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离开陛下吧

  谢宴回府后,在府上待了两天。这两天都格外安静,谢宴也不着急,他把从皇宫里带出来的猫抱在怀里,出门闲逛。

  这猫荆戈虽然并不喜欢,他却感觉很亲近。不知道是不是这猫有灵性,能感知到同类的气息,被他抱着的时候,总是格外温顺。

  谢宴逛了半天,走至护城河旁边的小道上时,道旁是一片柳林,他闲逛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周遭氛围开始变化。

  他微微勾唇,示意旁边的小厮帮他摆好渔具,他坐到矮凳上,一挥鱼竿,开始钓鱼。

  猫温顺地趴在他脚旁的草地上,安静地望着水面。

  半个时辰过去,谢宴感觉到钩子有些发紧,他手腕略一使力,将鱼竿扯上来,鱼钩上挂着一条还在扑腾的小鱼。

  白猫欢快地扑过来,按住那条小鱼,谢宴把钩子取下来,把鱼彻底丢给小猫。又弄了块饵食,继续钓鱼。

  “谢大人好兴致。”一道低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谢宴扫过平静的湖面。

  啊,鱼上钩了。

  来人从柳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站到谢宴身侧,小猫受惊地叫了一声,叼着鱼跑到谢宴另一条腿侧,谢宴抚摸了一下,小猫才趴下来,伸出爪子玩弄起钓上来的小鱼。

  “秦将军,你吓到我的猫了。”

  秦越风冷笑一声,扫过那猫,“是吗?有谢大人的庇护,我看它倒是胆大的很。”

  谢宴目光平静:“谢大人也是来垂钓的吗?”

  秦越风甩袖:“我来是想问你,你把云雅弄哪去了?”

  谢宴这才偏过头,看向秦越风的视线里多有惊讶:“云雅公主?”

  “谢大人,你不必在这装无辜。”

  “装无辜?秦将军,我倒觉得,是将军在这跟我装无辜吧?”

  秦越风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谢宴轻挑道:“我的意思是,这云雅公主么,是陛下亲自赐婚于我,虽并未礼成,但云雅公主于我而言,好歹也算得上未婚妻。”

  “我与未婚妻争执吵闹几句,这么快就传到将军耳朵里,这也不算是意外。不过,将军急冲冲过来向我讨要云雅,就有些让我无法理解了。”

  秦越风脸色阴沉:“云雅不知所踪,你不应该给众人一个交代吗?”

  “交代?”谢宴轻笑两声,“就算要交代,也是给陛下交代,陛下都没来向我讨要云雅,将军就先过来了。难道说,将军与云雅的关系,比之陛下和云雅的兄妹关系还要亲密吗?”

  秦越风一把抓住谢宴的衣领,怒道:“谢宴,你别在这里强词夺理,我只要你一句话,云雅去哪了?”

  谢宴抬眼,毫不畏惧地注视着他:“那我也只能送给将军一句话。别人的未婚妻,你惦记个什么劲啊?”

  “你!”秦越风捏紧拳头,那眼神几乎想把谢宴吞了。他胸前不断起伏着,良久,才愤恨着松开手。

  他眼珠微动,沉声道:“云雅若有个好歹,我要你的命。”

  谢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着,闻言平静道:“那也要看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真以为仗着天子的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

  谢宴一顿,眨了眨眼,“对啊。”

  谢宴这副欠打的表情把秦越风气得不轻,他勉强稳下心神,凝眉盯着谢宴:“谢大人,我看你在朝堂上巧舌如簧,左右逢源,本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

  谢宴拍了下手,眼里含着笑意:“是吗?那我与将军英雄所见略同,本官的确是个识时务的。”

  “是吗?既然识时务,你就应该知道,只有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才能安全回府。”

  他做了个手势,空荡的柳林里瞬间围上来一大批身穿盔甲的将士,个个表情肃杀。

  谢宴不动如山,他歪了下脑袋,将小猫抱起来,那条鱼已经在猫爪的折腾下断了气,翻着肚子躺在草地上。

  小猫被抱起来,爪子来不及抓住鱼,胡乱挥舞了几下,便放弃了,又乖乖趴在谢宴怀里。

  谢宴平静道:“将军可能有些误会,本官说的识时务,和将军说的,可不是指同一件事。”

  他话音刚落,暗处突然也涌上一批黑衣侍卫,与秦越风带来的人一一对上。

  秦越风表情阴沉下来,他听到谢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官的识时务,指的是,讨天子欢心,得天子庇佑。”

  “秦将军,要动手吗?这地方虽然偏僻,但这么多人打起来,闹出来什么动静,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传到朝堂之上,甚至搞到满城皆知,也说不定呢。”

  秦越风盯着周围那批侍卫,他带来的虽然也是精锐,但谢宴的这些人,明显是荆戈的,他早就领教过,荆戈养的这批暗卫,个个都可以一敌十。

  如果开打,绝对没有优势和胜算。

  他表情凝滞,寒声道:“都退下。”

  谢宴笑眯眯地跟着说:“退下吧。”

  秦越风注视着谢宴,讽刺道:“谢大人,做天子的走狗,开心吗?”

  “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仁德圣明,光华无双,本官只是拜服于此,遵从内心,甘愿俯首称臣而已。”

  “你能让他拿出这么多心血来护你安全,平日一定把他服侍得不错。”

  “心血?将军言过了,这些,不过是天子的雨露而已。”

  他表情似乎得意至极,丝毫不以为耻,让秦越风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谢宴飘飘然道:“再说了,本官解了陛下最大的心疾,得些赏赐,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心疾……”

  秦越风咀嚼着这个词,他盯着谢宴,沉声道:“你果然能为荆戈解毒。”

  谢宴恍惚了一下,顿时收敛了表情,干笑道:“秦将军说笑了,本官哪有这个本事。”

  秦越风盯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杀意,“谢宴,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种本事。不如你跟我说说,从哪弄来的为荆戈解毒的方法。”

  谢宴窘迫道:“将军说哪里话,微臣听不懂,更不知什么解毒之法。”

  “陛下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就算不是你为他解毒,你与他亲近,应当知道他是如何解毒的。”

  谢宴懵懂道:“陛下,不是承天地厚待,体内之毒,无方而解吗?”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现在杀你吗?”

  谢宴退了两步,摊开双手,语气无辜又坦然:“秦将军,本官真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将军,惹得将军对我动杀心。将军虽然是武将,但这是在京城之内,将军还是要注意些,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惹人口舌。”

  秦越风喘了几口气,阴狠道:“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会相信你与荆戈解毒之事无关吗?”

  谢宴轻笑道:“既然将军已有判断,那为何还要逼着本官承认呢?”

  秦越风心里的恼恨随着谢宴这副蒙混敷衍的态度越积越重,他越发肯定,这个谢宴,在荆戈解毒过程中必然起了关键作用。

  明明,明明荆戈在此后数年间都该承受剧毒之痛,怎么重来一遍,他就突然解了毒。

  一切都没有变,变得只有眼前这个谢宴,这个本来无关紧要的人。

  秦越风将手掌按在佩剑上,往前迈出一步。他此刻真想直接了结了谢宴的性命。

  根据这几次让人去宫内打探回来的情报,并不能确定荆戈已经解毒,很大几率是还没有解完。

  他父亲死前曾信誓旦旦告诉他,那颗毒药只有一颗解药。

  谢宴就算有方法解,荆戈体内之毒已经积累十几年,再加上这些年来用的那些毒性很大的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完全化解全部毒性。

  但不管荆戈是没解毒,还是正在解毒,只要他现在杀了谢宴,就能断掉荆戈解毒的希望。

  但是……秦越风看着眼前突然出现挡在谢宴眼前的暗卫,这些暗卫身手不凡,比他养来参战的精锐更适合突袭和防备突袭。

  他现在杀不了谢宴。秦越风认识到这一点,心里的愤怒几乎燃尽了他的神志。

  可恶,之前荆戈身中剧毒,依旧挡住了他的袭击,把他送进了大牢。如果这次让荆戈解了毒,岂不是如虎添翼,更不好对付。

  那他父亲,他全族的仇恨,该如何去报?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了,还有云雅,云雅还不知所踪。

  他猛地冲上去,立马被暗卫挡下,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宴:“你到底把云雅弄哪去了,弄哪去了!”

  谢宴观察着他几欲崩溃的神志,往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线,“秦将军,你为什么不觉得,云雅的失踪,是陛下所为呢。”

  秦越风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珠血红一片,几乎要瞪出来:“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畜生。”

  谢宴撤回身,站直身子,他终于能确定,秦越风的确拥有回溯时间前的记忆。

  只是可惜,拥有记忆并不为秦越风带来丝毫便利,这种紊乱,反而会干扰世界意识的判断。

  要不然,他这么对主角,可不会如此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谢宴回宫没多久,秦越风果然按捺不住,趁着深夜入宫拼死一搏。

  午夜时分,偌大的宫殿却灯火通明,混乱的场面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平歇下来。

  秦越风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胳膊被长剑别在身后,他瞪着眼前穿着寝衣冷漠寒凉的荆戈,以及颇为闲适自得的谢宴。

  谢宴俯下身,啧了两声:“秦将军,本官不都提醒过你,陛下已经解毒,你在这种时候闯进来,意图谋反,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秦越风不甘地咬着牙根:“你到底用什么给他解的毒?”

  “将军记性不太好,本官不都说过了,陛下是承天地庇佑。”

  “怎么可能!他沾了我全家的性命,一辈子都有恶鬼讨债,天地怎么会庇佑这种东西。”

  谢宴一怔,温柔笑道:“的确,其实将军呢,才是被庇佑的那一个,只可惜,你太废物了,承受不起,只会被反噬。”

  “你!”

  秦越风身上本就有刺伤,此刻气急攻心,竟是直接吐出一大滩血。

  谢宴顿时有些身形不稳,他揉了揉额角。荆戈略一皱眉。

  “云雅呢!你个昏君,畜生!你把云雅弄哪去了!”

  荆戈冷淡地扫过他,走过来虚扶住谢宴的腰。

  “越风……”

  一道颤抖的女声从包围圈外响起,侍卫为来人让出一条道。秦越风定睛望着来人,绝望地呼喊道:“云雅!”

  他膝行了两步,急促道:“荆戈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云雅,你有没有……”

  秦越风睁大眼睛,看向从云雅身后走出来的身穿官服、年过半百的老臣。

  柳铭。

  柳铭低头看着秦越风,语气失望:“秦将军,老臣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做谋反之事。”

  秦越风大脑一阵空白,柳铭怎么会出现,还是跟云雅一起?柳铭在朝中威望极高,他目睹此番场景,若在朝臣中说明,定会收获信服。

  他也就被坐实了谋反……上次他被打入天牢,还有朝臣不断为他求情。

  因为他闯皇宫的时机很好,没有朝臣目睹他谋反,大臣中一直有人认为他入狱不过是他与荆戈的个人纷争导致。

  “云雅,这几日……”

  柳铭替云雅回答:“云雅在老臣府上,与几位大臣共同交流棋艺。不信,你可以一一对质。”

  “荆戈没有轻薄于你吗?”

  “越风,你这是何意……”云雅惊惧道。

  秦越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他忘了,上次是云雅与他争执之后,冲入皇宫,回来后便说荆戈轻薄于他,致使他一时冲动,才在未准备完善的情况下与荆戈打起来。

  但是,这件事从来未经证明,不能排除是云雅怒火中烧的情况下向他撒了谎。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次竟是重蹈覆辙,重来一次,他依旧没有摆脱冲动的毛病。

  他难道真的如谢宴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柳铭道:“陛下,谋反乃重罪,按律当斩,并诛九族。”

  谢宴一僵。

  秦越风作为主角,可绝对不能死。秦越风现在气运值大降,却没有被世界意识察觉。

  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与原来的时间线差了两三年,在这时候,秦越风的气运值有增有跌都属正常。

  但是,主角气运值的涨跌和生死绝不可能一概而论,如果主角死了,世界意识一定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就在他浑身紧绷着急思考对策的时候,荆戈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腰上。

  “朕中毒十数年,一朝恢复康健,正欲大赦天下,庆祝此事。秦越风,朕就免了你的死罪,判你流放,死生不得返还京城。”

  谢宴惊讶地抬眼,对上荆戈含着温情的视线,他松懈下来,心尖暖起来,隔着衣袖,握住了荆戈的手心。

  秦越风被押了下去,荆戈让暗卫去领赏,云雅失魂落魄地回冷宫。

  柳铭深深看了谢宴一眼,向荆戈告退离开。

  谢宴蹲在一旁抚摸小猫,昌叔低头道:“陛下,秦越风狼子野心,陛下只判其流放,是否会放虎归山,若任由其发展壮大,成为今后的隐患。”

  荆戈捻着指尖,垂眸望着谢宴的背影,“朕自有考量,昌叔不必多虑。”

  昌叔沉默片刻,“老奴明白,那陛下早些歇息,老奴先退下了。”

  他望了一眼谢宴,然后离开了寝宫,合上了寝宫门。

  荆戈走过去,穿过谢宴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阿宴,最近辛苦了。明日的早朝朕让人取消,我们睡到自然醒。”

  谢宴仰头,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今日……谢谢陛下。”

  他没有说谢的具体是什么,但荆戈却能明白。他低头吻住谢宴的眉心,轻叹道:“阿宴……”

  除去了秦越风这一不稳定因素,朝堂局势清明了不少,也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这日,荆戈去上早朝。

  谢宴蹲坐在寝宫前的阶梯上,手里拿着一个毛球,逗猫玩。

  “谢大人。”

  谢宴没动,没起身,依旧逗着猫:“昌叔,有事吗?”

  昌叔看着他手下的那只猫,“谢大人,趁陛下不在,老奴有些话想跟大人说道说道。”

  “说吧。”

  “陛下如今对大人的宠爱,总是让老奴想起,陛下曾经对大人手中这只猫的宠爱。”

  “昌叔,这个事儿,你提过了。陛下不长情,我知道的。”

  昌叔摇摇头,眼里划过一抹深意:“老奴并不是想提此事。”

  谢宴沉默。

  昌叔继续道:“老奴只是偶尔有种错觉,这白猫似乎不是从前那个。”

  “倒是谢大人的性子,更像以前那只猫。”

  谢宴指尖一顿。

  “以前那只猫,从来不吃生食,一直是跟陛下共同进食,只要陛下得空,都是他亲自来喂。那猫的清洗,陛下也从不假手旁人。陛下还与那猫同寝而眠。”

  “老奴一直觉得,那猫不像猫,再有灵性的猫,也不会处处表现得像人一般。发现秦越风与云雅公主之间的猫腻,也完全得益于那只猫。那种暗示性的行为,岂是一只猫可以做到的。”

  谢宴静静地听着,他已经明白了昌叔的意思,不过他没有打断对方。

  昌叔细细诉说着:“谢大人,你应该注意到了,你回到京城的那天起,这只猫就失了宠。老奴很早以前就开始琢磨,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那日秦越风的话也特别让老奴在意,陛下一直闭口不言,老奴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陛下的毒,真的是谢大人解的。”

  “老奴也和秦越风有着同样的疑惑,谢大人,你是如何为陛下解毒的。”

  “不过,老奴也知道,无论是在陛下身上,还是谢大人身上,都得不到答案的。”

  谢宴站起身,看着这张苍老却无衰败之意的面容:“昌叔想说什么?”

  昌叔平静地回看他:“谢大人,离开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