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汉子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男人脚下,呼哧呼哧喘着气道:“堂、堂主,人已经……引来了。”
婴儿微弱的啼哭声里,承钧的眼珠暗暗瞥向摔落一旁的佩剑,拳头在身后攥紧。
“喂——过来呀?”年轻人两手撑着断墙,向前朝他倾过身来,“你是衍派的?”
他问出这话的口气很寻常,眼珠黑到极处竟似透着点儿绿,睁大了盯着谁看时,有种专注到近乎天真的神气,然而那天真里却又透着股邪,只一瞬目光交错,已叫承钧背上寒毛尽然竖起。
承钧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向佩剑掉落的方向靠近,口中道:“是又怎样。你又是谁?”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想问你两句话。”那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此刻承钧距离佩剑仅有两步之遥,他心里盘算着跃过去取剑再救人的胜机,额角渗出冷汗。两名劫匪倒是不足为虑,可这年轻人……着实给他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传言,那长乐豺狗……
承钧强压下急促的心跳,努力作出严厉神情,冷声道:“我跟你们这种欺压妇孺的恶人没什么好说!快将孩子还来,或能饶你一命!”
他刻意提高声音吸引注意,话音未落,人已纵身扑向佩剑。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那年轻人却动作更快,忽然拎起婴儿布包向空中一抛,接着自身侧提起一把幽黑长刀朝天刺去,婴儿落下,登时便被刀尖刺穿!
承钧手已握住剑柄,眼见婴儿朝着刀尖坠落,相救却已全然不及,惊惶至极间大喊道:“不要!”
只闻那人哈哈大笑,将手中长刀颠了两颠,挂在刀上的婴儿便又发出两声虚弱的啼哭。
……原来他只是以刀尖刺穿了裹布。
承钧知道受了玩弄,听见婴儿气力不济的哭声,心中却更怒他如此轻视旁人性命,再不能容忍婴儿留在那方,提剑抢身上前便要强行夺回。
那人却轻松松笑道:“这一刀,可不同你玩笑啦。”
说罢刀尖一挑,婴儿便作弧线向承钧飞来,他人同时迅捷无比地自墙头跃起,双手持刀,毫不留力挥来一劈。
承钧忙展臂一揽,将布包接进怀里,未及站稳,青黑刀影却也逼至。
……好快!承钧暗惊一声,仓促举剑抵挡,刀剑相抵,压下的巨力竟亦恐怖难当。承钧一手抱着婴儿,强欲以独臂接这一刀,未料甫一交锋,整条手臂便被袭来的力道震麻,踉跄着倒退两步。
他心有顾念,怀中婴儿又着实拖累,第一式便落了下风,然而那年轻人却只如窥见破绽的恶犬,一口咬住便绝不放开,竟步步紧逼,出刀愈疾愈险,步伐似跳跃,莽撞地直冲向前,却又似某种怪异舞蹈,总在若即若离之际停顿偏移,只听耳畔嬉笑声忽然变向,刁钻处必然已递出一刀。
二人距离太近,承钧的宝剑难以施展,那年轻人分明也使得长刀,却如臂使指,运转之灵活奇诡令人目眩。
几招下来,承钧已全然陷入被动防守的境地,然而防守也只防得左支右绌,那年轻人丝毫不讲磊落,看准了他抱着婴儿的左臂不便,便专往左边进攻,二人团团转了几圈,承钧身上已被割出数道深浅伤痕。
黑刀三尺有余,通体晶光暗蕴,如一汪夜色,瞧不出材质,却极是锋利,轻轻蹭过便得衣料破碎、皮肤渗出血痕,然而刀锋数度自他要害划过,却每每只留下一道浅口,承钧明白这只怕仍是一种戏弄,心中却忍不住愈觉焦虑——这人出刀看似毫无章法,只是快得出奇,他怎就被压制到如此地步?
不过这样纠缠下去,能将他拖住也好。方才似乎听见了响箭声音,其他弟子应当正在来援的路上了……
他心中想着,耳畔尖风一啸,眼角瞥见一点幽芒,知是那黑刀又将变招攻来,忙翻身去挡,提剑之际肩臂却忽然一滞,好似被麻住一般,瞬间没了感觉。
只那片刻停顿,脖颈命门已触到呼啸而来的刀风,承钧瞳孔一缩,心中一声“糟糕”还未道完,却见那年轻人嘴角翘起,似是早有预料,手腕一翻,以刀背重重砍在承钧肩颈之上。
承钧只觉肩骨剧痛,终叫那一刀砍得栽倒在地,剑也脱手摔落,少年咬牙翻身,伸长手臂要去捡剑,一只脚却不轻不重地踩在伤肩上,令他低哼一声,叫疼痛迫着失了力跌回原地。
“三、二、一——”头顶传来年轻人“哈”的一声笑,“木头人!”
话音未落,承钧只觉周身骤然一冷,仿佛凛冬复返,有一股阴寒至极的冷气忽从地底包裹上来,并通过浑身细碎伤口渗入身躯,不出片刻,竟已令他几乎不能动弹,连筋脉骨骼都开始麻木,手臂亦僵直松脱,婴儿的布包碌碌滚落。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牙齿也磕绊起来,刮破舌面却浑不觉痛,只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胸膛中挤压颤抖,满口血气冲得头晕眼花。
是毒吗?那把黑刀……有毒吗?
不好……金崇他们,千万别过来……不过,若是大师兄……
连肺也冻住了似的,承钧费力地喘息,思绪正迅速地裂成碎片,视线也一阵阵模糊。那年轻人俯下身来看他,方才手舞足蹈兴奋无比,这会儿却又满脸兴致索然。
“本来想找你捎个话儿的,没想到这么不经玩儿,可惜了。”
“嗯……杀了吧。”他喃喃道,只如百无聊赖地碾死一只蚂蚁,口气中带着一种天真的冷血,接着便将那把幽黑长刀随手提起——
随手落下。
“叮。”
生死一线,神魂近乎离体的恍惚之中,承钧似乎听见了一丝细微的碰撞之声。
他疑是幻觉,紧接着的呼喊却瞬间唤回意识,令他短暂恢复清明,看到幽亮的刀尖正悬停在距离脖颈不足一尺之处,而呼喊声愈近,有人正向他极速奔来。
“——承钧!”
承钧张张嘴,喉咙已难以发出声音:“大师兄……”
看清来人,那年轻人眉间陡然浮上一层煞气,残忍的玩弄游戏已令猎物奄奄一息,豺却自此方才始露杀意。韩碧嘿嘿一笑,手下黑刀刃锋回转,自少年脖颈处移开,却是将退反进,又蹭地没进了已然伤重的右肩,听见少年喘息猛地变重,他复缓缓舒眉,显露出愉快神色,扬声唤道。
“李清夷!”
原野之上忽起狂风,将他黑衣黑发吹得乱舞,转瞬间来者已然奔至,低声喝道:“住手!”
“哈哈,好啊。”韩碧依言如流地将刀抽出,少年身躯又痉挛一下,他毫无所谓地一脚将之踢开,只同眼前来者笑道,“李清夷,你在就好,这儿不是叙旧的好所在,我还会再来找你。”
说罢回身,长刀并不归鞘,就那么反搭在肩,晃悠悠径自离去,先前那两名汉子这才从断墙后钻出,一溜烟儿追赶上去。
李清夷步伐愈缓而终于伫立,嘴唇紧抿,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身后传来焦急喊声:“五师兄!”方才如梦初醒,连忙去查看承钧情况,俯身之际身躯一晃,几乎是跌坐在地。
只见少年面色惨白,神智已然混沌,而伤口血流不止,竟微微萦绕一股黑气。至于卧在一旁的婴儿,因先前被抱得过紧,小脸已憋得紫涨,李清夷解开包裹,婴儿缓过气来,便又开始小声啼哭。
李清夷眉头紧锁,取出携带的止血药粉为承钧包扎,而后将他扶起,转头看到那名与承钧要好的弟子也已赶到,便道:“那把刀的伤口不易处置,须尽快带他回山。”
那名叫金崇的弟子却只是愣愣看着他问。
“大师兄……你为什么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