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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

  苏扬舲美目半眯, 艳美与魅邪浑然一体,就那样盯着宋阳看了好一会,直到把他看得手足无措,才长长叹了口气。

  木头就是木头, 别指望能够突然枯木逢春了。

  此时乌墨捧着个青玉药瓶走了过来, 打开塞子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苏扬舲面前道:“主子, 该服药了。”

  一股腥苦的味道扑鼻而入, 苏扬舲蹙了蹙眉, 嫌弃的掀掀眼皮:“乌墨, 你去找甄大夫,让他晌午去礼部衙门给我诊诊脉。”

  虽是极不情愿, 但是苏扬舲还是将这颗药丸捏了起来, 放进口中, 和着温水吞咽了下去。

  乌墨将怀里的外衣罩到苏扬舲的肩上, 应承着。

  苏扬舲一边向外走, 一边对宋阳说:“你要是此刻还是信不过我, 那就是愚忠, 想想你们殿下的身份, 在这盛京城里只有我能护得了他。”

  说完,便抬起手阻住了宋阳, 冷声道:“叫允乐跟着, 你去护着南寻吧。”

  苏扬舲不喜欢用有异心的人, 宋阳虽然忠诚可是说到底这份忠诚也不是对他的。

  天色渐明,阴雨未止。

  盛京城已经在春雨沥沥中,变成了新绿的模样, 车帘随着马车颠簸偶尔被撩起, 苏扬舲慵懒的斜靠在车上, 望着外面时而经过的匆匆行人。

  卫南寻的面容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出来,连他自己都开始分不清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是因为他是自己书中男主,还是同情他的际遇,亦或是逐渐继承了原身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动了心?

  吹着窗隙间的凉风,想着前夜里在书房发生的那些事,苏扬舲脸上开始发烫。

  好像,解毒感觉还不错。

  就,会不会上瘾呢?

  苏扬舲闭上了眼睛,嗅了嗅身上的残香,味道几乎淡不可闻。

  但就是这一丝丝味道,却让他感觉到十分满足。

  ——

  苏扬舲刚一踏入礼部衙门,就被一个灰衣官员叫住了,说是汪池有些事请他过去厅堂相商。

  都说汪池此人是最讲规矩礼法的,所以才会一直拿古法做文章,数次上书要立长子珹王为太子。

  若是有人拿珹王非嫡子为由来反驳他,他便会说姜帝也非嫡子,那说明我朝没有立嫡子继位的传统。

  每每如此,姜帝便会被他气的脸色发白,却又偏偏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却如他所言,姜帝是先帝长子却非嫡子。

  可毕竟在这皇位坐了二十多年,尝遍了人间尊荣,当初的事实早已经不是现在他想听见的事实。所以朝中每每有人提及此事,姜帝都会觉得胸口堵的难受,恨不得将这人推出去斩了才好。

  但汪池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不说功绩卓著,至少从未有过任何差错,姜帝并不昏庸,没理由只是不爱听他说话就将他赶走,于是汪池便也在这二品重臣的位置上坐得很稳。

  不过,苏扬舲很清楚,就算汪池再谨慎,再无差错,他也有个无法跨越的软肋。

  那就是他的独子,汪闻。

  苏扬舲走进厅堂的时候,汪池正在桌案前端正的坐着,见着他进来,汪池赶紧起身走了过来,请他坐下。

  “殿下,昨日之事多谢殿下才能如此迅速的解决,否则……”

  苏扬舲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话,“汪大人,不必与我说这些客套话,若真的要谢,就莫要忘记上一道折子将此事报备中书省,否则日后若是被御史言官上道弹劾你我的折子怕是就不太好了。”

  汪池怔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才打笑:“是是,是该跟中书省报备的。”

  苏扬舲别开眼睛,望向他的桌案,慢悠悠道:“汪大人一早便唤我来,应该不是为了道谢吧。”

  汪池上来道谢自然是客套的话,真正想说的却是千秋宴的事情。

  “殿下,千秋宴当日皇帝是要在西山猎场狩猎的,这是传统,月余前工部奉命重修猎场的宝华殿,本应在这几日就竣工的,但是近期盛京城多雨,工期有所耽误,怕是在千秋宴之前不能完工啊,这……”汪池侧身从桌案上拿了本奏折,应是工部上奏的帖子,他将折子递到苏扬舲手中。



  苏扬舲并未打开奏折,眉梢微挑道:“汪大人,工部不能如期完工,怕是与我司祭制无关吧。”

  汪池脸色沉了一下,又不好发作,只好低眉恭敬的解释:“本来也不用劳烦殿下,只是最近礼部事多,众人都抽不出空闲,只好让殿下来做这差事了。”

  “既然要我去做,你便直说即可,又何必吞吞吐吐拐弯抹角?”

  汪池垂着眼,道:“是是,臣现下需要殿下与工部一同在宝华殿盯住工人,务必要在千秋宴前完工,否则……否则怕是龙颜不悦呀!”

  苏扬舲静默一会,忽然站起身冷笑道:“父皇既然将我安置在礼部,我便会听凭您的调派,告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汪池是个老狐狸,他打得什么算盘苏扬舲并不知晓,只知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否则汪池是不会特意交代给他去办的。

  走出房间,苏扬舲将手中捏着的奏折放进了袖袋里。

  汪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绵绵细雨之中,轻叹了口气,昨日夜里珹王让贴身小厮叫他去了一趟柳风府。

  平日里他也没少去柳风府,可今日却不同于往日。

  珹王一向是在正殿或是书房见他,可是今日,小厮却领着他走进了内院的卧房里,走近才知珹王身上有伤,不便起身。

  汪池进了卧房,房内有一道蜀锦屏风,他虽看不见苏宁宴的脸,但也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愤恨。

  “老四在你那里就没犯过什么错吗?”屏风内侧,珹王厉声询问。

  汪池有些犹豫,他知道珹王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四弟,时时刻刻恨不得能给他找点罪名扣到他身上,但思虑再三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尚未有任何差错。”

  话音刚落,屏风便被人从内侧狠狠推开,“哗啦”一声之后珹王瞋目裂眦冲到了汪池的面前。

  汪池抬头看时,才心下一惊,这才发现珹王原本就不算太俊的脸上,此刻贴了一块包扎伤口的布,薄布上透着殷殷血迹。

  “殿下……这是、这是被何人所伤?”

  “谁?”珹王手指覆到那伤口之上,恶狠狠的从牙根里吐出:“还能有谁,我的好弟弟呗……”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像是又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道:“还有他的那个夫人,卫、南、寻。”

  “四皇子竟然敢伤您?!”汪池也是颇为震惊,“这这这……怎么会……”

  苏宁宴从腰间抽出佩剑,「嗖」的指向了汪池,“难道本王还能胡说冤枉他不成?还有他苏扬舲不敢的事情吗?他干的荒唐事还少吗?”

  汪池吞咽口水,摆摆手,赶紧解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四皇子往日的荒唐之事,老臣并不曾亲眼看见,倒是近些日子他进了礼部,做事循规蹈矩不像……”

  话未说完,却被剑锋的寒凉逼得倒吸一口凉气,汪池虚汗连连,赶紧话锋一转:“四皇子做出此等伤害手足之事,真是……”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顿才道:“真是太不像话了!”

  苏宁宴慢慢收回佩剑,放入剑鞘之内,沉着脸:“你可有办法替本王出这口恶气?”

  汪池垂头半晌,才说:“臣在御史台有几个旧友,不如臣将此事告知他们,让他们好好参四皇子一本,皇上听闻此事定会极其气愤而有所处罚。”

  哪知珹王却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冷哼:“怕是老四将我杀了,父皇也不会惩罚他吧。”

  汪池擦擦额上冷汗,只得想了又想道:“那若是四皇子在千秋宴上犯了错呢?”

  苏宁宴慢悠悠的抬起头,盯着汪池看了许久,忽而笑了。

  难看极了。

  苏扬舲从礼部衙门离开后直接去了工部,中途允乐忽然掀帘而入,对他恭顺低语:“主子,刚才尹川来礼部衙门找过您,他给了在下一张字条,说是质子写给您的。”

  接过那一张薄纸,苏扬舲将纸张的卷边慢慢捻开,上面赫然写了几个小字:

  回家吃午膳。

  小楷写的十分好看,苏扬舲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抬眼问允乐:“尹川现下人呢?”

  允乐没说话,伸手掀开车帘,指了指街道旁边的房屋顶上。

  苏扬舲顺着望了过去,看见一个黑色的小身影从一个房顶跳到了下一个房顶上,仿佛一只轻盈雀跃的猫咪一般。

  他看着外面的人影说:“告诉尹川,等我。”

  允乐偷偷笑了笑,道了声「是」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眼见着他如闪电般消失不见,下一刻就出现在房顶上,双手抱剑站在尹川面前。

  细雨凉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鼓起,但是苏扬舲仿佛看见了允乐得意洋洋的笑脸。

  不知何时,尹川手里多了把剑,他身姿飘逸长剑一晃,刺向了允乐。

  但是剑光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允乐便跃到了他的身后,二人见招拆招就在房顶上随着马车的奔跑方向移动。

  苏扬舲无奈的摇摇头,心下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每次见面不是拌嘴就是打架,谁也看谁不顺眼。

  也可能是谁也不服谁。

  马车顺着青石路拐进了一个胡同里,允乐也从屋顶上飞落了下来,停在了工部衙门的门外。

  都说工部是六部之中最不受重视的部门,就连这衙门也建在了不起眼的小胡同里,看来那些传闻所言非虚。

  衙门门口,早有人等候在那里。

  苏扬舲下车时,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随即淡淡的笑了。

  真好,又遇到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