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塌陷的半山体进入,洞内阴气还未倾散尽,潮湿阴冷,乌漆墨黑。

  凤溪子在前带路,低声嘱咐,“当心脚下。”

  因孙韫那一剑没收住力,洞内没比外面好多少,碎石满地,环境还看不真切,稍有不慎小则摔倒,重则被悬石袭击。

  姜子明自以为已经走的十分小心了,却还是因为看不清地面磕到了脚环,痛感直击神经,他屏住呼吸一瞬,不敢声张。

  他条件反射的望向孙韫,见逆徒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于是放松了些,连忙施法聚灵团照亮,免得梅开二度。

  周遭有光亮,孙韫怀抱着应声,转身看向他,见他神情自若,一举一动皆是风雅,不似走在磕绊的石堆上,更像在花园中漫步赏花。

  能时刻端着仙尊的架子,也是一种本事。

  姜子明梗着脖子和他对视,询问,“怎么?”

  “没什么,好像听到有人哼了一声,好奇罢了。”孙韫说完也不等他辩解,自觉转身继续前行到凤溪子前面。

  他一走,姜子明就放松下来,走在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石头上疼的龇牙咧嘴,又要忍着痛楚装作无事,果然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血雨腥风。

  好在这段荆棘之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行过石头路段,就落到了平底,地面四处都水坑,潮湿黏腻,行走其上,抬脚落脚都有响动。

  孙韫颇为嫌弃,眼睛忽的一转,回头看向后面的人。

  即便是这样的路上,他的师尊也走的不疾不徐,优雅从容,而他前面的凤溪子走的眉头紧皱,姿态扭曲。

  姜子明面上淡然自若,心里已经将洞里妖怪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哪里不好做洞府,偏选这么一个阴沟里,害得他磕到脚走路都得缓慢小心不说,还乌漆嘛黑,凉嗖嗖的让人脊背发寒。

  凤溪子鞋上已经敷了很厚一层泥土,每一步都艰难险阻,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双肩负着背篓,其中撞着一家人的口粮,她一步一步的爬上坡,越过山沟,最后在傍晚时分才能看见家的虚影。

  而那虚影就如炊烟一般易散,她追寻半生,无论越过多少陡坡,淌过多少溪流,翻过多少山丘,她也寻摸不着。

  “凝神!”

  山谷中传来悠远的声响,紧接着她眉心传来暖意,那股暖从面上传至心间,她脑袋里“砰”一声轻响,她猛然惊醒。

  姜子明见她眼神恢复清明依旧给她传输灵力,让她稳住心神,“此间阴气太盛,不可多想。”

  闻言,凤溪子才明白自己刚才受阴气侵扰,竟被勾起心中憾事,乃至沉迷其中,幸好长老相救,否则她不知如何才能脱身。

  直到她身上阴气消散,姜子明才收回手,回头看孙韫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也不知他是心中清澈明镜,还是缺根筋,竟然没受阴气一点影响。

  照理,他身世凄惨,上梵天派前就受人欺辱,心中应有阴霾,最容易受邪祟侵袭,不曾想他心志坚定至此。

  孙韫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逐渐怪异,从怜悯转至赞赏,觉得莫名其妙,不自在的别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恰好见不远处有聚集的阴气。

  姜子明随他目光看去,洞中阴气虽盛,但阵破气散,唯有那出阴气聚集一团,黑成一片,比别处都暗了几分。

  “我来。”

  凤溪子适才拖累他们很是愧疚,此刻见能帮上忙,便上前施法,她手指缠绕,以灵气刻了一道金光咒送去。

  金光刺目,将那团阴气团团围住,阴气不堪阵法逼迫,逐渐散开。

  片刻,漆黑一片的地界,全被金光替代。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光,等金光全部将阴气逼走后看其中的奥秘。

  “哇!嘤~呜~”

  乍起了一阵小孩啼哭声,三人不约而同的颤了一下。

  声响正是从金光中传出,孩子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在山洞中回响,一点一点袭击他们的耳膜,让人脊背发寒。

  凤溪子立即撤了金光咒,散去的阴气复又聚集,但不如此前那般浓稠,依稀可见其间有座高台,而台上有一团白晃晃的东西。

  三人上前去,进入了阴气之中,近距离见了台上的东西,不由得都沉默了。

  台上果真是个孩子,闪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破黑布下是白白嫩嫩的身体,小嘴发出“嘤呜”的哼叫声。

  姜子明前一秒还在害怕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此刻一见是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孩子,心里一下就被融化了。

  凤溪子也似要触摸又不敢触摸,探了探后惊讶不已,“没有妖气。”

  如此渗人的阴气中,这个孩子竟不是妖。

  闻言,姜子明卸下防备,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脸颊,肉嘟嘟的,手感十分顺滑。

  他一摸,孩子嚷的更凶了。

  姜子明不自觉温言细语的哄,“哎呀,不哭,不哭。”

  孙韫见到孩子后就绕道后面去,四处观察,乍一听他那说话冷冰冰的师尊冒出这一句来,语气轻柔,险些摔下高台。

  语气这般渗人也罢,神情也温柔体贴,真就像个慈母一般。

  让他眨眼看了几遍才确信,是他时时刻刻都端着仙尊架子的师尊没错。

  凤溪子掀开破布看了一眼,还是个男婴,便猜测道:“是妖怪抓来的?”

  “许是。”姜子明赞同她的推断,或许是妖怪抓来没来得及吃的,他见孩子侧头应他的手指,哭嚷声也逐渐减弱,嘴角上扬,似在笑。

  他忍不住的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孩身上滑落一节黑乎乎的东西,他浑不在意。

  凤溪子身为女子,为小孩的可爱着迷,本想抱一抱,但长老已经抱了,只轻轻捏了捏孩子脸颊,赞叹道,“真可爱。”

  姜子明抬头看孙韫,心中有了主意,“这么可爱,你们一起养吧。”

  凤溪子原是没注意他的话,直到被他盯着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噎了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只好看向同她一样莫名被点的人。

  “好看吧。”孙韫上前一步到孩子面前,脸颊边的酒窝浮现,姜子明正惊讶他居然没反驳,就见他微微挑眉,冷不防来了句,“这么可爱,可惜是只蜘蛛精。”

  “……”

  姜子明险些将孩子扔下。

  凤溪子:……你们师徒真幽默。

  孙韫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就信了,侧身让开身后的台子,指着台面上的青色污渍,“蜘蛛血。”再用应声指了指台上七零八落的黑棍一样的东西,“蜘蛛的肢节。”

  他说的煞有其事,姜子明抱孩子的手逐渐软下,心里发凉,不敢再多看一眼孩子。

  凤溪子依他所指观察了一遍,微微皱眉,“蜘蛛血是青色的不错,这也是蜘蛛肢节不错,可如何就断定小孩是蜘蛛精呢?”

  闻言,姜子明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

  “当然也可能不是。”孙韫看了一眼姜子明,怀抱着应声立在布满青血的台边,不紧不慢的讲述自己的观点,“我劈山时有许多蜘蛛涌出,进来时发现地上有许多蜘蛛尸体,还有蜘蛛网绞着蛇虫鼠蚁的尸体,这些自然也不足以说明,只不过这洞中的阵法皆环绕他而布置,几丈内血迹拖延至此,又只见肢节不见躯干,而小孩被圈在这里几日,依旧哭声响亮,精力旺盛,我猜……”

  他声音并不难听,甚至带有少年人独有的奶气,可所说内容在这阴森的洞中显得可怖,叫人听得脚底生寒。

  他说到最后没有将显而易见的答案公布,但凤溪子和姜子明已然明白了。

  满地青血,即便生子也不该蔓延那么多地,恐怕是母蜘蛛身受重伤惊动腹中胎儿,不得不提早生子,生产时或许胎儿命弱,身为母亲的母蜘蛛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以自己喂养他,保他平安。

  “嘶!”

  姜子明一时不查,竟被小孩咬了一口手指,他连忙将手指抽出来,一道小口子还在渗血,而小孩饕足的砸吧嘴,朝他叫嚷,似要再吸血。

  孙韫瞥了一眼他的手指,再看躁动起来的小蜘蛛,“小崽子!”

  他见姜子明举着手指有些无奈,便搁下应声,接过小蜘蛛来抱,小孩一到他怀里就安分了,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三人中,就他最不好骗了。

  凤溪子递给姜子明手帕,见台上的蜘蛛肢节,“看他是人形,恐怕母亲道行高深。”

  孙韫:“身上没有妖气,有人的气息,估计半人半妖。”

  姜子明包扎好手指,问出最重要的问题,“现下要如何处理?”

  凤溪子迟疑不定,“他虽是妖,但还这么小,日后向善也不一定,但也……”

  但也有可能为祸世间,后面的话她没说,因为世间万事皆有可能,妄下定论不妥。

  孙韫见两人犹豫不决,当即将小蜘蛛放回原位,拿回应声,“人有人的道,妖有妖的路,横插一脚乱命数,我们才是闯入他世界的外来人,现下桥归桥,路归路,生死自有他的定数。”

  姜子明听他说话的语气要么硬邦邦,要么阴阳怪气,头一次听他如此正经还有内涵的话,一时有些不习惯,看着他端方的模样,心里很是赞赏。

  不愧是他的徒弟,思想觉悟不错。

  凤溪子也无其他办法,便应了他的意见,交由师徒两人全权处理。

  姜子明施法给小蜘蛛设了屏障,还给他渡了许多元气,让他能撑过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妖么,生命力顽强,生长速度快,一年半载足以他蹦跶自己寻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