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对
苏扬舲天生一副风流俊美的柔弱模样, 加之此刻忧思过甚脸色灰白,让他更显得病歪歪。
苏星熠见与他说话也能让他心思浮游,便扯他衣袖,递了个关切的眼神。
“四哥, 你总是如此这般魂不守舍, 到叫我放心不下了, 如今危机已解, 盛京城内也有江统领先行予以稳定和安抚, 怎么你反而心事更重了呢?”
苏扬舲略一沉吟,“只怕我们这位父皇的心思没有那么简单。”
从前在电视剧上看到无论是多么英明神武的皇帝,到了晚年总会对权臣和皇子有所忌惮和猜忌, 他还觉得这是杜撰的成分过重了, 现在自己身临其境, 思及刚刚姜帝的神色以及话中试探之意, 才觉得自己当年冤枉了那些编剧。
“父皇?四哥你别跟我打哑谜了,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苏星熠一向是单纯简单的纯良心思, 对于朝廷中的尔虞我诈阴诡之事毫无一点涉及, 有时候苏扬舲也很好奇,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原身把这个弟弟保护的太好了,才会让他的性格是这个样子。
“父皇问我, 可否知晓为何当日会立母后为继任皇后, 为何不是他最宠爱的宝禧妃。”
他二人一边往苏扬舲的轿辇走, 一边继续说话,眼见着时辰将至,车队要启程了, 他们又闪到了车队的一旁, 干脆等着轿辇过来直接上去, 也省得再多走几步路。
“四哥如何回答?”
苏扬舲冷笑道:“这答案如此明显,父皇本就没打算让我回答,其实他想说宝禧妃是北辽人,而我的母妃则是姜国人,虽然出身不高,身份也并不尊贵,但是却也因此而省去了外戚之危险。”
“其实父皇是在敲打你,你的夫人始终是景国人,是吗?”
这次连苏星熠都明白姜帝所言其中之意了,他扯了扯苏扬舲的衣角,安慰道:“四哥,也许父皇只是对卫质子的身份有所忌惮才会说这些话,你也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前两日听说你在宝华殿里一直发烧,等进了盛京城里还是先找大夫好好看病再说。”
四目相对,苏扬舲静默无言,只好拍了拍苏星熠的肩膀。
他看见自己的轿辇已经近了,转换话题道:“五弟,那日在殿上我看亭畔多半对你已然心动,这几日你不在她也非常担心,你们的事情就不要再耽搁了,早日跟父皇提亲,趁着你现在有功在身,莫要错过这个机会。”
苏星熠点点头,将苏扬舲送上了轿辇,临尾摆摆手又道:“四哥,等我安顿好,去你府上吃酒。”
清茶的热气氤氲了苏扬舲的脸颊。
他缓缓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又兀自看着茶盏里漂浮的一片茶叶开始出神。
经过上次他的一番折腾,按说姜帝已经放弃了让他再娶王妃的心思,那今日这些说辞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提醒他卫南寻是景国人,始终无法与他一心?
而且,照他们刚才的那些对话来看,姜帝已经对与北辽结盟之事起了异心,怕不会过太久,这结盟也就会不欢而散了。
说是结盟,不过是看景国内斗之后边关少了十万兵力,想趁火打劫,借此机会灭了景国,然后这两国再分食景国的国土钱财罢了。
所以……难道姜帝真正的意图是想试探他,要是姜国与景国开战,他和卫南寻的态度是什么样子吗?
但是,一旦两国真的开战,会不会先拿质子祭战旗?
苏扬舲越想越后怕,好好的一杯热茶愣是在他手里握得凉透了。
一时间,他才知道自己好像错过了开口的最好机会。
好像自己在那几日积极地表现,都成了最大的笑话,不就是想去讨好一下姜帝,让他放过自己,为什么就那么难?
“舲儿?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啊?”
猛地回神,手里杯盏中的茶水溅了出来,洒得他满手都是。
“啊什么?”卫南寻递来帕子,帮他把手上的茶汁擦拭干净,又说:“我刚才是想问你,姜帝找你过去何事?”
苏扬舲不知该如何回答,拉着他的手,刚想说话时却听见肚子里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苏扬舲一垂头,靠在卫南寻的肩膀上,懒洋洋的道:“南寻,我好像饿了。”
“你知道你自己早膳吃了多少东西吗?”卫南寻戳了戳他的脑门,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两个肉包子,两块凉糕,一块芙蓉糕,一碗甜酪乳,一碗绿豆百合粥……”
“有那么多吗?你是不是记错拉?”
“明天啊,我给你拿纸笔记下来,看你还认不认?!”
卫南寻将人拉近自己腿上躺着,轻笑着。
苏扬舲觉得格外舒服,就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他的小腹处,感叹:“卫质子好生小气,吃几口饭都能记得如此清楚!”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热气往他身上吐,湿湿热热的熏得人难受,卫南寻捏了捏他的脸蛋,道:“我哪是小气,我是担心你吃多了又要不舒服吐了,不知道的人以为咱们四皇子像个有孕的夫人一般,孕吐了呢!”
哎呀,你别说还真是挺像的。
苏扬舲挣开捏住下巴的手指,“呸,我是男子,怎么有孕?”
卫南寻挑了挑眉,略一思索沉声道:“我早年在襄王府里看过一本奇书,讲的便是东海之外的柳洋国,他们那边除了男人和女人之外,还有一种男子,样貌体态都与寻常男子无异,却可以像女子那般有孕生子,倒是很神奇了。”
苏扬舲狠狠掐了卫南寻腰上嫩肉一下,道:“南寻身为景国太子,不看经世治国、雄才策略,反而看那些什么胡编乱造的书,比我这个四皇子还要荒唐几分呢!”
“此书并非胡编乱造,是晋朝法师六次东渡后写下的所见所闻,虽然听起来有些怪诞,但是世界之大不可不信。”
好吧,苏扬舲承认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苏扬舲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反正男子能有孕他是不信的,这种事对于他这个现代穿书而来的人来说,实在是颠覆所有认知,不过也没必要为此争执,正像卫南寻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是是,我们卫质子朝经暮史、案盈几堆,我是难以望其项背的,自叹不如啊自叹不如。”
卫南寻气鼓鼓的戳戳他的脸颊,笑道:“我们舲儿这些个词用的真可是又多又准确啊,还说什么自叹不如啊!”
苏扬舲顺势扭捏了下,又往他腹部哈着热气,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不动了,两个人又调侃几句,躺着躺着,他就觉得睡意朦胧。
“我一直忘了问你,被我娶回家,你可有觉得委屈过啊?”
话刚问完,还没听到回复,他就没撑住睡着了。
车队已经渐渐出了西山,成片的草场连绵不绝,外面的气息也逐渐变得清新起来,再也不是浓重的血腥之味。
那一场叛变,最终也会被掩埋在茫茫青草之间,无人在记得,只会有史官机械的写上寥寥数个字,而那些血洒沙场的将士,最终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的姓名。
风,从窗隙之间透了进来,吹进眼睛里,湿了眼眶红了眼尾。
桑干川外十万将士的名字,又有谁还会记得?
若是连他都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翻案正名,谋逆的罪名也将会世世代代扣在那些曾为国尽忠的人身上,压得他们化成白骨也不能释怀。
卫南寻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楚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战争。
自小到大,他参与的每一场战场,都是为了抵御外敌,都是为了保家卫国,他剑下的每一个亡魂,都是试图觊觎他们国土的敌人之魂。
可这一次,却不是如此。
谋逆。
可笑至极,他卫南寻不也是个被人扣上谋逆的罪犯吗?
怀里的人已经睡熟,轻轻发出了鼾声,他的手指放在苏扬舲的脸蛋上,来回摸着。
外面的天空上投射下来一个小小的黑影,速度极快,从云层到消失不见,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有的士兵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但再想看清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
当然是灰儿。
灰儿准确的落在了苏扬舲的头顶上,还试图用嘴喙去啄他的额头。
还没碰到肉,就被卫南寻一把抓了过去。
其实卫南寻也有点疑惑不解,这只鸟明明是他带回来的,可偏偏就是跟苏扬舲亲的要命,每次送的信笺,明明就是给他的,可这鸟就要送到苏扬舲的手里。
真是一只蠢鸟儿。
灰儿昂着头翘起一条腿,露出厚厚的羽毛下面遮藏住的小筒。
卫南寻看不准腿的位置,摸了几次才摸对,搞到最后灰儿竟然不耐烦的啄了啄他的指尖。
取出信来,卫南寻也没办法读,那些蝇头小楷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团乌漆嘛黑,无法分辨。
长长叹了口气,他又把视线转移到了苏扬舲的脸上,指尖戳了戳,轻声抱怨:“说好要当我的眼睛,怎么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在睡觉呢?!”
但话一出口,他又心口颤了颤,是不是最近苏扬舲睡觉的时辰太多了一些?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卫南寻转身去撩车帘,对着外面策马护驾的允乐道:“一会到了休息的驿站,去找个大夫来。”
允乐骑在马上,向后面望望,有些为难道:“质子,不是允乐不听您的吩咐,而是这次随行的太医除了柳太医一人伴在陛下身边之外,其余的都留在西山行宫里了,陛下吩咐要先给伤员诊治,等到军医来了之后,再让他们回盛京城。”
“那你就去找那个柳太医。”
“质子,您有所不知,这个柳太医……他、他……”允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尴尬地说:“我家殿下曾在陛下面前,请过圣旨,以后决不允许此人为他诊脉。”
卫南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