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事的人一脸歉意,姜子明咬牙切齿,“你都不会看眼色的吗?”

  孙韫嬉皮笑脸,谄媚的给他捏肩,“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姜子明露出的锁骨,给他拉了拉,“把衣服穿好。”

  “好。”

  姜子明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再见一下韩青玥,她那一句“贼不走空”实在是太空泛了,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想再去探探口风,他看着忙着穿鞋要一起的孙韫,一巴掌将他按坐回去,安排他去找凤溪子。

  之前把她支走确实有些不对,但也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想她受到牵连,毕竟是她先上的梵天派,她也与韩青玥有些过往。

  孙韫有些不高兴,姜子明拍了拍他脑袋,哄了一会他才不情不愿的答应。

  楚骄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梵天派向来对流言蜚语不太在意,关于仙门中的传言和堆积如山的询问信件,汪正信也没有去管,因为眼前最主要的还是天权。

  虽然天璇用了秘法先锁住了天权仅剩的神魂,又以聚魂灯养魂,但因为身体受损太严重,何时才能苏醒全都说不准。

  现下风禾受了伤,事情就都压在了汪正信身上,他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每日光是审查派中的阵法和法器就花上大半天,又要去各个山头看受伤的长老和弟子,这忙活一天实在是没空再和韩青玥推磨,幸好汪展妍是个懂事的孩子,主动去问话韩青玥。

  姜子明到后山时,汪展妍和韩青玥正在僵持着,都面红耳赤,谁也不肯先退让。

  汪展妍:“你到底对阿爻说了什么!”看她那怒火冲天的模样,几次都想冲破阵法将人活活掐住一般,能把平日里端庄大方的大小姐逼成这样,韩青玥也是有些气人的功夫在身上的。

  韩青玥对她的逼问也有些恼怒,哐哐砸了几下屏障,怒喝回去,“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给我装什么好人!”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对姜子明的到来没有注意到。

  眼见着汪展妍抽出了长鞭要动刑,上次汪爻伤人后凤溪子就和风禾说了,所以现在不止有了阵法还有一道屏障,如果想要接触韩青玥就要破除屏障,而屏障与阵法相连,姜子明见韩青玥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瞬移过去将汪展妍拦住。

  汪展妍一惊,“仙尊!”

  韩青玥见他神色一暗,退了几步。

  汪展妍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激怒了,羞愧不已,垂下头认错,“弟子知错。”

  姜子明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他发现韩青玥还真是有些玩弄人心的本事,来时的路上就听说汪爻近几日都在和汪正信胡闹,就连最喜欢的姐姐也不见了,全都是被韩青玥挑唆了。

  现在又看她把汪展妍逼急了,来找审讯她的反而都被她拿捏住了。

  韩青玥笑道:“仙尊来的可真是巧。”

  可不来得巧,再晚些怕只能去外面见她了。

  姜子明见之前孙韫搬的椅子还在,顺势坐下,也不急着逼问她,就静静地看着她,比起前几日见她憔悴了许多,虽然没有对她用刑逼问,但她伤了天权长老,不少弟子对她心有怨恨,虽不能杀她,断了她的吃食解气也无不可。

  她倒是撑得住,多天滴水未进,还有力气和人争执。

  “贼不走空?”姜子明朱唇轻启,身子微微往前倾,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袋水递给她,“韩姑娘不妨指条明路。”

  韩青玥看着他递来的水,咽了咽口水,动了动手还是没有接过。

  姜子明施法破了屏障,直接将水递进去,“这不是交换条件。”

  闻言,韩青玥才接过水猛喝了几口,眼睁睁看着屏障重新合上,她擦了擦嘴,看着一脸平静的姜子明,来审讯她的每个人,要么气势汹汹,要么义愤填膺,还有一脸惋惜,只有仙尊眼神是平淡的,即便当时她险些伤了他。

  “仙尊受天下修士敬仰,我身为晚辈对您的事从小耳濡目染。”韩青玥顿了顿,见他对自己夸奖的话无动于衷,继续将话讲完,“晚辈有一问想问仙尊。”

  她倒是反客为主了,姜子明并没计较,点了点头让她问。

  “杀一人救百人的事,仙尊会做吗?”

  姜子明:“那人是善是恶?”

  “无辜之人。”

  “所救是善是恶?”

  韩青玥:“无辜之人。”

  姜子明:“为何要杀那一人?”

  “那一人身系百人命格,若一人活则百人死,若救百人则一人非死不可。”

  姜子明见她神色坚定,想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这一问不过是试探自己与她是否是同路之人罢了,只是他从未将自己至于高处过,更不可能以上位者姿态去妄断任何人的性命,所以这种有关人命的问题,于他而言全是悖论。

  “我不会作答。”他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韩青玥愣怔了一瞬,垂眸冷笑,“仙尊果然是不一样。”

  “我也想问韩姑娘一个问题。”

  “晚辈听训。”

  姜子明推开椅子蹲下身,与她处于同一高度,低声询问,“韩姑娘若是为那一人,你该如何?”

  明知自己身系百人性命,会坦然赴死还是道不公。

  若是逃,那百人追杀可有出路?

  若是从,心中可会有万般怨念?

  韩青玥对他这一问并不意外,她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就连梦中也被惊醒无数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她明明选好了路,也依旧会时常怀疑自己所做是否正确,她倒是更想成为那一人,至少她做的选择全系于己身,而不是像如今以旁观者的姿态去揣测,去莽撞的行动。

  “晚辈。”韩青玥垂下头思索许久,一双双绝望、痛恨、不甘的双眸历历在目,午夜梦回更多的是他们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就想一把匕首悬在她的头上,让她不敢忘却,不敢停下,所以她对自己的选择无悔,她抬起头望着屈膝蹲在她面前的仙尊,坚定地告诉他,“晚辈,是刽子手。”

  问题是“杀一人救百人”,她选择的是做刽子手,她没有以救世主的姿态宣告,也没有为救那百人而欣喜,她将自己定义为“刽子手”。

  姜子明望着她神色中的无怨无悔,心上一下就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疼得他有些喘不上气,“韩姑娘……”

  他一张口落下的却是一滴泪,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痛苦,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想离开此处,但是他竟然难过的有些辨不清方向,跌跌撞撞的往前,最后撞上了边上的小桌上。

  最后他是怎么离开小屋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韩青玥说,“仙尊不妨想想,若你心爱之人是那一人又或是百人中的一个,仙尊又会作何选择?”

  如果是孙韫是那一人,如果孙韫是那百人中的一人。

  他会作何选择?

  姜子明难过的情绪逐渐缓解,他撑着路旁的树陷入了沉思。

  昨日一夜的雨将寒冬残留的一点雪冲刷殆尽,寒风依旧肆虐,他站在山崖边的树下,单薄的身子被风吹得歪倒,若是风再大些他恐怕就随风而去了。

  姜子明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见山见水见人,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世界了,他在逐渐融入这个世界之中,他心中埋藏的隐患永远不可能消散,即便他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所有的故事都与他知道的不一样,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担忧事情的发生。

  如今故事真不如他所想,可更复杂的在发生,他完全预料不到的事情。

  他草木皆兵,浑浑噩噩。

  他想和孙韫在一起,但也害怕和孙韫在一起。

  他的任务如果完不成,那他永远也回不去,也就意味着他要一辈子在这个世界,他会不会改变很多事情。可如果他完成了任务,那孙韫又该如何,他回去以后又该如何。

  桩桩件件积压在他的心里,他无人诉说,难以排解。

  他很多次和孙韫坦白关于自己的一切,可下一秒孙韫就全然忘记,记得的仍旧只有他自己。

  原来,这就是外来者的孤独感。

  “仙尊。”

  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是一名弟子。

  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云水涧的山崖上。

  弟子手中拿着扫帚,看来是来洒扫,犹豫着询问,“仙尊在想什么?”

  姜子明心中烦闷,就顺嘴说道,“想一个人。”

  “是凤姑娘吗?”

  他与凤溪子成亲的事情仙门之中无人不知,后来取消了亲事又传闹了一段时间,不近人情的仙尊有过流传的也只有凤溪子一人,所以他想这么想也没错。

  姜子明摇了摇头,望向宣云峰的小院,没有多说。

  弟子疑惑:“仙尊也会想一个人想到失神吗?”

  “仙尊或许不会,但我会。”他做不到原主那般清心寡欲,他想一个人会想到疯掉,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时时刻刻想见,事事都会想到他,有危险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的安危,有喜悦第一时间会想告诉他。

  他也是后来才理解狼妖的执念,因为思念和不甘真的会让人失去理智。

  弟子一脸茫然,“仙尊不是仙尊吗?”

  “是也不是。”姜子明和他说完心里果然轻松了一些,至少有个人知道了他是在想一个人,在为那个人绞尽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