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牢

  一阵风拂过, 吹乱了鬓间散发。

  “四皇子,这我不能确定,但是家父日前手书传给我,确有提到卫质子所中兼灰水之毒的解毒方法, 微臣此次前来也带了近期所研制的两颗药丸, 想交予卫质子服用。”

  两颗棕红色的蜜丸安静的躺在檀木盒里。

  看着那两颗药丸, 苏扬舲心尖仿佛被电了一下, 麻麻的有什么情绪又想向外涌。

  乌墨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两个药丸, 偷偷瞄了瞄主子的表情, 又赶紧收好那个檀木盒子。

  “四皇子,所幸你中这药瘾并不深, 只要保持心情平静, 并不会频繁发作。”

  毕竟是难言的症状, 甄荀也说的十分隐晦, 他眉头仍然皱着, 带着疑惑问:“微臣刚才为您诊脉时, 发现您所中之毒似是被什么力量压抑住了, 不知四皇子今日可服用过什么药物, 拿来让微臣一观。”

  苏扬舲摇摇头:“我所服用的都是甄大夫开的药,再无其他。但是……”

  他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个什么物件, 握在手心里。

  缓缓摊开手心, 一枚形状古怪的黑色戒指露出来。

  戒指上有淡淡的香气散出。

  皎洁星光里, 苏扬舲第一次脸上有了波动,他觉得脸上有些烧的难受,只好低头错开目光, 看向旁边。

  甄荀盯着那戒指看了许久, 他抬手向他的掌心靠近, 似乎想将那枚戒指拿起来查看。

  但就在他的指腹即将触碰到苏扬舲手心时,戛然而止。

  手掌收紧,握成一个拳头。

  “甄大夫,这戒指是黑面石所制成,可有解毒功效?”

  他迅速收回那枚让人羞耻的戒指。

  “黑面石……”甄荀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那戒指的古怪样子,又想着他刚才拿出玉戒时脸上显出的那丝难堪,甄荀仿佛读懂了这石头是如何解毒,他清了清嗓子,回复苏扬舲:“黑面石确实可以压制四皇子体内的毒性,但是……”

  苏扬舲眸露不解。

  “这石头生于极寒之地,上万年浸润成了难得的至寒之物,而四皇子所中的阴霄,也是几种寒极的毒物混合。

  若是以黑面石深入体内,或可将阴霄的毒性引到这黑面石上,但是,四皇子若用此物,万万要小心,此物寒性太深,若是伤了根基,怕真的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若是,长期佩戴此物,可会伤身?”苏扬舲想着卫南寻每每将此戒指戴在手指上,心中顿时有了几丝担心。

  “当然,万万不可戴在身上,切记,切记!”甄荀连连叮嘱,神色深重,“此物需靠至阳之物来滋养,才能保持功效。”

  苏扬舲神思涣散,想来卫南寻既然知道黑面石的功效和用法,必然是对于此物伤身的后果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时时将此物戴在身上,难道是想用自己的阳气滋润它?

  越想越难受,从何时开始他便如此待自己了呢?

  “四皇子,回去后我会找一些阳性的药物送来,你平日将这玉戒放在药物之中,要每三日一换。”甄荀缓缓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含笑将盒子打开送到苏扬舲面前。

  里面是几块小兔子模样的奶糖,奶香气甜甜的扑鼻而来。

  “这是夫人做的牛乳糖,本是做给小儿的,但是小儿却吵着要送给四皇子。”

  苏扬舲终于露出了几丝笑容,伸手接过那盒牛乳糖,伸手招呼允乐道:“送甄大夫回府。”

  看见甄荀后退的半步,面色苍白起来,他随即补充道:“你带人从后门走,守在那里的两个禁军是秦绍的亲信。”

  原来,傍晚时分秦绍已经传来了信儿,说他将后面的两班守卫换成了他的自己人,若是苏扬舲有事要出门,只要带着他的令牌从那里走即可。

  听见不用再到房顶上飞来飞去,甄荀那双已经开始发软的腿这才站直了。

  他先行一步跟着允乐走向了后门的方向。

  一瞬间无尘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苏扬舲垂下头拿起手边的玉笛,放在唇瓣间,吹奏了起来。

  第一次吹奏这首《芙蓉折》时,是他刚穿书来此,春冬下的一场大雪,有一人在雪中对着明月思乡。

  月光下,苏扬舲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白衣的男子,天姿之容、桀骜不驯。

  即便是盲了眼也依然不卑不亢,卫南寻在那样的雪夜里,赤足走在雪地里的样子,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大理寺的水牢之内。

  浑浊的污水漫了整个池子,池子中央有一块四方之地露出水面半寸有余。

  石台上有一个男子,身着白衣,长发松散在肩上。就算身在困境,也难掩他的气势,只见男子盘腿而坐,面容淡然。

  水牢本是大理寺看管重犯的地方,防备甚严,从来都是由大内禁军来监管。

  牢外铁门处,两个禁军互相对视一眼。

  “福满,你说这可是四皇子的夫人,听说还是景国的前太子,怎么就给关到这水牢来了?”

  “哥,你看他那模样,还真是好看,听说还上过战场,我怎么看着他细皮嫩肉的,倒是比水云坊的小官还细致几分?”

  “嘘,别胡说。若是让人听了去,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今夜当值的禁军原本是兄弟俩,在禁军混得不怎么样,便被齐齐打发到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看守犯人。

  “怕什么,哥,你见过哪个水牢里的犯人能出去的?”叫福满的弟弟又往里面瞄了瞄,看着卫南寻的眼睛都发直。

  下一刻,水牢大门被推开,穿着身蓝色官服的男人信步走进来。

  他明明在温柔的笑着,却让两个禁军兄弟后脊上吓出了一层冷汗。

  “二皇子!”哥哥福源施礼跪地,他慌张的拽拽了旁边的弟弟一下,心里祈祷弟弟说的那些个荒唐话可千万别被二皇子听了去。

  福满正要下跪,忽然看到眼前闪现一道银光。

  那也是他那双眼睛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啊!”男子凄厉的尖叫回荡在监牢里,来来回回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福满眼皮上横着道长长的伤口,狰狞的向外流淌汩汩鲜血,他双手染满血迹,痛的在地上打滚。

  身边的福源已经吓得目瞪口呆。

  “有些人就是看不清,动了不该动的妄念。”苏云杪唇角笑意愈盛,他轻轻用一张手帕擦剑上的血迹,擦完将那绢帕丢到了在地上。

  福满捂着血淋淋的双眼,疼的浑身发抖。

  福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嗓音断续颤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残余力气:“二皇子、饶命、饶命……”

  苏云杪没说话,对着身边的侍卫绵一勾了勾食指。

  他抬起腿,迈过那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沾满血污的身子,打开了水牢的大门。

  像是西天的佛陀撕下善意的面具,露出那张好似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的脸。

  绵一紧随其后,经过福源身边时,弯着身子给他扔了什么东西。

  福源心惊胆战的用余光去看,一块银锭。

  染着福满血污的银锭子。

  苏云杪独自向着那高出水面的石台走去,沿着水池边缘,有一处干燥的台子,他径自向着那处台子走过去。

  台子一角装着这座水牢的机关,苏云杪熟练拉住地上已经开始生锈的粗铁链,不一会便从水池底部升起个长长的暗栈道。

  苏云杪顺着那条细长的栈道缓缓向水池中心的石台走去。

  卫南寻盘腿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苏云杪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卫南寻,他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卫南寻的脸颊。

  卫南寻突然动了一下,侧身躲开。

  “二皇子好大的架势。”他依旧闭着眼睛,淡然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升的神君一般。

  “南寻,他活该,我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去看你。”苏云杪温柔的声音传来,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很清晰。

  “我也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卫南寻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波澜没有激动,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哦,对了,别再叫卫某的名字,我恶心。”

  苏云杪攥紧手心,薄唇颤动,“你在说呢南寻?恶心?你最喜欢我这样叫你的,难道你忘了吗?”

  “二皇子,你说得话卫某一个字也听不懂,从卫某踏入姜国那天开始,从未曾与二皇子有过任何的接触,更不要谈什么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话。”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卫某不是大夫,解决不了二皇子这里的病证。”

  苏云杪使劲摇头,不断地拉扯自己的头发,他快要发了疯,这不对,什么都不对,卫南寻怎么可以对自己这样说话?不可以……

  他情绪激动,眼眶发红,突然伸出手往想要抓住卫南寻的肩膀,企图将他摇醒。

  是啊,这一定是场噩梦,把他摇醒,就会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他的手指就要触碰到卫南寻的一瞬间,卫南寻却站起来向后退了半步,直接跳进浑浊污仄的水池里。

  “二皇子请自重。”卫南寻在池子里站稳,他的手腕脚腕上还挂着粗粗的铁链,顿时「哐当」乱响了起来,“卫某再轻贱,也是你皇弟光明正大娶进府里的夫人,还望二皇子莫要再靠近,否则……”

  苏云杪瘫跪在石台边沿,薄唇翕动,说不清是惊异居多,还是伤心居多:“否则……否则什么?”

  “否则……”卫南寻唇角弯弯,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他猛地冲到苏云杪面前,手中握着一把断刃,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剑刃贴着苏云杪的脖颈上:“否则卫某不介意杀了你。”

  若不是卫南寻不愿意染上姓苏的血,他早就把这个二皇子宰了,哪还会对他一忍再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