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主病体虚弱,日日在屋内叹息,对外间的事情不再过问,孙蔚明救父心切就瞒着他一切事情,因为需要宝器作为阵眼,孙蔚明就带着风息散人去了库房挑选,却无一件合用。

  医仙催得急,孙蔚明思来想去想到了一颗珠子,那颗半拳大小的珠子就藏在老家主的枕头下,设了层层禁制,十分宝贵,他也只是有次送药时贸然闯入撞见的,他身为修士自然能感知到那颗珠子是珍品,而且父亲从未给旁人看过,可见意义非凡,若非救命,他是决计不会忤逆父亲,更不会行盗窃之事。

  他趁夜将那颗珠子盗出,风息散人一见珠子脸色大变,还未言语就见老家主来了,才不过花甲之年的老家主瘦骨如柴,朽木一般的身躯颤颤巍巍站在阵中,眼神从惊怒逐渐变成哀切。

  风息散人一言不发的将珠子递给了医仙,而后离开,自此再未踏足过孙府,而那位医仙捧着珠子竟然狂笑不止,将珠子往地上狠狠摔去,只是上古至宝不会轻易被毁,孙蔚明很快就将落地的珠子捡起来,正想质问医仙,就听他叫道,“上元丹,原来这就是上元丹!”

  那时孙蔚明也才知,自己竟蠢到如此地步,老家主望着医仙身体不支摔倒在地,嘴里吐着鲜血询问他是何人,医仙并未回答,凝阵消失。

  老家主自此病入膏肓,没几日便大限将至,临终与孙蔚明说了关于上元丹为何还在孙府的事情,让孙蔚明将其送回枯月谷。

  只是,老家主突然离世,孙府群龙无首,孙蔚明道行太浅,算计不过那些虎视眈眈的贼人,若他将上元丹一事公之于众,孙府在这世道便再无立足之地,于是他将上元丹一事埋藏心中,将老家主离世一事造成在枯月谷浩劫中深受重伤,渲染一番,将“孙府仁义世家”的名再推至高潮,至此孙府成了仙门百家中的世家名门,而他也稳坐家主之位。

  他自知上元丹事关重大,便将上元丹锁入书房暗室,布下层层阵法,再不敢提及一字一词,这些年也一直暗中追查风息散人和医仙的下落,前者踪迹不定但他也将其寻到,与其约定好不泄密,可医仙再无音讯,此事也成了他心中的恐惧,故此孙府风吹草动他都极为敏感,孙修远被妖物掳走,他当即就联想到了上元丹,只是他赶去时已经丢了。

  孙蔚明说完已是老泪纵横,若他当初听老家主的话,将上元丹原封不动送反枯月谷,那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孙韫听完神色凌然,“事到如今,你依旧想的是孙家的名声罢了。”

  孙蔚明不敢反驳,人活这一遭能有几个真做到清心寡欲,若真能无欲无求早就飞升成仙了,他虽知错,却也还挣扎着想保孙家百年名声。

  姜子明听得头疼,手握着袖口,沉声问,“医仙样貌你可记得?”

  ——

  “据说脸上生有可怖的青痕,怕吓到求医者,便以面具掩面,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貌。”

  孙府的某一院角处,檐下灯笼无光,四周黑暗,一家丁朝着黑暗的廊下回禀,目光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早有预谋又怎会以真面貌示人。”暗处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冷冷的嘲讽之意,“人可在府中?”

  家丁将头往下埋了埋,颤抖着回答,“那人隐藏太好,查不到一点线索。”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暗中传来一阵冷笑,吓得家丁浑身颤抖,直到片刻后檐角的灯笼重新亮了,他才猛然摔倒在地,长长的出了口气。

  院中,凤溪子眉头紧锁,小声道,“若真是他,那这府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他,从而查?如何查?”

  孙韫怀抱着应声,站在姜子明身旁,垂眸望着跪着的父子俩,眼神如寒霜,比他旁边的仙尊还让人害怕。

  姜子明:“来观礼的人都还在吗?”

  “晚辈不敢放松警惕,所有人都有人盯着,无一人离府,怀疑的人也都试探过了,剩下的……”

  剩下的自然就是不敢和没那个本事,这才眼巴巴来求他做一回枪,姜子明也不点明,可也不想做了别人的刀剑,他暗中给凤溪子发了一道音符。

  “剩下的,晚辈有办法。”

  凤溪子收到传音符后出声,上前几步到姜子明面前,“上元丹将缚灵阵隐藏,必定是要起阵,只是眼下不知阵眼在何处无从下手,不如绕过缚灵阵与上元丹,要走的人放走,不走的便是有心之人,而我们只需等着那人动手,便可讲起抓获。”

  闻言,孙蔚明激动道:“不可!”

  姜子明垂眸看他,眼中带着冷冷的寒意,不怒自威,将孙蔚明看的脊背发寒,不敢再多一句话。

  孙修远比他那重利的爹明事理,将观礼之人在孙府的理由是他被妖物掳走,现下他已返回府中,即便刻意隐瞒,但纸包不住火会,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在闹了,不如将人放走,还能暂且压下上元丹一事,否则人多嘈杂,上元丹一事早晚会暴露。

  他拉住孙蔚明,垂首道:“此事全由仙尊定夺。”

  父子俩离开后,没多久胡萝卜就来了,昨晚她不听话偏要溜出去,说是不信偌大的孙府就没一处可逃出去的地方,也不知她去哪了,浑身黑乎乎的,像是再黑炭中滚了一圈,不见一丝白毛,若不是那红眼睛贼溜溜的转悠,望黑处去一定看不出是个活物。

  胡萝卜想望孙韫身上蹭,孙韫见她一团黑,顺势就躲在了姜子明后面,胡萝卜一见白花花的衣袍,黑尾巴一甩,往案上摔去,晃了晃耳朵站稳,不喊疼就先问,“外面怎么有人走了呀?”

  姜子明瞥了一眼孙韫,颇为嫌弃的看她碰洒出的茶水变黑,问她跑哪里去厮混了。

  “我撞见一个人妖,就往碳堆里躲了一会。”

  凤溪子:“人妖?”

  胡萝卜抖着尾巴上的水,哼道:“就是修炼成人的大妖怪,修为不可测,我怕他抓我。”说完她红眼睛一眯,“真是奇怪,他一个妖怪居然没被抓。”

  闻言,凤溪子立即起身,“晚辈去布阵。”

  “诶?布什么阵?”胡萝卜一脸茫然,扭头看孙韫,“你们要抓妖怪?”

  孙韫:“谁知道呢。”

  姜子明站起身,望着黑炭似的胡萝卜,经过一番挣扎还是顺手将她拎起,“我带你去洗洗。”

  胡萝卜最讨厌水了,被姜子明施法困在水里扑腾,刚开始骂骂咧咧,后来逐渐求饶,姜子明置若罔闻,丢给她香草让她好好搓搓,眼见着一盆水黑了,姜子明将袖子挽起准备给她换水,忽然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气势,凉风掠过,他听到了一声惊呼,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一个阵中。

  阵中是一位藏在黑袍中的妖,周身的黑气浮动,看不清面容,凤溪子手中凝结着阵法,身上有几道血痕,费力的制服被困住的妖,奈何妖怪道行高深,她已然到了强弩之末难以支撑,妖怪稍稍用力,她就被震飞了。

  姜子明将她接住护在身后,见她气血翻涌,连忙为她输送灵气替她平复体内乱气,妖怪看准时机冲上前来,姜子明只能一手抵挡。

  妖怪与他相持,他眉头紧皱,感受到凤溪子体内翻涌的气息平复,便用力给妖怪一击,妖怪不敌,猛然后撤,黑气中喷出鲜血来,而后黑帽掉落,露出一张人脸来,佝偻着身子吐血。

  “……”

  姜子明知道原主法术高强,但是没想到高强成这样。

  妖怪抬起头来,姜子明微微蹙眉,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

  “咳!”凤溪子咳嗽一声,缓慢起身,摇摇晃晃了几步才堪堪站稳,眼神迷离的瞪着妖怪,想要说话,一开口却又是咳嗽。

  “小溪!”

  廊下辞嫣惊呼直奔向凤溪子,将她稳稳扶住,神色满是担忧,同她一道来的还有孙修远,姜子明看不知何时妖怪又将帽子戴上,将容貌完全藏匿于法术之中,浑身散发着乌泱泱的黑气。

  孙修远看向阵中之人,神色愠怒,换出佩剑与他交手,狂风肆虐,灵气波涌。

  辞嫣扶着凤溪子手足无措,直到听她虚弱的说“没事”之后才稍稍放心些,却不敢大意,向姜子明说明情况,执拗的将她带离是非之地。

  凤溪子一走,圈住妖怪的阵气弱了许多,妖怪的功力也强了许多,孙修远虚弱不已不是他的对手。

  “噌!”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闯入耳畔,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跃入阵中,将孙修远与妖怪的缠斗截开,剑光夺目,少年剑势逼人。

  姜子明虚扶一把被逼出战场的孙修远,看他眼中浮现不解之色,也同他一般望向场中突现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我徒儿。”

  孙韫手握应声,剑气凌人,一招一式都敏捷决断,不给妖怪一点反击余地,只是他年纪尚小,修为尚浅,而与他交手的妖怪能修长人形,又法术高强,起码也是千年老妖怪了,想在他手下讨好处实在不已,能勉强打几个来回已经很不错。

  姜子明也不指望他能拿下,只是趁次机会锻炼一下他,见他被妖怪逼退,准备上手帮忙,不料被孙修远拦住,“仙尊手下留情。”

  孙修远神色复杂,若是仔细看眼中还含泪,如此悲情之色,与眼前妖物来袭的情形实在不搭,姜子明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段记忆,假山下耳鬓厮磨的情人,婚礼上客人扶起失魂的新郎,不过一瞬姜子明便明白了许多。

  初见孙修远觉得眼熟,适才见妖怪的人脸也觉得眼熟,都是因为假山下的卿卿我我给了他视觉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