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濬的神识海中是月白色的, 承晚沿着神脉一路走一路看,丝毫没有凝滞的感觉。

  她在苍濬的回忆中徜徉着,在最初的几万年里, 那些被他铭记的回忆片段中总能看到自己的身影。笑着的, 生气的,哀求的,耍赖的……有好些事情是连承晚都已经忘却的, 如今却又重现出现在她眼前。

  她慢慢走着看, 心里温热一片。

  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哪怕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都被苍濬埋在心底,悉数细心妥帖的珍藏起来。

  承晚边走边看,很快就来到了七万年前的那一幕面前。

  先是紧捂着胸口的狐帝闯进苍濬设下的封印里, 告诉了闭关修炼的他扶蓝乃是魔君奸细, 又告诉他魔君赤焰已经趁着他闭关修炼的空一路打了上来。

  苍濬震怒非常,将云椅的扶手捏的粉碎。他身上杀气腾腾, 快步出了揽月宫, 一路往无念阁去。

  无念阁中扶蓝正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 手里捏着一个空空的杯盏愣神。

  见他一脸杀意的进来, 扶蓝脸上露出明了的神情。

  “小仙拜见神尊。”她盈盈一拜, 消瘦的肩膀更显单薄。

  过去七万年了,承晚再次看见扶蓝还是会觉得一切如梦。这么一只恬静温柔的小雀鸟, 怎么就会是赤焰的奸细呢。

  苍濬看着一脸坦然的扶蓝, 牙根紧咬:“你潜伏在她身边, 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赤焰传递消息这么简单?”

  扶蓝笑了, 脸上是承晚从没见过的狡黠与得意:“当然不是, 传递消息只是我此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任务而已。”

  承影剑出现在苍濬手中,削铁如泥的剑刃就悬在扶蓝脖颈前两寸的位置上。

  苍濬眼中杀意腾腾:“说, 你对她做什么了。”

  扶蓝却丝毫不见惊慌,将手中握着的空杯盏抬起来示意他看:“你瞧,她全喝光了。”

  苍濬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的眼中猩红一片,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里面是什么……”

  承晚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忧惧。

  扶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她拍拍手笑道:“人人都说承晚是个没脸没皮的,只知道整日追着你满天跑,可他们却不知道实际上你爱承晚爱的一点也不比她爱你少。你看看你害怕的这副样子,九重天上的战神还是头一次怕成这样罢,如此说来我倒是还挺有成就感。”

  苍濬将剑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甫一接触到皮肤就划开了细小的口子,有一丝鲜血流下来。

  “这是到底是什么,”苍濬周身弥散着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杀气,让扶蓝有了惧意,“你若是不肯说,我便一刀一刀将你活着剐个干净。”

  扶蓝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承影剑毫不迟疑的划下第一剑,扶蓝的胳膊上被硬生生削掉一块肉。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扶蓝疼的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的打摆子。

  “说不说?”苍濬红着眼又问。

  扶蓝还是不吭声。

  承影剑又划下第二剑。

  如此三剑下去,扶蓝已经瘫倒在地上,身上裹满鲜血,连衣服都被血浸湿了个透彻。

  “我,我说,”扶蓝疼的浑身抽搐,惨白着一张脸哀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苍濬收回剑,冰冷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杯子里是魔蛊,是魔君交给我的。他本意是想让我靠近你,将魔蛊种在你的心脉上。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无法靠近你,只好退而求其次将魔蛊下在了承晚的心脉上。”扶蓝气若游丝。

  承晚听见这话被震惊的目瞪口呆,扶蓝不仅瞒着她做了那些奸细的勾当,竟然还给她下了魔蛊??!!

  她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在这一瞬明白了自己为何一同赤焰交战就会心口作痛。

  原来都是拜扶蓝所赐!

  承晚心中哀恸,她扪心自问对待扶蓝从未有过亏欠,扶蓝虽说是她的仙娥可承晚却从未将她当做奴仆去使唤过。扶蓝背叛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恩将仇报给她种上魔蛊,怎能令她心中不痛。

  苍濬将脚踩在扶蓝的脖颈上,纤细柔嫩的脖颈在他的靴子下显得尤为脆弱。

  “把解药拿出来!”苍濬怒喝。

  扶蓝浑身疼的哆嗦:“没有解药,我没有解药……”

  苍濬听见这话几欲癫狂。他脚下用力,踩得扶蓝面色涨红:“她对你如何你难道看不见吗!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狠到对她下次如此毒手!”

  扶蓝拼尽全力用手挡着他的靴子,挣扎哭喊道:“我对不住承晚,但是我没办法,若是我不这样做魔君会将我一家老小都杀个干净啊!神尊,我知道我忘恩负义天理难容,我也后悔啊!魔蛊虽无解药,但是有方法能让它不发作!”

  听见这话苍濬送了脚,蹲下身子恶狠狠的看着扶蓝:“说!说完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扶蓝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呜咽着:“魔蛊刚刚才被承晚喝下去,时间还不算晚,要想不让魔蛊沿着神脉蔓延全身现在就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扶蓝倒了两口气,挣扎着小声说:“神尊你的承影剑乃是上古神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把承影剑刺中承晚的心脉,将魔蛊蔓延的道路从中斩断。只要神脉中没有了流动的仙气,魔蛊就会停滞,到那时你可以在魔蛊上设下封印,以保承晚无虞。”

  苍濬这下真的狂怒起来,面目狰狞:“你耍我?!”

  “不不不,”扶蓝害怕的哭喊,“承晚是朵花,花是植物,可以冬死春生。神尊你法力这么高深,对了,你们身后还有玉清府的长生大帝!只要你们能及时拢住承晚的灵识,再好好用精纯的修为去滋养个几万年,说不定承晚就能毫发无损的苏醒。可若是你不管不顾任由魔蛊中的魔气沿着神脉蔓延全身,到那时承晚必死无疑,再也无力回天啊!”

  苍濬听完这话静默了良久。

  承晚能看得出他在激烈的思想斗争,那攥着承影剑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泛青。

  苍濬抬起眼眸,声音又冷又硬:“没有别的办法了?”

  扶蓝摇摇头,眼里的眼泪颗颗滑落。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扬起了手里的承影剑:“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手起剑落,扶蓝的血溅起老高,喷溅在她身旁那些被她亲手照料的花草上,朵朵殷红欲滴。

  承晚闭上眼睛,眼角有温热的眼泪沁了出来。

  原来如此。

  后面的回忆就是苍濬提剑赶去祝巫山,承晚不想再回看当初那让她痛断心肠的一幕,直接跳到了她当时身死之后的回忆中。

  祝巫山下,苍濬抱着面色灰白的承晚背对众人坐在地上,承影剑被他丢到一旁,上面还沾着承晚温热的鲜血。他肝肠寸断,眼泪簌簌砸在她冰冷的脸上。

  风年夜舒他们都不敢上前来,只在他背后远远地站着。

  苍濬的手指颤抖的抚过承晚紧闭的双眼、小巧的鼻头,眼中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承晚的灵识开始消散,七窍中有金色的碎片飘出身体。

  苍濬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咬紧牙关抹了把眼泪,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颗浑圆的莹白色珠子,将它放在承晚胸口那处被承影剑刺出的伤口上。

  他的掌心摁住那颗珠子,珠子就像是自己有腿一样逐渐的从伤口处没进了承晚的身体中。随着那颗珠子进入承晚的身体,刚刚从七窍中消散出去的金色碎片也都开始往回飘,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接着,承晚就看见当时已经死去的自己开始有了轻微的呼吸,只是那呼吸极轻极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与此同时她的面容也变得没有那么刚才那样青白。

  她竟没死。

  不,应该是说,她竟没死成。

  承晚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死去七万年又重新苏醒的,但如今这么一看,自己当年其实并未死去,在濒死的那一刻被苍濬用一颗珠子镇住了即将消散的神灵。

  自己竟只是沉睡了七万年,而不是死去七万年又复生的!

  后面的回忆就和之前风年同她讲过的一样,苍濬抱着她跪在天帝面前求他让自己入长生海,并答应天帝最多八万年他自己就会上斩神台去领罚。

  承晚无心再看下去,念诀出了苍濬的神识海。

  她坐在脚踏上正想的出神,只听旁边一道沙哑的声音传过来:“都看到了?”

  承晚猛的回神,这才发现苍濬已经醒了。

  “你怎么醒了?”她下意识地问。

  苍濬双臂撑着床榻坐起身来,承晚怕他牵扯到腹上的伤口,赶忙也起身扶着他,往他身后垫了个云枕。

  她坐到床沿上,神情还有些愣,苍濬握住她的手轻笑一声:“你这么大一个人进了我的神识海里,我当然会醒。”

  承晚默然,她其实还未从刚刚看见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承晚开口问他:“那颗珠子是什么。”

  苍濬呼吸微滞,轻声说:“回天珠。”

  承晚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眼睛睁得浑圆:“回天珠?白鹭渊的回天珠?现在在我身上?”

  苍濬笑着点点头:“若是没有回天珠,我恐怕早已经失去你了。回天珠从来都不在白鹭渊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第一任鹭帝开始,就把回天珠串成了一串最普通不过的项链,戴在历任太子的身上。所以自我降生,回天珠就一直在我身上。”

  他一说话,牵扯的腹下疼痛。苍濬缓了几口气接着说:“扶蓝临死前的话提醒了我,我便想着可以先用回天珠镇住你的魂魄,防止你死去,再去昆仑墟讨来那朵十万年开的雪莲花,用雪莲花来为你重塑骨肌。晚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兵行险招。”

  苍濬伸手轻轻的将承晚拥进自己的怀里,吻着她柔软的发:“愿你能够原谅我,晚晚,我实在太害怕会失去你。”

  承晚此刻已是泣涕涟涟,她仰起头看着苍濬深邃的眼睛:“苍濬,往后我们再不分开。”

  苍濬眼眶红了起来,用力的点点头。

  他捧着承晚的脸,轻轻吻上她晶莹的眼泪:“好,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