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离开的第三天, 修仙界依然一片平静祥和,琅峰宗巡守后山的弟子也依然日复一日地前往,与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 就好像妖王还被镇压着。

  沈应眠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林向松偶尔来看他一次,他也不愿意说话。

  巫白衣终于回宗, 林向松当即把沈应眠一起请到凌虚阁来小聚。

  林向松扶着沈应眠落座,倒了一杯仙露给他,“应眠, 这件事你也无需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弥补。”

  巫白衣笑了一下, 仰头喝下一口酒,“能有什么办法?”

  林向松:“自然是先找到妖王的下落, 集四大门派之力将其封印。”

  巫白衣轻摇头, 睨了沈应眠一眼,“最有可能打败他的人变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打?”

  修仙界这几年也出现了一批新秀, 但像景澜和宋清羽这般优秀的寥寥无几,多数弟子都是资质平平,人才难得。

  妖王被封印之后,妖界消停了数百年, 修仙界也懈怠了数百年。从雪怪开始,他们已经能够发现,这些妖的实力不弱, 恐怕这几百年里妖界也在暗自蓄力, 厚积薄发。

  再加上林向松最近察觉魔族那边亦有异常, 如今实属多事之秋。

  林向松叹气:“我已向天界报备,一旦我们无法抵挡,便需要求助天界的力量。”

  巫白衣握着酒瓶的指尖一紧,“联系上了吗?”

  沈应眠亦看向林向松,后者摇摇头:“还未联系上师夫。”

  巫白衣自嘲一笑,仰头将一瓶酒一饮而尽。

  他从腰带上解下两瓶酒来放到桌上。

  沈应眠面前的仙露始终没有动过,他抢过巫白衣的酒瓶。

  “诶,”林向松连忙阻止他,“他的酒烈,你眼下还是别喝了。”

  沈应眠不顾他的阻拦,一言不发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涌入喉咙里,烧得生疼,沈应眠沙哑地咳了两声,再次灌了一口。

  “来。”巫白衣脸上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跟他碰了酒瓶,晃动瓶身酒水发出声音,“何以解忧?何以解忧?只有——它啊,只有它能让我忘记一切。”

  沈应眠垂眸沉默给自己灌醉,可却怎么都喝不醉。

  他这才知道,原来喝不醉才是痛苦。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应眠并不排斥让他人见到他虚弱的模样。只是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连弟子们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林向松再也容不得他任性,逼着他在吹雨榭静养。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沈应眠独自前往凌虚阁看望仙鹤山岚。

  在林向松徒弟的照料下,它长得很好。只是在见到沈应眠时依然会开心地靠近他,轻轻地用喙触碰他的鞋子。

  今日亦是。

  沈应眠摸摸仙鹤的羽毛,想喊它的名字。

  他还记得从前着意逗弄景澜,故意叫它「岚岚」,那时景澜的反应很是可爱。

  澜澜……

  沈应眠手指触碰到它的喙,被轻轻啄咬得痒痒的。喂它吃了些东西,沈应眠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低声的呜咽。

  他竟看到仙鹤眼中泣落泪水,呜呜地贴在他腿边,就像知道他即将离开一般。

  沈应眠犹豫半晌朝它伸出手。

  仙鹤用头顶蹭蹭沈应眠的手心,很快变成小鸟一般大小,钻进沈应眠的衣袖里。

  他想要离开琅峰宗的一切,却有一只小东西愿意陪着他离开。

  也挺好。

  夏日最清朗的清晨,琅峰宗内接连发生怪异的事情。

  山脚下一条溪水凝结成冰,自山脚蔓延到山顶的小路上,原本开得繁盛的花儿亦在今日纷纷凋谢,弟子们今日在竹林练剑,险些被突然折断的竹子砸到。

  有心的弟子发现今日的灵蝶飞得很低很快,全然不似完成慢腾腾的悠闲模样,而且全往一个方向去,他们追着过去,看到成群的灵蝶聚集在垂雨榭门前,却因为结界挡着无法进入。

  密密麻麻的灵蝶聚在一起,发出耀眼的光芒。

  林向松赶到时亦觉得此番场景异样,他试图传音给沈应眠,可却无法搜寻到沈应眠的存在。

  身后的弟子中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写过,受自然万灵爱戴的神羽化之时,有灵之物就会前来送别……”

  “你瞎说什么呢?!”

  林向松皱起眉头,抬手触碰结界却遭到反震。

  沈应眠已经好久没有用过这样拦人的结界了。

  “师……师父!”林向松的弟子跑来时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这般莽莽撞撞成何体统?”林向松斥了他一句。

  那弟子低下头去,“是弟子冒失。只是我方才去喂养仙鹤山岚,却发现它不见了。”

  林向松心里隐隐产生不好的预感。

  巫白衣姗姗来迟从,面色冷峻道:“将结界破开吧。”

  结界被强行破坏的瞬间,千万灵蝶如泉涌般进入垂雨榭,径直朝沈应眠的寝殿飞去。

  乌泱泱的人聚在门口,仅有林向松和巫白衣入内。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进入寝殿的那一刻,林向松的脚步钉在原地,竟再也不敢上前。

  沈应眠的寝殿内纤尘不染,像是有人特意打扫干净一般。屋内紫色的帷帐和被褥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

  床上躺着的人双手并拢放在小腹之上,宁静祥和,脸和唇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巫白衣立马上前蹲在沈应眠身前,试探他的灵息。

  却连最微弱的、最虚隐的灵力都探不到。

  此时此刻就连巫白衣的手都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林向松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唯恐惊扰了沈应眠一般。

  巫白衣双睫颤动,再次确认沈应眠的灵息,他喃喃低语:“奇怪……”

  就在这时,在寝殿内慌乱纷飞的灵蝶突然靠近沈应眠的肉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围裹挟。

  林向松慌忙上前来制止,“这是怎么回事?!”

  灵蝶不受驱逐,但似乎对沈应眠并无恶意,竟慢慢编织成一张网将他的肉身托起。

  林向松施法打在灵蝶身上,打落了一层灵蝶还有另一群补上,怎么赶都赶不走。林向松急得不行:“白衣!快来帮忙啊!”

  “不用了。”

  巫白衣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良久,他眼眶微酸,轻声道:“应眠……羽化了。”

  林向松怔住,慢慢看向巫白衣,脸上的神情破裂,“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林向松扯起巫白衣的衣领面目狰狞,“即便你这些年恨极了应眠,恨他当初将灵力分给师父,让师父飞升天界,可你到底是应眠的师兄啊!怎么能说出这般诅咒他的话?!”

  灵蝶将沈应眠的身体托在半空之中,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寝殿里只剩林向松的歇斯底里。

  “你说话啊!巫白衣!他是我们的师弟啊!”

  巫白衣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别过脸时却红了眼眶。

  林向松双手颤抖着,终于慢慢从他的衣领滑落。他缓缓摇了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应眠灵息深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师父也说过,只要他好好休养,飞升指日可待!”

  他一把将巫白衣扯过来,“你是医师啊!你快救救他啊!”

  巫白衣抿了下唇,“按理来说修仙之人羽化,体内的灵息会暂时在身体里保留一段时间,可是他体内的灵息完全枯竭了,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不可能!”林向松抓住沈应眠的手,固执地将灵力渡给他,可沈应眠的躯体就像一个漏洞的空壳,灵力完全无法在他身上停留。

  巫白衣偏头看向沈应眠枕边,看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景澜下山时日并不久,可却坚持日日写书信给沈应眠。

  林向松疯了一般将书信抢过去。

  巫白衣:“这是景澜写给他的,我们都没有权利看。”

  “我只想知道应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林向松不管不顾颤抖着手拆信。

  最新的一封是今晨送达的,沈应眠还未拆封,没有沈应眠亲启,任何人都打不开。林向松只好将其余拆封过的信件拆开。

  信件之上明明白白展示着景澜的爱意和占有欲,也在字里行间提及双修一事。

  一封一封看下来,林向松将事情的经过拼凑了个大概,终于明白,“应眠没能和星竹顺利双修,是因为景澜阻挠?”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带走应眠?!”林向松咆哮着,一封一封的信掉落。

  巫白衣闭上眼睛承受他的滔天怒火。

  垂雨榭内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外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里头的声音被阻隔,他们彻底听不到。

  等到林向松和巫白衣出来时已是深夜,二人脸上神情毫无异常。

  林向松安抚众人:“勾玉仙尊身子不适,今日起在垂雨榭闭关修炼,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

  与此同时,在外头搜寻妖王下落的景澜也和宋清羽顺利会合。

  望着弯钩一般的月亮,宋清羽回头看景澜,“你的生辰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琅峰宗了啊?”

  景澜正在写信,闻言抬头看他,“找到妖王再说。”

  宋清羽叹了一口气:“这都快半个月了,怎么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呢?感觉再找下去也没有结果。”

  “不过这可是你十八岁的生辰耶,仙尊一定会为你准备一个盛大的生日宴吧!”

  宋清羽捧着脸,“我去年生辰就收到了仙尊送的玉箫,都舍不得拿来吹呢。仙尊送给你的礼物一定也很好吧?”

  景澜想着师尊,难得在他人面前露出笑意。

  十八岁生辰礼,他最想要的只有师尊。

  作者有话说:

  嗯……十八岁就可以了;

  谢谢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