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子明辗转反侧,听着窗外风过林梢,草木摇曳的声响,心里纷乱如麻。

  他好像身在局中又好像不在,感觉事事与自己有关,又感觉事事无关,他到底是局中人还是旁观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起身披上衣服去外走走,满天繁星在夜幕之上悬挂,恍若眼前,伸手可摘得,他立在悬崖边的松树下,连松鼠都入眠了,他却异常清醒,他依着树干看景。

  山间云雾缭绕,风吹云雾飘散,隐约可见云水涧,那座悬挂于峭壁之上的阁楼,有终日不停歇的大雪,有被困顿的生灵,还有也不灭的烛光,那微弱的一点黄光透过薄雾却照不到外间。

  他恍然间又看见了一对人影在灯下,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意气风发,女子竖着云鬓,巧笑嫣兮,一人灯下练剑,一人台上吹笛,长剑划破苍穹,少年笛声婉转悠扬。

  凉风拂面,再看不过是死寂了的阁楼。

  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自从那日闯入云水涧后,他脑海里会偶尔浮现一些与他无关的场景,想必是因为他惊扰了其中的生灵,他吸取了他们的记忆。

  冬末的寒气虽然不再是刺骨的凉,但风过是还是觉得满脸生疼,姜子明拢了拢衣袍,往回走去,在孙韫房门口的窗边望进去,他和小诸睡得香甜,忽然就想到了汪爻,他对自己戾气深重,盖因韩青玥的挑拨。

  韩青玥虽然玩弄人心,但细想来针对性很强而且都是话出有因。

  他心里一颤,立即就往后山而去。

  灵光微散,他明明结阵的目的是后山小屋中,到的地方却是山门前,眼前是高大的是石像和壮阔的大门,他心里一惊,再冷静不下来。

  背后响起一道淡然的声音,“汪爻来寻我时,我就想仙尊会来。”

  姜子明的心沉到底,转过身望着浑身血迹斑斑的韩青玥,目光如刀,“汪爻怎么了?”

  韩青玥看他眼中闪过杀意,这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到仙尊露出杀意,倒有些像传言中嫉恶如仇的样子了,她自知自己不是他对手,便解释道:“仙尊放心,他好得很,我奈何不了他,他也奈何不了我,如今想必去找汪展妍去了,你若不信可以去看。”

  闻言,姜子明心中才稍缓和些,看着她从头到脚的血迹,脸上有几道伤口还在渗着血,身上的淡黄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样式,破碎不已,四处是血,不过站立了片刻,脚边就多了一滩血水,而她依旧神色淡然,似乎一点不在意自己会失血而亡。

  面对伤痕累累的姑娘,姜子明出不了手,且看她明明逃了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在此处等着,看来是有话要和自己,他从乾坤袋里找出丹药递给她,沉声道:“韩姑娘,先止血吧。”

  韩青玥看着他递来的丹药,神色一怔,她实在是看不明白这位仙尊了,她早做好了与他殊死一搏的准备,可他却递给自己丹药。

  腰间的符纸异动,她立即收敛了无关紧要的情绪,朝着他冷冷一笑,抽出腰间的匕首,“仙尊不想知道我是如何逃脱的吗?”

  姜子明见她真就不管自己的死活,面上的血迹太多看不出脸色,只见她握匕首的指骨泛白,看来是在极力隐忍痛楚。

  “仙尊喜欢下棋吗?”韩青玥的动了动脚,踩在了那一滩血迹上,一动便四处都是血脚印,“仙尊博学多才,想必能解开天下棋局,不知仙尊知不知道有些棋局是以天下为棋盘,万物为棋子。”她说着呕出了一口鲜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抬手蹭了蹭嘴角继续说,“仙尊可否想过自己是旁人的棋子?”

  她气息孱弱,是在强撑着说这些话,姜子明听得出来,他现在只需稍稍动手就能将她拿下,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是棋子,她亦是,若他将她困住,那她极有可能是弃子。

  他想知道自己身在什么样的棋局里,布下棋局的人要做什么。

  “韩青玥!”凤溪子匆匆赶来,看到她浑身是血,吓得一愣,而后冲了上去,韩青玥退却几步匕首指着她,将她逼退。

  凤溪子怒骂:“你疯了!”

  姜子明按下凤溪子挣扎的手,看着她越发鲜红的衣服,上前一步询问:“韩姑娘即便以自身性命献祭也要维护的棋局,到底是怎样的棋局?”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不惜以性命拖延。

  “仙尊会知道的。”

  后山是风禾驯养灵宠的地方,里面有温驯的白兔自然也有凶恶的妖兽,光是门口看守的两只巨兽就是金丹的修为,且不说其他外面游荡的灵宠,就算是姜子明想从后山全身而退也需得费番功夫。

  韩青玥能从中逃出,想必伤势很重,却还是要强撑着,现下她说话都在呕血,凤溪子急的不知所措,一有靠近的迹象她就后退防备,怕将她逼急了她就跳下山崖,故而不敢冲动。

  姜子明欲言又止,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哑巴也像个聋子,明明听得见说得出,却听不懂无话说。

  韩青玥腰间的符纸再次异动,她微微松懈了一些,防备的架势也稍稍卸下一些,却还是举着她的匕首不退,见姜子明眉头紧皱,虚弱的说:“仙尊勿怪,我有作为棋子该守的棋路,所以我们势必要针锋相对。”

  姜子明:“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山门前宽阔,无山峦遮挡,寒风肆虐,如刀剑般灌入人的衣袍间,韩青玥站在边缘,任由狂风欺负,也不往前一步,几次都险些被狂风吹悬崖。

  韩青玥青丝飞舞,她摇了摇头,将匕首插回腰间,从怀中取出符纸,费尽的捏了个决将纸燃烧殆尽,而后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整个人松懈下来。

  抬手捧着流不止的鲜血,身上强行禁锢住的灵气也在散去。

  “阿玥!”凤溪子见她的血从指缝间源源不断的流出,吓得惊慌失措,忙冲了上去。

  在她只差咫尺之间就能抓住人,却被一道灵光击退,姜子明将她扶住,看着那道灵光的主人凭空出现,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一手结出一个阵印,另一只手给韩青玥传送灵力护住她的心脉。

  姜子明没想到韩青玥一直不坑吐露的同伴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一时有些愣住,没有一点阻拦,就任由他救治韩青玥。

  紧随他而来的是汪正信和风禾,两人身上有血迹,看来是已经战过一场,面对黑袍人神情严肃。

  风禾瞥见姜子明,粗略的解释:“仙尊,此人就是幕后之人。”

  韩青玥恢复一些意识,按住了黑袍给她传输灵力的手,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黑袍把把手腕给她撑着,转过身来望着众人,只是面容藏在一张鬼脸面具下,看不清容貌。

  汪正信怒喝:“将天权的神魂交出来!”

  姜子明这才看见黑袍腰间挂着一个瓶子,里间是有一道神魂在挣扎,原来他们的目的竟是天权的神魂,怪不得天权在天璇那那么久,他们都无动于衷,原来是在等着梵天派将天权散落的神魂收集养合,他们才动手。

  不过片刻,山门前就集结了许多长老和弟子,若是黑袍不来救韩青玥,或许以他难以捉摸的功法可以逃脱,可现在他选择救韩青玥,所以他们再难在上百双眼睛下离开了。

  他在山门前见到韩青玥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她要为同伴拖延,所以他即刻就传信给了汪正信和风禾,还叫凤溪子前来,希望能抓住幕后之人,也能救下韩青玥。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两方会在一起。

  天权长老的神魂在他们手上,他们即便交出来,也罪无可赦了。

  韩青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往前站,无力的将黑袍往后推了推,“你先走。”

  她已经强弩之末还要维护贼人,凤溪子看得满眼失望,手中结下了阵法,悲痛的询问:“韩青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韩青玥低声咳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盯着汪正信和风禾将腰间的匕首抽出,准备以命相搏,为黑袍拼出一条生路。

  凤溪子见她冥顽不灵,心中爱恨交织,结阵冲上前去,杀阵从空而下,直冲韩青玥而去,“你到底在做什么!”

  黑袍抬手就将阵控在空中,见韩青玥被阵气催的吐血,眉头紧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所以你不必高高在上的指摘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资格责怪她,唯有你凤溪子不配说她一个错字。”

  黑袍的声音空灵,带着强大的威压,顷刻间就将凤溪子的阵捏碎。

  凤溪子摔倒在地,韩青玥微微一怔,朝黑袍摇了摇头,见状,凤溪子呆愣住,她忽然怀疑起了眼前的一切,包括过往的一切。

  汪正信怒火中烧,“竖子休狂!众弟子听令!结阵!”

  弟子听令很快就各归其位,结了剑阵,蓄势待发。

  韩青玥又吐了口血,将黑袍往后推,“你走!”

  风禾:“谁都走不了!”

  闻言,黑袍嗤笑一声,不容置否的将韩青玥护在身后,黑帽之下露出半截雪白的发尾,语气冷冽,“我若要走,谁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