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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

  朝拜结束, 姜帝便带着一众皇子从宝华殿上走了下来。

  皇后这才缓缓从后殿走了出来,站在姜帝身侧,两人共乘一座轿辇,消失在行宫道路的尽头。

  盛大庄严的仪仗紧随其后。

  除了三皇子身有残疾也乘了轿辇之外, 其他成年皇子都骑着高大威武的骏马前行。

  众人亲眼瞧见, 四皇子先骑上马, 随后摊开手心, 将下面身着红色朝服的景国质子拉上了自己的马匹。

  于是, 就在众人的注目之下, 两个人共乘一匹骏马前行。

  若要真说什么,只能说景国质子沉稳从容, 四皇子清贵貌美, 是一对天赐的璧人。

  他们完全无视别人的议论, 紧紧跟着仪仗向前走。

  作为大姜国第一个明媒正娶的「男妻」, 他们这一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马匹其实是卫南寻在控制, 他可没忘了那一次苏扬舲是如何从马匹上跌落下来的。

  “靠着我, 帮我看路。”卫南寻贴在他的耳侧沉着声音说:“我还看不清。”

  “没关系, 我就是你的眼睛。”

  这些议论和赞叹当然也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二皇子苏云杪也翻身上马, 冷着脸驾马而行,行至苏扬舲身边时, 他望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眸子里浮起让人生寒的笑意。

  行宫的昭阳殿里已经摆好了筵席, 因着今日的宴席极其正式,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一众新科进士,以及周围来朝的使臣, 所以除了皇后以外, 后宫中无其他女眷参加。

  淳华郡主作为北辽的使团重要成员, 自然是要参加的,只见她今日穿了北辽的传统服侍,上衣短小,神阙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下衣是大红色的长裙,露在外的细弱脚腕上缠着几圈金链,链子上挂了些小铃铛,走起路来步步生响,好不娇媚。

  苏扬舲与卫南寻一同进殿,经过殿门口时,有个年纪尚小的内侍官,慌慌张张的碰了他的手臂一下。

  “你这小兔崽子,没长眼睛吗?知道你撞得是谁吗?”旁边的内侍管事一把将人拎了过来,满脸赔笑给苏扬舲道歉:“四皇子,这小崽子没见过大场面,想来是看人太多晕了,脚下没个准,您可别责罚他。”

  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个名声最差的。

  苏扬舲淡淡的摇摇头,瞥了那个小内侍一眼,道:“一会就让他伺候本王。”

  内侍管事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心里感叹这小崽子命真是不太好。

  苏扬舲捏紧手心走到席间他的位置上,跪坐下。

  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到他,他悄悄拿出了手心那张小纸。

  原来那小内侍刚才在撞他的时候,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团儿。展开纸团,上面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是秦绍写给他的。

  密信里说了两件事,魏宋仁将禁军的绝大部分人调离皇宫,一部分安排在行宫之内,还有一部分不知去向;第二件事,最近几日花萼楼里来了几批大夫,而且都是有去无回。

  苏扬舲悄悄将信中的内容告诉了卫南寻,他压低了声音:“第二件事,我大约知道原委,但是禁军的去向,我猜不出。”

  此时,参加宴席的文武百官陆续入席,周围的人多了起来,苏扬舲将纸团塞进了自己的靴袜里。

  卫南寻挽起衣袖,一把将苏扬舲的手掌拉了过来,雪白修长的指尖在他的手心轻轻划了两个字。

  逼宫。

  宫宴尚未开始,臣子们都在交头接耳,声音嘈杂混乱。

  苏扬舲握起了手掌,眉心微皱,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他一时间还没想明白。

  “第二件事,是淳华的吗?”卫南寻将肩头靠在苏扬舲的肩膀上,低语:“与珹王可有关系?”

  “她怀孕了。”苏扬舲侧头贴着卫南寻的耳畔说。

  “他知道吗?”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苏扬舲摇摇头,道:“不知。”

  忽而,卫南寻端起一盘岭南进贡的粉红荔枝,捏起了其中一颗,伸手将外皮剥下,又轻巧的取下荔枝鲜肉,塞进了苏扬舲的口中。

  极尽温柔的说:“这荔枝一定要吃鲜的。”

  苏扬舲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但还是配合的将口中的荔枝肉嚼了嚼咽了下去,赞叹道:“果然香甜。”

  卫南寻又端起茶杯,他一边吹着气儿,一边对旁人说:“我家舲儿的手指受伤了。”

  众臣齐齐看向苏扬舲的手,苏扬舲将手指抬起,晃了晃,大家这才发现,那伤口怕是等到宴会结束就要愈合了。

  于是,众人皆知那个看起来如神祇般清贵的景国质子,已经对曾经恨之入骨的四皇子情根深种了。

  卫南寻望向苏云杪,眉梢轻挑,极尽挑衅。

  他神情温柔的将苏扬舲揽入怀中,耳鬓厮磨。

  内侍小心的伺候着,蹲在卫南寻身侧,给他们的茶杯中倒满茶水,卫南寻将一枚玉佩悄悄塞给他,“将此物交给秦绍,让他拿着去找江恒。”

  小内侍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默默消失在宴席之间。

  宴席开始,之上其乐融融。

  其下,众皇子各怀心事。

  珹王眉宇间多有郁色,中途敬酒时,酒杯不慎碰到侍女,他大发雷霆将那个侍女一脚踹的嘴角留了血,最终还是姜帝瞪了数眼,才收了脾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但是他仿佛屁/股上长了刺,坐立难安。

  二皇子一改往日温和的形象,冰冷阴鸷,眼睛直直盯着对面,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再笑过。

  三皇子则独自坐在那里,暗自饮酒,既没有人给他敬酒,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半个字。

  反而是从前名声最差的四皇子,身边时不时就围了人上来敬酒,不过所有的酒都被他身边的「夫人」挡了下来。

  五皇子和七皇子则是一个吃的开心,一个喝的高兴,没心没肺到了一起。

  宴席进行到了一半,姜帝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了歌舞礼乐。

  “众爱卿。”他举起酒樽,牵着任皇后的手,龙颜大悦,“今日宴席,朕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臣齐齐站起,举杯高呼万岁。

  “第一件事,是喜事。淳华,你上来。”姜帝冲着淳华郡主招了招手,面带慈笑。

  淳华聘聘袅袅,伴随着细微的悦耳铃声,走到最前处单膝跪地。

  她行的是北辽的礼。

  “北辽使淳华郡主来我大姜求和,诚意斐然,我大姜自也不会伤了两国和气,朕便与你赐婚朕的一位爱子,你可愿意?”姜帝笑着,看向殿下的淳华。

  淳华单手叩肩,问道:“不知陛下想将淳华指婚给哪位皇子?”

  她垂头之时眼神扫了扫一旁的珹王。

  姜帝答曰:“朕的三皇子,苏原野。”

  这边殿下跪着的淳华脸色一变,身子僵住。

  话音落地的刹那,殿内安静极了,众人纷纷看向平日里寡言鲜语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

  他缓缓抬起眼眸,眼里没有半点光亮,仿佛一条在岸上晒干的咸鱼一般。

  “儿臣遵父皇旨意。”

  苏原野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微微的走到淳华身边,跪了下去。

  皇命难违,他本来就是废物,怎么还能奢求什么妄念呢?

  淳华猛地站起了身子,推了一把费劲跪在地上的三皇子,几乎是出于本能吼道:“不可能!让我嫁给这个残废,绝无可能!”

  姜帝也是一愣,当即皱眉,“淳华!原野是朕的儿子是皇家血脉,无上尊贵,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两国结盟的好事!”

  北辽使臣也惊慌的齐齐出声,跪在殿前,纷纷恳求姜帝息怒。

  然而此刻,坐在不远处的珹王也是面色煞白,紧紧攥住桌角,他盯着口中已经开始冒出北辽话的淳华,暗暗摇头。

  苏扬舲与卫南寻相互对视,苏扬舲冷笑低语:“还有一剂猛药,或许不用我们出手,大哥自己就会乱了阵脚。”

  卫南寻则甩给他一个你们兄弟真乱的眼神。

  淳华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冷冷睨了珹王一眼。

  奚漾在她的身后,用北辽话小声安慰:“先别慌,这事还没定。”

  淳华憋着口气,恨恨的看着珹王。她怎么可能嫁给什么三皇子?她已经有了身孕。

  几日之前,她就根据推迟的月信,以及身体产生的各种奇异的变化,猜出了个大概,后来为了确定此事,她找了许多盛京城里的民间大夫给她诊脉。

  大夫都是众口一词,确认是有孕。

  这个孩子当然是珹王苏宁宴的。

  是他日日勾着她,缠着她,说一定会废了现在的王妃将她娶进府里,说要借助北辽的权势登上那个至尊之位,说她必然会成为母仪天下之人。

  这些她都信了。

  可是现在,姜帝说要将她赐给三皇子,珹王却不敢站出来说话?

  淳华根本听不下去别人在说什么,眼泪顺着鼻翼流了下来,原本艳丽无比的面容上,挂满了愤恨与怒意。

  “淳华不可能嫁与旁人。”她低低抽泣,红着眼睛愤愤瞪着珹王,“因为淳华已经怀孕了!”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惊雷,在大殿之上炸开。

  原本还是乱糟糟的宴席,突然安静下来,淳华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楚的传遍了大殿的每个角落。

  奚漾眉头拧紧,身子一软,犹如雷击,许久才问道:“你怎么怀上的?孩子是谁的?”

  淳华捏紧了手心。

  珹王怔愣在原地,看着淳华,不可置信。

  “孩子是谁的?”姜帝胸中亦是憋了一股子气,说好淳华来盛京就是送来和亲的,现在亲还没结,就怀了孩子,到底是打了北辽的脸面,还是打了他大姜的脸面?!

  奚漾气急,心痛又愤恨不已,道:“淳华,快说!孩子是谁的!?”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文案的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