注意着顾尘年。
看到这些画,她突然明白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兄弟之情,如果这是一个男人数十年如一日地画着一个女人,她不用想就能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深深地爱着那个女人,爱到几乎成了痴汉的地步,那么,顾忆泽画了这么多顾尘年的画像,他对顾尘年又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安白不敢深想,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是不能接受这种感情,可,可为什么是顾忆泽对顾尘年……他们俩,是亲兄弟啊……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
安白偷偷地看着他,顾尘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极致的苍白,和无法接受。
是啊,他要怎么接受,他最信赖的哥哥,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人,原来,一直对他抱着这种感情吗?
“啊!!”
这时,安白又看到一样惊悚的东西,她面容失色,尖叫起来!
“尘年!你看那个,是不是,人的脸皮……”
安白眼珠子差点吓掉,她躲到他背后,而顾尘年一眼看过去,顿时,眼眸更沉。
是的,那确实是一张人的脸皮,安白没有看错。
那脸皮皱巴巴地躺在画桌上,旁边是一个有些脏脏的调色盘。
调色盘里各种颜色都有,而那脸皮上也沾染了不少颜色。
如果不是那脸皮上两个漆黑的小洞正对着他们,顾尘年也不会立马确定这就是一张脸皮。
其实面膜也有可能,但此刻的顾尘年绝对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屋子里的味道是如何微妙了,因为这味道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顾尘年朝那脸皮走了过去。
“尘年!”
安白想大声喊住他,可是顾尘年脚步坚决,一会儿便到了画桌前。
他徒手拿起那张脸皮,将它摊在桌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那张脸皮捏在手里冰寒刺骨,仿佛有着极大的冤屈。
这样的触感顾尘年也是第一次有。
他低着头,沉着脸,直到脸皮完整的样子展现在他的眼前。
果然。
顾尘年似乎有些脱力,要靠双手撑住画桌,才能勉强站立。
“没想到,终于还是被你给看见了。”
一个淡淡带着忧伤的嗓音从墙壁外传来。
安白回头,见着是顾忆泽,没来由一阵害怕,连续后退了好几步,靠到顾尘年身旁。
如果顾忆泽对顾尘年是真的……以他这么多年的沉默隐忍,这个男人,是真的太可怕了。
听到顾忆泽的声音,顾尘年并不意外。
他没有回头,但能想象他的样子。
他一定是坐在轮椅上,心中吃惊又恐慌。
可是,还要故作镇定,保全自己的颜面和尊严。
顾尘年有些累了,最近发生太多事,他一开始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他微微开口,连声音都是如此疲惫:“你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发现吗?”
“没有。”顾忆泽诚恳地回答,仍是一脸乖巧的样子说道:“你不喜欢待在画室,我觉得这里十分安全。可是今晚是我大意了,我离开这里,没有关门,没想到,你找到了这里,发现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秘密。”
“我宁可永远都不知道你的秘密。”
顾尘年闭上眼,用颤抖的手拿起那张干枯的脸皮:“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把姐姐的尸体挖出来,她是怎么死的,你已经瞒不住我了,整个顾家,是不是和妖尸有关系。”
顾忆泽看向他手中的脸皮,失望的同时脸上也浮起悲伤:“你都看到了,怎么办,我应该说实话吗?”
“你不用装了!”
突然,顾尘年低吼一声,这声音把安白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顾尘年如此动怒。
他转身,一双冷眸狠狠地逼视着顾忆泽:“顾家的事,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见过那个妖尸,她认识父亲,在你这,我又发现了姐姐的脸皮,你还想怎样?不说实话,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这一吼,顾忆泽急了,他慌乱不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既难过又委屈,他轻声说话,似乎想安抚顾尘年的情绪:“尘年,你不要生气。我告诉你就是了,本来这些,觉得你没必要知道,既然你发现了,那哥哥全部告诉你,只要你别生气,行不行?”
“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顾忆泽小心翼翼道:“其实顾家的事和你我本没有关系,契约是父亲和那女尸的,女尸保顾家气运,父亲替那女尸寻找鲜血。那女尸似乎因为容貌,总想找些长得好看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公司里的员工把相貌作为首要条件。具体的许多,我也不清楚,我不过是偷听了他们几次谈话而已,这是真的,尘年,你一定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