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垂落的手猛地攥紧了。

  说出这话的男人似乎也感觉到几分少见的不好意思,不自在的刮了刮鼻子。

  这酒调得有水平,还有点上头。

  宗楚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也是借着这股酒气,话说的也自在了。

  他盯着沈余,视线几乎黏在青年身上。

  他能看清沈余那张清淡的脸,沈余好久没对他笑过了。

  真是大胆,不过也对,他又没做什么好事,凭什么让人家对他笑。

  他都做了什么……?

  宗楚神智开始有点模糊,他看见自己阴冷笑着对沈余说他妈妈被自己的人带走不知去向,沈余好像天塌了一样,他求他,自己不为所动。

  他看不惯沈余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王笑笑。

  后来沈余身边没人,被他弄走的弄走,挤兑出去的出去,就连王笑笑那个人都被沈余自己给送走了。

  他呢?

  他和沈余形同陌路。

  宗楚用力把杯子放下。他眉头死死皱着,脑袋疼得像要炸开,眼睛都开始充血,以至于看起来越发阴鸷。

  这些事情怎么熟悉的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这不可能!

  但另一道声音又说,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做不出来吗?不,记忆中所有事情,都是他梦寐以求、盘算已久的。

  如果他有机会,宗楚绝对相信他会办的出来,还会办的更狠,不给沈余留半条离开他的路。

  男人在舒缓的钢琴曲中猛的抬起头来,犀利深刻的视线像是要把沈余吸进去。

  沈余只颤了一下。

  他似乎透过这个宗楚,看到四年后对他赶尽杀绝的男人。

  宗楚站起来,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

  他像只负伤的野兽一样,粗喘着,手掌抵着额角一步一步朝沈余走过去。

  楼下是德叔压低声音和佣人商量的声音。

  楼上是敲击在地板的沉闷脚步声。

  沈余安静的看着他,他眼睛有些痒,眨了眨。

  宗楚视线更晦暗了。

  沈余说要离开他,沈余从他身边走了三个月。

  最后对他说“再见”。

  再哪门子的见?

  他都没有说同意,沈余怎么能说出这两个字!这简直是在挖他的心脏!

  沈余不是爱他吗,不是喜欢他吗?他怎么愿意走的?啊?他怎么会愿意走的!

  他不能走,不,他不能走。

  宗楚猛地扑过去,他把沈余困在怀里,身体和头脑都变得像加了块铁似的沉重,意识却清醒的可怕。

  他力道大的几乎想把沈余勒进身体里,只有这样人才不会从他身边离开。

  沈余会离开,沈余离开了他能找,有人是沈余的弱点,他可以反手把人送出国外再也让他们见不到,但要是沈余死了,他能怎么办?

  他就算是追到地狱也追不到人!

  男人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吼。

  沈余踉跄的站起来,他顺手扶住男人,宗楚现在在药物的影响下身体沉重又没办法控制,沉重得他不太能支撑起来。

  “别离开我,别去。”

  男人一点理智也没了。

  他只记得紧抓着青年,在混乱的画面中挤压的有限的理智告诉他沈余根本没有想继续留在他身边,沈余想离开,他还想离开!

  宗楚想要嘶吼,他甚至开始低声下气。

  “茶根,不要走,好不好。”

  他找不到沈余。

  他就算是跪着爬上几千节的阶梯,也没人能把沈余给他还回来。

  示弱又怎么样?低声下气又怎么样?就是再变成恶鬼,他也不会让沈余离开!

  剧烈的拉扯让沈余有些有心无力。

  男人一声一声的低吼在耳边炸开,沈余从重生以来镇定的假象全都被一节一节的敲碎。

  他现在这么说有什么用呢?

  他不会再上当了。

  这一次的命他想为了自己而活,而离开宗楚,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沈余闭了闭眼,极力忽视掉内心隐隐浮现的脆弱,让自己稳住心神。

  布置的吃饭地方在二层的会客厅,钢琴演奏手都在隔间,除了他们两个人,没人能看得清里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有人看见,就一定能发现不对。

  沈余勉强扶住不停把他往怀里塞的男人,低喘着断断续续的轻声说:

  “先生,你是不是困了,我们回房间好吗?”

  “不。”

  他不去,除了沈余身边,他哪里也不去。

  宗楚眼睛里全都是血丝。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对沈余的这股近乎偏执的在意究竟是来自哪里。

  是五年的相处吗?

  是沈余第一次叫他“先生”的时候?

  还是说他闷在被子中,偷偷掀开一条缝看自己,被抓包时尴尬无措的时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五年,他身边全是沈余。

  沈余怎么能离开他呢?他怎么能狠心离开他!他到底哪一点欠了他沈余的,要让他这么报复自己!他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只能抱着一个冰块,连碰都不敢触碰,生怕他化成一滩水,连一具尸体都不给他留。

  宗楚一辈子心慈不少,但却从来没有手软过。但他现在软了,他怕了。

  人一旦有了软肋,一旦发现了软肋,就再也逃不开一个“怕”字。

  沈余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男人,他甚至有一瞬间的迷惘。

  男人就如同一只大型的猛犬,奋力压在他身上,哪也不许他去。

  沈余听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心中慌乱逐渐增加。

  他到底是怎么了?

  和之前的宗楚,每一个都不一样。

  就算是宗楚有了前世的记忆,他不应该更干脆直接的把自己关起来吗?

  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沈余在男人紧紧的限固中紧咬着唇瓣。

  不过不管男人如何失控,药效还是在时间范围内开始发作。

  沈余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男人力道逐渐变小,但还是死死抱着他,有些扎人的短发不停的在沈余颈边蹭着,低声呢喃着,时不时就要用力说一声不要走。

  沈余闭了闭眼,他轻轻拍着男人结实的臂膀,压低声音说:“先生,你困了。”

  男人不为所动,两人体型差距太大,宗楚又常年高强度训练,哪怕是他在这种状态下,沈余要想自己移动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男人一直重复低喃的同一句话。

  不要离开。

  沈余视线颤了颤。

  他紧抓着男人臂膀的手指逐渐用力,最后化成一声低不可闻的应答:“我不离开,好吗?”

  只是一句话而已,却让男人瞬间放下所有防线,健硕的身躯也跟着本能瘫软下来,沈余差点没能扶住他,他用力咬了下唇瓣,抬眼看向一楼。

  以及窗外灰白的天。

  沈余从来没有欺骗过他,就连那四年偷偷去看明美冉,他也从没有找过其他理由。

  他只要说,男人就信。

  沈余没有用多余的剂量,以宗楚的体格,或许时间也就只有一两个小时,但是足够了。

  男人身躯沉重,沈余扶着他到主卧,没有任何人起疑。

  只有德叔在外轻轻敲了敲门,“沈少爷,需要些什么东西吗?”

  沈余缓了缓,他看着男人紧闭着眼还死不松手拉着他的手臂,要了一杯温水。

  宗楚线条锋利的五官紧皱着,连眉头都严肃的拧起来,大掌一直拉着沈余的衣袖。

  沈余没剩多少时间了,一个多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或许本来也不该有别的感觉。

  他低下头,双手握住男人的大掌,仿佛是感觉到沈余的体温,男人紧拉着他衣袖的手指瞬间松开,然后像一只顺服的大狗,轻轻抓住他的拇指。

  宗楚总觉得不对。

  他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湿软的触感,只有一秒钟,快的几乎让他感觉不到,却瞬间让他堕入无边的深渊。

  他拼命挣扎着,血管都要因为突破极限的挣动爆开。

  沈余唇瓣颤抖。

  他看到男人眼睛掀开了一条小缝,视线晦暗疯狂,几乎能将人溺毙。

  沈余把手伸过去。

  他没有办法去恨宗楚。

  他没有办法。

  但是他会尝试着去忘了他。

  “你……要去哪!”

  男人低不可闻的狰狞低吼。

  沈余静静盖住他的眼睛,脸侧贴着男人青筋绷起的手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男人连呼吸都停止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沈余看着自己盖在男人脸上的手,“先生,这次是真的,再见。”

  这话似乎点醒了男人刻入骨髓的恐怖记忆,他忽然弱了下来。

  男人被蒙着眼睛,他像头牛一样喘息着,手指却感受不到一点力气。

  沈余做什么了?沈余对他做什么了!

  宗楚要死了。

  他死死的抬手,试图抓住沈余,却只能触碰到青年的小手指。

  近在咫尺,可他不要他。

  “别去——别走。我错了,我错了,我踏马知道错了!你要什么我都不管了,让明美冉王笑笑贺之臣,都回来!你给我留下!”

  男人压抑的低吼。

  窗外适时响起了惊雷声,光影打在沈余的脸上,把他停滞了一秒钟的脸色映衬得苍白无比。

  他手掌按在男人的手背上,缓慢而坚定的抓下来。

  “先生,晚安。”

  这是宗楚意识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用尽全身力气,五官甚至都狰狞起来,手臂去徒劳的在空中坠落。

  再见了。

  沈余给他盖上了被子,他侧头看向窗外。

  秋冬交际,外边竟然下雨了,雨滴飒飒打在地面上,他似乎能听见风和坠落的声音。

  “咚咚咚”

  门被轻声敲响。

  沈余回过神,他站起身,视线最后瞥过男人一眼,随后镇定的往门口走去。

  德叔在门外,笑眯眯的端着盘子,上边摆放着两杯蜂蜜水。

  沈余侧身,对老人说:“德叔,辛苦您放在先生床头,我晚上还有一个项目,可能回来得晚一点。”

  青年似乎有些担心的往后看了看,“先生喝醉了,您如果听见动静的话,辛苦来给先生拿些热水。”

  德叔跟着往里看了一眼,温声笑着说:“好,这么晚出去,您需要叫司机吗?”

  沈余摇了摇头:“不需要,经纪人就在前边等我,我打个车就行。”

  如果是四年后,这种自由沈余绝对不会有,但是现在,德叔甚至替他贴心的归置好了路线。

  打着伞,把他送到门口。

  在沈余离开前,老者没忍住,脸上带着笑容说:“之后就得叫您“沈先生”了,宗少爷他脾气不好,但是对‘上心的人’心地不坏,您要是感觉到辛苦了,就和少爷好好说说,我呀也能替您念叨两句。”

  沈余背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雨夜的风冷沿着领口渗透进皮肤,老管家听见青年说:“好。”

  他撑伞迈进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