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要不然先试探试探楚朝颐对皇嗣的想法?

  即便再是嫌恶他有孕在身此等怪事,但对孩子总归不会嫌弃,毕竟解决了江山后继有人的一道大事。

  尤其目前看来,楚朝颐并无纳妃的意愿。

  夕阳落山,傅廿才回到承元殿。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衣衫,试图通过把衣服勒紧,来掩饰稍稍变形的身形。

  直到把里衣内的布料勒的几乎喘不上气,傅廿才一层层穿上外衣。

  好在冬季的常服轻甲厚实,这么一勒,是几乎看不出身形有所异样。

  傅廿拿出短刀,试了试平时常出的招式。

  不是特别影响行动,只要不是长时间打斗,都能撑得住。

  “今日没在宫中见到你,问了教头,日常的差事也推了换到了明日,是身体不舒服?”

  晚膳和楚朝颐相对而坐的时候,傅廿正布菜,听见对方问道。

  “出宫了一趟,去慰问了以前的一位恩人。”傅廿把事先编好的措辞不紧不慢的说道,“是这一世刚回来,还没入宫之前遇到的恩人,所以您有所不知。”

  楚朝颐点点头,没怀疑什么,“不是身体不适就好,吃饭。”

  傅廿看着楚朝颐把汤羹推到他面前,也没拒绝,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恨不得半张脸都埋在碗里。

  回程的时候,哪怕在食肆已经吃了些东西,但饥饿的速度还是超出了预期。

  以前,三天不进食他也能保持一定的体能,现在虽然不至于三分钟没吃饭就饿,但也差不离。

  稍微垫了垫肚子,傅廿放下勺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往后无子嗣继承江山的问题?”

  “今日小皇叔也旁敲侧击劝我纳妃,怎么,他撺掇你了?”楚朝颐放下筷子,语气骤然严肃,“他要是撺掇你,你别理他,他就是爱瞎操心,弄得像我活不长一样。早就开始联络先皇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兄弟,也算是个皇伯,问问是否有幼年的孩子肯过继。最近他夫人的回信才到,说是还有襁褓中的一双子,还有一女刚会说话,皇伯年事已高,重疾缠身,多谢宫中挂念。”

  傅廿没急着说话。

  看来楚朝颐早就有所计划。

  “旁系过继终究不是您亲生的……”

  “非要亲生的做什么?我也不一定是先皇亲生的。”

  傅廿:???

  他想喝水的手不禁顿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打翻在地上。

  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能听的。

  楚朝颐见他愣住,轻风云淡的补了一句,“之前内侍局的人说你查过母妃的事情,上面没记载吗?”

  傅廿:……

  原来他查过柔太妃的事情,楚朝颐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戳穿。

  “记载上没写,只说是因病而逝。别人口中也是一位性情柔和,善待于人的贵人。”

  “看来先皇还是给她留了一丝体面。母妃她……和我某位皇叔有染,被赐死的。这也是我小时候,母妃不愿意让我见人,哪怕先皇来探望,也是把我关起来,说我体弱多病不能吹风更不能见人的原因。”楚朝颐说到这儿,语气略显沉重,“果然她是先皇最宠爱的,不然赐死以后,先皇不会还留我一命。”

  傅廿扶了一下倾倒的杯子,“怎会如此?”

  “年幼时我的长相几乎是母妃的翻版,当时母妃对我很好,甚至允许我睡在她身边,还会给我唱歌,我揪她头发拽她首饰,她也从来没生气过,先皇也常来……甚至有时候先皇来了,我在母妃身边装睡,母妃都会推脱,请先皇去别的嫔妃宫里留宿,那时母妃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再长大,五官开始变化,母妃的态度才开始转变,开始对我喜怒无常。有一次要不是皇姐拦着,我很可能已经被她掐死在院子里。从那往后,我就变的‘体弱多病’‘不能见人’。先皇还是经常留宿在恒昌宫,很多时候我能听见先皇在门外问母妃,我的身体是否有好转,我想抢先回答,就会被公公捂着嘴,事后,再挨母亲一顿毒打。长得更大时,我能趁着守着我的宫女公公睡着时,偷偷推门跑出去了……自那以后,只要先皇来留宿,我就会整夜关在角落里狭窄的杂物室,外面堆满密不透风的杂物,即便我想叫喊,也无济于事。再往后,那间狭小的杂物室也成了我每日待得最多的地方。”

  “那后来呢?”

  “到了该读书习武的年纪,她说我体弱多病,不适宜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先皇派来的先生,也经常被她打发走。当时我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加上年纪渐长,能拆屋□□。天色暗下来以后经常会跑出去找先生问书,或是找窦将军习武。她越是关我,我越是往外跑。她越是打我诅咒我死,恨不得把我往井里推,说关我是爱我,我若是懂不了死了会更好,我就越是要活着,要超越所有兄弟好好活着。最后这幅长相……还是难免被眼尖的看见,加上母妃得宠,惹人嫉妒,时间长了,就有风言风语。风言风语大了,先皇难免听见,有心一查……往后,母妃就因病而逝。”

  傅廿陷入了沉默。

  难怪从没听楚朝颐提起过母妃。

  “最后查出来她和多位皇叔皇伯父均有染,加上有的皇叔在京权势宏大,碍于皇家颜面,传出去就成了她因病早逝,可怜留下了皇姐和我。不过母妃走后,先皇也没查验皇姐和我是否是他亲生,只是早早把皇姐送给蛮人和亲,等我年龄到了,就草草给了封地宅院,把我打发出京。”楚朝颐说完拿起筷子,替傅廿夹了些菜,“以前对母妃心中有愧,总觉得我要是当初听话一点,是不是她就不用死了,再怎么和旁人有染,至少很小的时候,她是爱我的。还有对皇姐也有所愧疚,要是母妃的事情不抖露,她肯定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以后会有天下最好的男人成为驸马,甘愿为她臣服一生,万万不会小小年纪就送给蛮人和亲,不出一年就传来死讯还不肯归还尸首……加上觉得丢人,所以才不肯和任何人说,并非是不信任你。”

  傅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高兴楚朝颐能向他坦白。

  可是对于安慰人,傅廿一向只能反向安慰,运气不好,还会安慰出一场争吵。

  吃完饭,傅廿也没想好怎么旁敲侧击,问孩子的事情。

  楚朝颐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阿廿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傅廿早就放下了勺子,但被这么一问,整个人不禁局促。

  停顿了半晌,傅廿才继续问道,“如果陛下以后有亲生孩子……”后半句傅廿没想好措辞。

  “不会有的。”楚朝颐以为是有人在傅廿耳边说了什么,劝他纳妃的言论,才会引得阿廿如此不安。

  “我不喜欢孩子,也懒得养,即便过继来的孩子,也大多是泽王和先生教导。更对纳妃没有兴趣。”说完,楚朝颐目光收紧。

  一般劝他尽快纳妃解决江山后继有人的事情,都是泽王说的,别的臣子根本没这个胆量提此事。他大概想好,待会儿要如何找小皇叔谈论。

  傅廿:……

  不喜欢孩子。也懒得养。觉得男人有身孕令人嫌恶。

  “这样啊,属下多虑了。”

  “不必多虑,以后宫里若是有谁和你说,要纳妃要或是在外私养皇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报给管事公公,按着宫规处罚就是。”

  傅廿闷闷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楚朝颐发觉到傅廿还是一副沉闷。

  “没什么。”傅廿坐直。

  他一向就是这幅不哭不笑的表情,这么一坐直,恢复平日当差的模样,当真是看不出异常。

  晚些时候,傅廿收到重刑司的消息,说是需要他去辨认尸体的身份是否是傅桢,还需要一些和傅十九对一些细节。

  傅廿只好放下手中写到一半的计划,攒进袖子一并带走。

  哪怕宫墙高大,也抵不住冬日的寒风猎猎作响。

  一路上傅廿快步朝着重刑司跑去,身后的内侍一直在追着他的脚步。

  跑到重刑司,傅廿借着混沌的月光抬眼看了一眼灰暗的门匾,才大步迈了进去。

  “师父——师父他——”

  “他怎么可能会被火焰烧死!骗人说出口莫须有的事情也要有度!傅别都说认不出是否是师父,你们如何一口咬定?”

  还没跟着狱司走进刑房,傅廿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大吼着,吼一句,就得喘半天气,还伴随着镣铐铁索晃动带来的巨响。

  “……”审问的狱卒似乎都说了些什么。

  “我至今为止没有做过对不起皇权的事情,暗杀为生之时也没伤及当今圣上的手足,论罪也应当是地府的人来问……”

  傅廿听到这儿,停了一下脚步,问身边的狱司,“这是怎么回事儿,要问他些什么?”

  他印象中,傅十九很少会因为外人的几句话而如此情绪激动。即便被绑,更多时候也是保持安静,给人一种逆来顺受的假象,才方便逃遁。

  带路的狱卒替傅廿解释道,“审问到那个傅十九,好像是问陛下身上的某种病症因他而起,他可有解除之法。他说没有解除之法。再然后就搬出了他师父的遗体……从之前的审问中,能看的出,他对他师父和师弟的感情都十分深厚。想利用他师父的尸体逼他说话,没想到见到尸体他就开始闹腾。听说您才能认得出尸体是否是他师父,这才违背命令,偷偷叫您过来指认尸体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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