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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志
苏扬舲一夜辗转未眠。
半夜里, 他胃腹又开始泛恶心,睁开眼时他听见了窗外的一阵低语。
“信中说桑都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殿下回城。”
“哪一日?”
“六月初九。”
过了一会,那个含着冷意的声音才说:“我知晓了, 你与曹沫自去准备。”
苏扬舲躺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去准备什么呢?
准备回桑干川吗?
这一日终于还是要来了。
可是, 他怎么办?
房门被推开, 夜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苏扬舲觉得好冷,眼角发痒。
嗐, 怎么就那么不争气。
尹川这几天心情格外不好。
因为自从他向卫南寻说已经准备好一切, 都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 眼看着端午都过去了七八天了, 六月初九前他们一定赶回桑干川, 再想想这两千里地, 就是骑马不眠不休加速疾驰也要十日, 才能抵达。
更何况他们不可能不眠不休赶路。
然而他们的殿下, 每日就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四皇子身边,两个人不是在厅里你喂我我喂你, 就是在床上不知道干些什么。
江恒是武将, 性子比尹川还急, 这日终是忍不住,亲自找上了门来。
“殿下呢?”
江恒刚换值,一身铠甲还没来及换下, 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尹川抱着自己的剑躺在梨树上, 听见江恒的声音, 扭头看了看,用手里的剑指向无尘院的卧房。
“都过了午睡的时辰,殿下怎么还在卧房?”
江恒迈出去的步子顿了顿,扯着嘴角好像牙疼一样。
“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好了。”尹川早就习惯了,将自己的胳膊一撑,枕着躺在树枝上,动也没动。
江恒退回来半步,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着急呢?也不劝着殿下尽快启程,你看看这都什么日子了?再不出发,到桑都的时候还有什么用?”
尹川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咕哝:“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得听的进去呢!”
江恒皱着浓眉,颇为嫌弃的瞥了那卧房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嘴里不停的嘀咕说:“妖孽,妖孽……”
“江大统领倒是进去劝啊,不也只敢在这里悄悄骂人吗?”
尹川仰面躺着,炙热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透下来,树影斑驳,将他整个身子也照的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江恒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他神情凝重,仰头:“我昨日才听说,你们前几日在津桥上遇到刺客了?”
“是。”
“这几日也有官员私下议论,盛京城里当街刺杀皇子这么大的事,京兆尹就跟没看见一样,也不上折子,只有兵部参了秦绍,说他私自调用禁军,奇怪的就是皇上看过这个奏折后,什么都没说,只罚了秦绍三个月的月俸。”
“之后呢?”
“之后就是大家突然变得很默契,都不再提这件事。”
“江统领怎么看?”
尹川睁了眼睛,将嘴里的树叶扯了出来,望向下面的人。
江恒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道:“我曾听人说过,姜帝私下里养了一批死士,原本我还不信,经过此事,我倒有几分信了。这盛京城里,天子脚下,纵然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贸然刺杀当朝皇子,疑点太多,不能不信。”
尹川一个骨碌从树上跳了下来,也不理江恒,径直向着卧房走过去。
江恒连忙站起来,一把拉住他,压着声音问他:“干什么去?!”
“带殿下走。”
江恒撇撇嘴,“那他要是不走呢?”
尹川黑亮的眼珠转转,道:“那就敲晕了带走。”
江恒看了他许久后,索性咬咬牙点了头。
卫南寻刚清醒,半敛着浓而黑的眼睫,紧抿的唇角显着冷感,好似只孤狼般凶狠,下一刻就会扑出去。
“殿下,你醒了?”
尹川讨好的笑,手里捧着个茶碗。
这是一辆马车内,下面的路并不好走,磕磕哒哒一边走一边上下颠簸。
“你好大的胆子!”
卫南寻眼里无波无澜,却通身散着威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这已经不是盛京城了。
卫南寻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傍晚,当他踏出无尘院的时候,只见天上落下一片黑影。
于是就是他眼前顿时黑了,脖颈上阵阵疼痛,在之后他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我们必须要上路了,尹川也是迫于无奈才……”
他越说声音越低,虽然知道这样的手段还是卑劣了一些,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卫南寻为了等这一刻,到底付出了多少。
尹川虽然顽略,但他追随卫南寻多年,懂他心中所想。
他家殿下舍不得离开那个姜国的四皇子,又不愿意将对方也扯进自己的家仇雪恨里来,所以才对于回国之事,一拖再拖。
卫南寻根本下不定决心离开。
那也只好尹川帮助他下这个决心了。
而且,卫南寻在姜国多待一天都会有风险,很显然姜帝那只老狐狸已经开始把心思动在了卫南寻的头上。
为了顺利出盛京城,尹川已经在路上帮卫南寻换了衣衫。
尹川暗暗屏着呼吸,观察着卫南寻的情绪和反应,只见他掀了掀眼皮,衣衫并不合身,甚至有些粗糙,上衣下裤都是粗布麻衣,这也是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那上衣明显紧绷,隐隐约约透出了肌肉的线条。
卫南寻的视线追随着一路向后的白杨树,渐渐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这一别,他与他的舲儿何事才能再见。
“舲儿,你等我手刃仇人时,定会身披赤铠,十里红妆迎娶你。”
卫南寻离开的第二日,苏扬舲就收到了姜帝让他进宫面圣的旨意。
无尘院门口,允乐走进来,怀里抱着橘猫儿,他刚刚要制止,允乐就已经猫儿放在了书案上。
“主子,我早上推开门就看见这东西躺在我的门前,我送回到尹川的院子里时,却没找到他,这臭小子是不是又溜出去玩了?”
苏扬舲听闻心里抽了几下,抿住嘴,想笑又扯不出来,只好放弃挣扎,向后退了三四步:“他和卫质子走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摸去哪……”允乐忽觉不对,神色凝重转过头看着苏扬舲,问:“走了?是哪个走了?”
幸好那只橘猫儿对他毫无敌意,自顾自抖着毛站了起来,看看允乐,摇头晃脑的自己走了出去。
苏扬舲这才站直,道:“走了,就是字面的意思,回景国了。”
允乐突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天合不拢,“主子,他是景国质子,是不允许私自出京的,您应该是知道的。”
“你觉得护城军能拦得住他吗?”苏扬舲今日一身常服,玉革带束腰,月白袍修长。
他眼睛里的悲伤却是藏不住的,长长叹了口气后又道:“吩咐下去,今日起,无尘院只有你能进来。”
卫南寻离开的消息决不能走露半分。
说完,他就吩咐允乐备车进宫。
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道:“记住,无尘院只有你一个人能进来。”
允乐点点头。
“备好车,让宋阳陪我进宫,你留在这里。”
奉天殿里,姜帝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星熠,你不必再多说了,朕心意已决,这次攻打景国你四哥领兵。”
苏星熠垂着头,憋了半天,才说:“父皇,恳请父皇允许儿臣作为副将陪伴在皇兄左右。”
姜帝看向苏星熠,声音骤然变冷:“你们心里打的主意,朕一清二楚,你和你皇兄最好不要再来挑战朕的极限,你听懂了吗?”
苏星熠还没开口,就被殿外的嘈杂打断了。
有宫人匆匆忙忙从殿外奔进来,跪在地上俯身施礼道:“陛下,四皇子到了。”
“混账,四皇子来就来了,你慌张什么?”
那宫人这才擦擦汗,跪着退到了一边。
四皇子已然入殿,缓缓走着,一身常服将他羸弱的身子裹得严实,玉冠束发,俊美昳丽。
唯有玉冠上的那根树枝,与他这华贵模样十分不符合。
“父皇。”
他跪在苏星熠的旁边,那双长眸盯着龙椅之上的天子。
姜帝这一刻也是心绪万千,苏扬舲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的身子有多病弱,这样的身体真的撑得住上战场吗?
万般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
“舲儿,朕看你又瘦了些,寻个太医来给你诊诊脉吧。”
姜帝终是软了下来,怎么都是自己自小疼到大的儿子,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想如此苦苦相逼。
“父皇唤儿臣进宫,应该不是为了诊脉,父皇有话就直说吧,舲儿虽然身子病弱,却也不是时时刻刻就能病倒的样子,看大夫不需急于这一时。”
这话一出,倒是多了几分疏离,少了亲情。
姜帝看他如此态度,便也没在客气,道:“朕已经着中书令拟了诏书……”
话没说完,苏扬舲便打断,“儿臣不去。”
姜帝气血上涌,拍了桌案,震得案上的砚台里墨汁四溢,染上了旁边的白纸。
“你!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选择!”
苏扬舲忽然抬头,望向姜帝的视线竟然带着一种震慑,那眼神如此冷漠,令人感觉浑身透骨冰寒。
姜帝竟然一个错神,被他震住了。
“儿臣不会去,父皇若是还要相逼……”苏扬舲淡淡的扫了姜帝一眼,突然一抬手从玉冠上将那根「树枝」发簪摘了下来。
他握在手中,轻轻拨开发簪一端,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段雪亮泛着寒光的小刀。
“违抗圣命,不孝不贤,舲儿只能以死明志。”
“你!”
作者有话说:
苏老四早就将崽子揣进了肚子里,可是质子还不知道呢!马上舲儿自己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