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白,红日高悬。

  白日的庆阳城较之夜晚的繁华,颇有几分孤寂之感,褪去了五彩斑斓的灯火,没了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卖声,街道稀稀疏疏的人经过,都在忙着赶路或是拖拉着木柴,亦或背来卖的蔬果。

  摊位都变成了卖蔬果、扫帚这般的生活用品,给这座老城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阳光逐渐刺目,昨夜贪玩到深夜的人自然还在酣睡之中,若是忘了关窗,那给就阳光留了可乘之机。

  金黄的光从窗户处倾斜,洒在地板上,将空气中的尘土映的无所遁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入,紧接着是着急的拍门声,连尘土都被震的更叫飞舞。

  床上还在熟睡的人被吵到,眉头紧皱的哼唧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门外的人却依旧敲着门,还伴随着几声呼喊,“孙韫,醒醒,起床了。”

  那人即便是扰人清梦,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如玉髓落入清泉激起的叮咛声,有摄魂夺魄之魅。

  在楼下用早饭的人本想呵斥,但听他的声音,再抬头见他身姿卓越,竟不觉禁声。

  孙韫被阵阵敲门声折磨的头痛欲裂,崩溃的起身去开门,才刚站起身来,门就被打开了,只见他一人急切的走来,二话不说的就拉起他,“孙韫,我们快逃吧。”

  还未从梦中彻底清醒的人没听清他的话,直觉眼前晃晃荡荡,脑袋晕晕沉沉,左右摇摆后才看清眼前的人,很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丝毫不关心他急什么,倒头继续睡。

  “孙韫,别睡了。”

  姜子明再次将他拉起来,伸手扒拉他的眼睛,强行唤醒,“再不跑来不及了。”

  昨夜太吵他直到早晨才入睡,才睡没一会就被吵醒,此事只觉脑子里灌了铅一般,脖子无法支撑,他痛苦的半睁眼睛,想骂人又张不了口。

  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般还流连在睡梦之中,一半被他的脑瘫师尊强行拉扯到现实中。

  姜子明见他还浑浑噩噩,灵机一动,冰凉的双手直接探入他的脖颈,徒弟一激灵,见之有效,他得寸进尺的将寒凉如冰的手探入了他的腹中。

  “干嘛!”孙韫被激的两半魂重新合在一起,抓住他的手,恶狠狠的瞪着他。

  少年彻底清醒,眼中浮着一层水汽,既生气又带着些委屈的意味,不见平日不可一世的欠揍姿态,姜子明微微一怔,随即抽回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姜子明一咬牙就将事情同他说了。

  “为师……”张嘴依旧是端着清冷的语调,神情也控制的冷冷淡淡。

  昨夜回来之后他想着街上匆匆一闻的酒香,便重新出门了,已到未时,街上的人散了大半,许多摊主都走了,他怕来不及就跑的快了些。

  没成想他高估了自己的记忆,转转悠悠的竟迷路了,小巷之中见一名女子被人欺负,他当下就救下了那女子。

  本只是举手之劳,不料那女子是无脑话本受害者,偏要以身相许报恩,他纠缠不清就赶紧逃回来了。

  孙韫听完看他眼神认真还有些急切,不似撒谎,况且他也没有撒谎必要,他微微叹了口气,认真的问,“师尊难道没有告诉人家姑娘你有一百多岁了吗?”

  姜子明:“说这干嘛?”

  孙韫酒窝浮现,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说,“人之将死,人家也就不图你什么了。”

  姜子明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见怼完自己后一脸舒爽,想要再躺回床上,于是作为师尊他还是不忍心徒儿这般没心没肺,便告诉他,“不瞒你说,为师救人时报的是你的名字。”

  孙韫依旧靠着枕头,睁开一只眼看他的那张脸,不紧不慢的回他,“哦。”

  “孙韫!谁叫孙韫,孙韫在何处!”

  外面传来大喊声,紧接着纸张撒入窗内,纸张飘飞,姜子明抬手接过一张,一则寻人告示,寻的正是孙韫。

  孙韫揭开糊在脸上的纸,敷衍的瞟过上面的字,目光落在“赏银万两”上,眼睛都亮了几分,坏主意自心中而起,忽然直挺挺的翻起身来,略过姜子明往窗下探头,“孙韫在这!”

  说完见人上来了,就去将衣服穿好,做好了要卖师的准备。

  姜子明对他坑师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淡定的问他,“你一定要这样吗?”

  孙韫握着应声,认真承诺,“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对两个师娘好的,”

  “……”

  廊上脚步声传来,姜子明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端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笑盈盈的朝他抬眼,“你可不要后悔哦。”

  平日见惯了师尊僵着一张脸,忽然见他和善可亲的笑着,如同见魑魅似的,十分渗人。

  几人闯入屋内,见是两人后愣怔住,领头的问道,“你们谁是孙韫?”

  于是两人互相指着对方,把一群人弄得一阵迷糊,“都不许动!”

  早在出来寻人之前他们就预料到会有人冲着赏金谎称,若是拿不准,便将人都困住不动,给小姐发信等她亲自来辨认。

  许是谎称的人太多,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孙韫倚着柱子闭目养神,姜子明也等的无聊,坐在窗边看楼下的摊贩做买卖,等到午饭时分依旧不见人影,正巧小二送饭菜来,他见看守的人眼睛都亮了,就再要了几份饭菜。

  “你们家小姐何时才来?”孙韫打着哈欠坐下,已经很不耐烦了。

  看守也很疲倦,无奈的回答,“说是刚验完上家现下正在路上。”

  姜子明倒也不饿就是闲的嘴馋,夹着花生米嚼着玩,不消一会小二就将两位看守的饭菜送来了,他们犹豫着不敢吃,怕一松懈人就跑了,也怕饭菜有问题。

  孙韫:“吃吧,要跑早跑了,还能等这么久?”

  看守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动。

  “啊!怎么回事?”

  看守一瞬被困住,他们见正是窗边的仙长施的法,还未作出应对就又被解开了,茫然下听他温言道,“我们若想逃你们拦不住,既没走便是不想走,你们放心。”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朝两人拱了拱手,坦然坐下进食。

  姜子明继续百无聊赖的嚼着花生米看楼下的热闹,看了看去左不过客人杀价,老板叫苦,亦或客人爽快,老板多送种种,看的他眼睛都会做了。

  回过头来,见他的不肖弟子在认认真真的吃饭,孙韫吃相不难看,不快不慢,夹菜也稳稳当当,是属于长辈看了会喜欢的那种。

  只可惜,姜子明一想到他卖师,就觉得他哪哪都不顺眼,哪怕吃的再好看,都觉得他是头猪。

  孙韫抬眼对上他幽深的眼眸,立住手中的筷子,咽下饭去,询问,“怎么?师尊想我喂你?”

  此言引的吃饭的看守直勾勾的望来,姜子明已经习惯他口不择言了,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品了口茶,扭过头去看天看地。

  这满大街的人,忙人无数,闲人三两。

  一抹蓝色从碧空划过,姜子明目力极好,一眼便到那时有人在御剑,瞧着是位女子,似有急事。

  那女子踩着剑飞到了街头,倏地又掉头回来,许是急了些又学艺不精,剑控不住,整个人摇摇晃晃,几次险些从剑上摔下,好不容易将剑控住了,她又御剑落地。

  他正道好奇,就见那女子恰好落在了他们楼下,抬眼望来,正是要对他以身相许的女子。

  孙韫见他手中的茶水洒出,随他目光看去,见街上站着一名蓝衣女子,长发高高束扎,眉眼间尽显英气,望过来的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生的十分明亮。

  女子看了他们后很快抽回眼神,进了客战中,不过片刻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孙韫!”女子叫道,孙韫正主动让开,就被她扯住了胳膊,“你可害我好找!”

  “!!?”孙韫震惊,回头看向姜子明,见他一脸无辜,若非他压不下的嘴角,他真要信他的戏了。

  孙韫忙将女子推开,“姑娘误会。”

  女子双手一背,垫脚道,“我叫辞嫣,你可以叫我阿嫣,或者嫣儿,嫣嫣都好。”自我介绍罢了,她仰头望他,认真道,“我嫁给你还是你入赘我家?”

  “辞嫣姑娘您误会了!”孙韫一听吓得脑袋直疼,猛地退后一步不料无路可退,撞到了桌子,疼的他眉头紧皱,“昨夜我没有出门,是家师用了我的名字救了你。”

  辞嫣一脸茫然的看他,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人,依旧不明白。

  孙韫瞪大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师尊笑吟吟的模样,怪不得他不着急,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真是他的好师尊!

  他不肯死心,将姜子明和他说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最后不忘总结,“所以辞姑娘,救你的是我的师尊,并非是我,你所寻之人也该是我的师尊,安奂仙尊,你可听明白了?”

  辞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头向姜子明垂下头恭敬的行了见礼,“原来是安奂仙尊,晚辈无礼。”

  姜子明抬手摆了摆,示意她不用多礼。

  正当孙韫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却听辞嫣问道,“请问仙尊,他是你徒弟吗?”

  “是。”

  辞嫣微微憋嘴,低头委屈问道,“他为什么满嘴胡话,是嫌弃我吗?”

  孙韫:“!?”

  姜子明搁下茶杯,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怜爱神情来,“怎么会,姑娘美若天仙……是我这个傻徒儿配不上你。”

  孙韫目瞪口呆,暗暗骂了句脏话。

  闻言,辞嫣回头看向孙韫,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他既然救了我就不管配不配得上,我嫁!”

  这恐怕没看一屋子的狗血话本达不到如此地步,孙韫无语扶额,心累无言,只恨自己当时贪财,否则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