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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你

  阳光从营帐的缝隙里射了进来, 明晃晃的刺眼,苏扬舲觉得眼皮很沉,可是心里却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催促着他起床。

  允乐已经将干净的衣服放在了床榻旁边的小木凳上,素白长袍, 干净也很简单。

  帐子外面有动静, 似乎是马蹄踩踏发出的地震之声, 苏扬舲笑了笑, 心想怪不得那个声音在催促他起床, 原来是有人要回来了。

  耀目的阳光暖暖的, 可以看见在空气中飞舞的纤细尘埃。

  苏扬舲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树枝的「发簪」,极其轻巧的在脑后挽了个结, 就将簪子戴了上去。

  穿书而来, 他学会的第一个技能, 就是给自己束发。

  走出大帐, 营地内号角声起, 士兵们列队欢迎凯旋的将士。

  卫南寻自然是在第一位, 他依旧是穿着那身赤红色的铠甲, 身下骑着棕红色高头大马, 缓缓行驶而来。

  只一眼,苏扬舲就知道他也在看着自己, 似乎与他们而言, 再也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了。

  卫南寻的后面跟着一队身穿玄色铠甲的北辽士兵, 各个垂头丧气,没个好模样,为首的只在脑后留了两条小辫子, 样貌也与骨奴有两三分的相似, 大概就是北辽的七皇子殊奴了。

  殊奴的脚腕上挂着一条黑亮的铁链, 阳光之下,光亮迷离,影子落在他脚下,仿若流水一般。

  卫南寻跳下高马,交代身边副将几句之后,就冲着苏扬舲而来,走的近了又小心翼翼将他抱进了怀里。

  “夫君我说话算数吧,说今晨便归,今晨就回来了。”

  苏扬舲仰着脖子,去看他的漆黑眸子,点点头。

  他们拥着走进了大帐,卫南寻又拉着苏扬舲的手腕,向着自己的身后系带上按,一边按一边道:“给夫君卸甲。”

  苏扬舲瞧着他的样子,十分想笑,便也顺着去解开那系带,两个人腻腻歪歪又聊了会与殊奴对战的事情。

  帐子外有人来禀,说是已经安置好了俘虏和殊奴,又抱着一摞厚厚的奏折走了进来,看见太子殿下正在跟人贴在一起,赶紧又垂着头退了出去。

  苏扬舲仰头去问:“南寻,咱俩在军营里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卫南寻说都没说,一口就咬在了苏扬舲的脖颈上,吮吸。

  苏扬舲被他一咬就双腿发软,直摇头,轻声唤道:“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要这样。”

  卫南寻用极其轻柔的语气说:“不要哪样?”

  苏扬舲才要回话,下一刻就听到卫南寻贴着他的耳边道:“我喜欢你穿我的衣衫,帮你换下来吧。”

  苏扬舲摇头,这衣衫穿上也不过才穿上半柱香,还没捂热,就又要被人脱下来。

  卫南寻强行将他压入自己的怀里,深深嗅了嗅,一只手顺着解开了苏扬舲的外衣,另一只手则够着架子捞起昨日穿的那身衣衫,要帮他换衣物。

  苏扬舲扭了扭,要自己换,踮着脚去够衣衫,可是却被卫南寻的手臂一下子就掐住了腰肢,堵住他的退路,然后便将他按在了桌子上,要从后面给他穿袍子。

  手按到他的腰窝上时,苏扬舲闷哼了一声,水汪汪的眼睛猛地转过来,咬着唇看着他,又说不出什么,他又开始要挣脱,卫南寻笑着捞住他,贴着后脊咬住了他的耳垂。

  两个人就在你推我进的情况下换完了衣服。

  等到卫南寻将人松开的时候,苏扬舲早日累的脱了力气,两条腿都开始发软。

  帐子外面早有士兵等在那里,准备要给他们送来早膳,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太对劲,有了经验的士兵便老老实实的等着不敢进来了。

  直到卫南寻开口唤他,那个士兵才提着食盒撩起帘子踩着阳光走了进来。

  苏扬舲满目含水,面色潮红,脸上还沾着湿哒哒的发丝,士兵只胆怯的看了一眼便赶紧垂下了头,将食盒里的菜肴拿出来放置好,就慌着退了出去。

  二人还没吃两口,允乐就又进来了。

  他进来时,苏扬舲正在抢卫南寻口中的那颗蛋黄,两个人唇边沾着蛋黄渣,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液体交缠其中,让允乐下意识的回避,垂下了头。

  “主子,五皇子来信,催您尽快回营。”

  苏扬舲觉得自己抢了大半个蛋黄,这才满意的拉开了二人嘴唇的距离,望了望几乎快要退出去的允乐,道:“营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回不回去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影响吧。”

  允乐犹豫了一会,才道:“五皇子信里没说太多,只说是营里有人滋事,让您速归。”

  大约是蛋黄有点噎,苏扬舲又凑到卫南寻的碗边喝了口他的小米粥,才抬眼对允乐道:“你给五弟传信回去,就说……”

  “就说我被敌军太子掳走了,下落不明,让他们自行安排,以后莫要再来打扰!”

  闻言,卫南寻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扬舲,道:“先等等在回信,我与你家主子再商议一下。”

  允乐刚刚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听卫南寻这样说,才觉得好了一点,赶紧退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刻,又会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从他家主子嘴里说出来。

  苏扬舲瞥了眼落下的帘子,侧过脸,揉着碎雪的清眸抬着望着卫南寻,问道:“南寻觉得我该回去吗?”

  卫南寻端起桌上的粥碗,一勺一勺往苏扬舲的口中去喂,哄着:“舲儿将这么一摊子留给你五皇弟,可会安心?”

  苏扬舲慌着将粥咽下去,没等他开口卫南寻又道:“既然不会安心,怎么能说让他自行安排?十万大军安营扎寨,莫说其他但就是每一日的粮食便是一笔极大的开销,五皇子纵然有治军经验。

  但是那一次他是迎敌,士兵的心志与这次就不同,你若再不回去,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苏扬舲终于将口中的粥吞咽了下去,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许多,道:“我不想回去……”

  “舲儿不可任性,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是五皇子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是你不在背后助他,怕是不能如你所愿。”卫南寻又趁机喂了一口进去,亲了亲他得唇角,继续道:“我随舲儿一起去,可好?”

  苏扬舲的眼睛瞬间发了光,可是目光扫到旁边如山高的奏折,立刻就黯淡了下来,卫南寻刚刚稳定景国朝局,此时此刻处处都需要他来把控,就算是在这军营中也有源源不断的奏折递过来,他又怎么可能陪着他离开呢?

  卫南寻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些奏折,忽然就笑了,道:“舲儿莫要担心,我自会处理,正好借着机会丢掉这个烂摊子。”

  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是既然他说出来,苏扬舲就觉得心安了许多,早膳又将自己的肚子吃的圆鼓鼓,只好自仰八叉的靠在床边上。

  大帐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有断过,卫南寻就坐在桌案前垂头批阅着奏折,时不时还会抬头看看他,看见他总是不拘姿势肆意的坐着、躺着,眼里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进出大帐的士兵暗自偷偷也会去看,一向不近情爱的太子殿下,竟然满目含情的看着床上那个男子,他们那还敢再多打量,垂着头就退了出去,但是常常是刚刚退出去,就有旁的事情不得不再次进来。

  一直到午膳时,苏扬舲才再次有机会跟卫南寻说几句话,他只能一边吃一边问:“南寻、要把政务交予谁?”

  在他悠闲晒肚皮的时候,脑子也没闲着,又将卫南寻在景国的关系过了一遍,可惜越来越记不清的剧情,让他根本想不出来,也只好趁着午膳的时候问上一问。

  卫南寻将一碗扣肉递到他的旁边,道:“舲儿可知我有一个襄王皇叔?”

  苏扬舲恍然大悟,襄王他自然是知道的,传闻里说他是先帝最小的嫡子,成年后便一直戍守边关,领兵二十多年,是大景国的护国石柱,也是他将卫南寻抚养成人,难怪他立刻想到他。

  渐渐地,有个更大的疑问在苏扬舲的心底慢慢升起,他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问了:“南寻,你难道是想把皇位交给襄王?”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竟然让他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本来与为南寻一起归隐的那点小心思,又被他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勾了起来。

  其实这样的念头,完全是苏扬舲自己的想象,毕竟卫南寻已经与从前不同了,他拥有了最尊贵的权力,甚至这一份权力也能给他们保护,其实他在开口询问的时候就开始了后悔。

  隐忍至今,才牢牢握住的至尊之位,凭什么就为了他而放弃。

  事实上,苏扬舲确实也看到了卫南寻在这一瞬间的犹豫。

  苏扬舲立刻收回目光,转过头。

  “南寻,我胡说的,你莫要当真。”

  苏扬舲拿起筷子,夹了眼前的肉糜,食不知味的放进口中。

  忽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肢,卫南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扯着他一起按在小腹上,轻声道:“舲儿,给我点时日去放下。”

  放下执念,放下欲念。

  苏扬舲感觉卫南寻的肩膀在微微颤动,他却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头发里,贴了许久才缓缓道:“明日我先跟你回嘉陵关,好吗?”

  苏扬舲的手指僵在半空里,过了半晌,他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拂在卫南寻的后脊上,道:“好,都随你。”

  “舲儿,孩子降生前,我肯定会给你一个家的。”

  苏扬舲的心顿了一下,又瞬间加速跳动,他抱住卫南寻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气息不均:“好,我们回姜国,那里还有些事没有解决。”

  他的手指顺着肩膀向下滑,顺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点点往下走,最终落在手臂上,突然感觉到里面的不平整的痕迹,那是他的伤口,苏扬舲猛地睁开眼睛,推开卫南寻,道:“我给你上药吧?”

  “好。”

  卫南寻轻笑着,声如撞玉。他从一旁拿出药瓶,递给苏扬舲。

  自己伸手就要自解衣衫,却感觉一只凉如玉石的手按住了自己,那只手轻轻贴在前襟上,指尖握紧,缓缓将上衣向两边褪,仿若层层花瓣张开似的,苏扬舲接过那瓶药粉。

  卫南寻的肌肤如同玉石堆砌而成,在阳光下透着耀眼的色泽,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疤痕也都趴在上面,是岁月和烈火淬炼的成果。

  倒出些许药粉,苏扬舲将药粉洒在那个三角型的伤口上。

  眼见着他的肌肉不自觉的收紧,想来伤口染上药粉一定是极疼的。

  苏扬舲用自己的指尖来来回回缓缓抚摸着伤口。

  没忍住,眼里的泪珠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卫南寻转过身,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道:“舲儿好好地怎么又哭了?”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如流水一般淌着。

  “心疼你身上的这些疤痕。”苏扬舲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偏偏就是控制不住心酸。

  “男人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你随便拉一个士兵来给你看,都是这样的。”

  卫南寻放开他的手,自己将衣衫提了上来,有些后悔不该让他为自己擦药,平白又将人惹哭了。

  苏扬舲笑了:“你让我看?”

  卫南寻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贴在耳畔低语:“小妖精,你若是再招我,我可顾不得你有没有身子了。”

  苏扬舲身子一僵,这两日他确实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卫南寻尽管忍得很难受,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有孕,他也不敢太过于放肆行事,再加上之前一番折腾,苏扬舲本来就对这个孩子多有抱怨。

  卫南寻眼睛一勾,道:“舲儿,一般四个月胎像就稳定了,不如我轻轻……”

  “不行,绝对不行。”苏扬舲将人往旁边一推,站了起来,叉着腰:“不行,这孩子受了这么多罪,至今还好好的在我肚子里,我不许你做险事。”

  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现在的慢慢接受,他已经逐渐感觉到了孩子的存在,保护他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