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馐

  “南寻, 我最近人气特别高。”

  苏扬舲闭着眼睛枕着腿上,想起刚才秦绍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唇角弯了弯,笑道。

  “哦, 怎么说?人气?那是什么?”卫南寻找到他发髻上的玉钗, 轻轻拔了出来, 任长发散在自己腿上铺了一片, 这才满意的挑了挑眼角问道。

  “人气嘛, 就是说好多人喜欢我, 要跟着我干一番大事业。”

  卫南寻听闻此言,嗤笑一声, 道:“是是是, 舲儿最受欢迎了。”他手指顺着苏扬舲的长发拂了又拂, 又挑起几缕放在指尖细细捻磨, 他想到今日收到暗桩传来的一些线报, 玩弄发丝的手指停下来, 问道:“舲儿, 千秋宴你准备什么贺礼?”

  听到这个苏扬舲忽然来了兴致, 翘着薄薄的嘴唇道:“我用江北进贡的上好黑拓木给父皇制了一把弓,这礼物够惊喜吧?”

  然而卫南寻却蹙了蹙眉, 垂头问道:“你自己做的?”

  苏扬舲骄傲的点了点头, 表情就像是等着被表扬的小朋友似的, 哪知等了许久,卫南寻却凝神在思索什么。他抬起手,扯了扯卫南寻的袖口, 努着唇瓣问:“这礼物不好吗?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贺礼倒是没什么问题, 黑拓木也属珍品, 送给姜帝并无不妥之处。”

  “那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苏扬舲睁大了眼眸,从下向上望着他。

  卫南寻觉得心里不安,眼睫一跳,“那弓你现下放在何处?”

  如此这样问,自然是确定东西不在桦雾府里,晌午时,尹川送来一份裹在牛皮里的密报,上面说了一个细节,二皇子最近频频出入西郊马场,不知所图何事。

  “西郊马场啊!”

  “舲儿,明日将那弓从西郊马场拿回来,与我看看,尹川是射弓的高手,可让他帮你开弦。”

  卫南寻看向马车外,心思百转。

  千秋宴。

  卫南寻覆上那枚黑玉戒指,细细摸索。

  ——

  两个时辰前,尹川从屋顶上飞下来,跳窗而入,在袖子里掏出一个桐木小匣子。

  卫南寻接过匣子。

  打开匣子后,锦布之下是一盒香膏,然而看不见的地方藏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仿佛那就是天然形成的。

  卫南寻摘下银簪,用簪尾伸进其中轻轻转了转,只听见「咔哒」一声,匣子下面露出一个暗层。

  他抽出来暗层,拿出夹在里面的张小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比豆子大不了多少。

  卫南寻降香膏取出,小匣子恢复原状,他看不清那些小字,便叫来了尹川给他读信。

  巴掌大的纸上,囊括了千秋宴上的一应计划,从兵器如何带进宫,如何在宴席上掩人耳目,最后则是如何刺杀姜帝。

  卫南寻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皱紧,他脸色冷阴,手指捏紧了桌角,一字一句道:“我不是说计划有变吗?为何还送了人进宫?谁允许你们擅自行动?若没有人做内应,刺杀后无论成与不成,这人都是要死的!”

  “云娘说无论成与不成,她都会在刺出那一剑后服毒自尽。”

  尹川面无表情,他不明白殿下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他们筹谋这么久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胡闹!”卫南寻的脂节发白,他冷冷的望着尹川,道:“你以为云娘一个人死了,此事就能了了吗?短短半月你们如何安置她的家人?如何不让杨柳松那些人供出她来?到时候,但凡与她有一点相关的人,都会被严刑拷问,你觉得杨柳松那些人能撑得过几日?”

  这计划原本的刺客是卫南寻本人,他有四皇子夫人的身份,可以轻松入宫赴宴,他一身武艺功夫,有能力趁乱自保甚至是逃跑。

  而且他有景国皇子的身份,即便是不慎被捕,谅姜国也不会轻易杀了他,那么他就有逃生的机会。

  可一旦这个人换成了任何一个旁人,都怕是会即可毙命。

  卫南寻攥着拳头狠狠砸向桌角。

  尹川蹲下身子,一把握住卫南寻的手掌,小眉头拧成一团,心疼的说:“殿下!您何必要伤害自己呢?玉娘替您去刺杀,仔细想想也是好事的。”

  卫南寻微眯着眼眸,一把抽出手掌,“我一向认为你是知大体的,玉娘在杨柳松经营多年,常常能给我们一些想不到的情报。

  可是这样一场没有胜算的刺杀,就要把我们辛苦经营多年的暗桩给毁掉吗?好事?若真的是好事,我当初又为何要停掉这个计划?!”

  “您为了苏扬舲,您不像杀了他的父皇,您害怕失去他,您忘了当初来姜国的目的了!”尹川腾得站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他的眸子里含着泪水,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卫南寻的手掌抬得高高的,却一直未曾落下来。终是无法下手,他听在耳中深觉心口刺疼,一时间竟是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二人相视而站,一片静默,都好似心思百转千回,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最终却是卫南寻先开了口:“哭什么哭,多大了还哭?去备马车吧。”

  尹川撅着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王府里养大的,哪有什么旁的心思。

  他揉了揉眼睛才问:“殿下要去哪里?”

  卫南寻从身后抄了一件月白色的薄披风,深邃的眸子望着窗外:“杨柳松。”

  ——

  苏扬舲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窗外阴雨濛濛,天色暗沉。

  他只记得自己躺在某个人的腿上睡着了,之后的事情,就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苏扬舲摸了摸旁边的床,才发现竟然是空的,他猛地起身,目光扫向屋内其他的地方探寻。

  “卫南寻?”他双脚挪到床边,耳中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有人从窗外走过来。

  顾不上其他,苏扬舲赤足向门口走了过去,他拉开门扉,小声喊道:“卫南寻?卫质子?是你吗?”

  “殿下,是我。”来人并不是卫南寻,而是乌墨,只见他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苏扬舲脸上有几分失望的神色,转身向屋里头走,乌墨也跟着走了进来,将手里捧着一个琉璃小盅放在桌上,笑着说:“主子,先用点琼花乳润润喉咙吧。”

  “琼花乳?”苏扬舲看了看那盅乳白色的东西,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东西一向是南疆人喜欢的,味道鲜甜,有点像现代的奶茶,但是古代运输条件差,牛乳制品又极其容易变质,所以哪怕是一小口的琼花乳也是非常难得的。

  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盅,苏扬舲闻了闻,味道也很新鲜,便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是陛下赏的,本来几个皇子都有的,但是二皇子和七皇子殿下都说不喜爱甜食,便都送来了咱们桦雾府。”

  乌墨跟着苏扬舲坐在了铜镜前,乌墨将他的青丝卷起,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又打开一个檀木盒子问苏扬舲:“殿下今日要戴哪个簪子?”

  苏扬舲想着刚才他说二皇子也将自己那份琼花乳送来给他,心中突然有些愉悦起来,目光扫着那一排发簪后,指了指那支白玉兰发簪,道:“就这一支吧。”

  “其实二哥还是疼我的吧。”

  “那是自然了,二皇子一向都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咱们桦雾府里送的,毕竟您二位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定是要比旁人更加亲近一些。”乌墨手脚利索,说话间就将苏扬舲的发髻盘好,又摸了一些雪松膏。

  他将琼花乳捧到苏扬舲面前,道:“殿下快点喝了吧,奴婢将赏赐的琼花乳放进了冰窖,想来应该可以储藏一段时间的。”

  苏扬舲接过琉璃盅,一口饮下。

  这东西口感确实很好,有琼花的香气,还带着牛乳的甜,喝下去后还留着点茶的清香回甘。

  也难怪这么难得,确实好喝。

  不自不觉间,苏扬舲就喝完了这样一盅琼花乳。

  他又望了望窗外的阴雨,问乌墨:“卫南寻呢?”

  乌墨:“夫人天不亮就出门了,带了那个尹川,乘着马车去了城南。”

  “天不亮就出门了?可有说原因?”苏扬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要去礼部衙门点卯了,于是让乌墨给他换了衣裳。

  一边穿外衣,一边吩咐:“你去把宋阳叫来,今日让他陪我去当值。”

  从昨日起苏扬舲就发现卫南寻的脸色不是很好,仿佛藏了什么心事,都怪他昨日不争气,还没问什么就睡着了。

  睡便睡了,还一觉睡到了天亮。

  也不知怎么的,一向睡眠不太好的苏扬舲,好想自从卫南寻来了无尘院住之后,便睡得越来越好了呢,常常是一夜无梦到天亮。

  宋阳那个大高个子弯着腰站在他面前时,苏扬舲琢磨了一下,问道:“南寻去哪了?”

  “殿下去了南郊,应该是去见人了。”

  宋阳不仅是个大高个,还是个大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