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为师来找你了。

  一路上走来, 无数原本繁华的都城,已经空无一人。

  原本五大仙门一致对敌时,他们会派出门下弟子前去救援,但, 自从紫霄剑派将矛头对准韩璋之后, 他们便再无暇顾及那些依附着他们的小门派。

  这种情况在靠近卿阳宗地界后稍微有了好转, 沿路城镇, 也逐渐有了人气。

  只不过最近世道乱的很, 家家门户紧闭。

  天色渐暗, 徐岁宁望了眼韩璋,“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韩璋点头, 自然没有异议。

  随后, 二人寻到一处清幽僻静的寒潭, 在谭边升起一簇火苗。

  月亮高挂树梢头, 耳边蝉鸣声声响。

  “师尊可是有心事?”虽然是问句, 但韩璋心中却很笃定。

  “为何这么问?”徐岁宁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披风递了过去。

  韩璋边说便伸手接过来,“从我们离开青鸾山开始, 师尊便经常盯着某一处发呆。”

  “经常盯着某一处发呆就一定是有心事吗?难道不能是因为为师老了吗?”

  韩璋,“……”

  师尊还有心思开玩笑,应该不是大事。

  徐岁宁在周围布下结界, 随后闭眼打坐修行。

  韩璋慢慢挪过去, 俯下身, 头枕着徐岁宁的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韩璋第一次回忆起在天水镇的点滴, 也许, 是因为靠近小镇的缘故, 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让他忍不住皱起眉。

  徐岁宁睁开双眸,灵力外放,瞬息收回。

  一只乱飞的苍蝇在距离二人十米远的地方被五马分尸。

  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年蹙起的眉心处。

  怀中少年睡梦中轻哼一声,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攥着徐岁宁的衣角,似是害怕自己一放松,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这觉睡得极不安稳,韩璋醒来后发觉自己靠在石壁上,身上裹着披风,师尊却不见了。

  他正准备起身寻找,远远便看见徐岁宁从林中逆光走来,晨光洒在他的身上,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晃,让人看得有些不太真切。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很清楚徐岁宁有事瞒着他,但他不敢问。

  他怕得不到答案,又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所想。

  所以干脆不问,仿佛这样便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醒啦,看看这是什么。”

  徐岁宁将手上的油纸包递过去,脸上笑意盈盈,期待韩璋看见之后的表情。

  韩璋小心翼翼将油纸打开,先是闻见一股清香,似是莲花的香味。

  “莲花糕?”

  “刚刚路过一小孩儿,听他说,天水镇的莲花节刚刚过去,小孩儿吃上这莲花糕,便能保佑来年万事顺心。”徐岁宁眼睛不眨地瞎编。

  韩璋也没拆穿,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味道有些奇怪。

  徐岁宁看见他脸上表情,皱眉问道:“怎么?不好吃?”

  “师尊也来尝尝?”韩璋把剩下的糕点递了回去。

  徐岁宁正准备伸手拿一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随后摆摆手,“小孩吃的玩意,我就不吃了,算了,不好吃那便不吃了,走吧,前边儿翻过一座小山头就是天水镇了,我刚刚就想问了,你小时候不是住这的吗?怎么我们都到了你也不知道,不然我们昨晚也不必宿在这寒潭边上了。”

  韩璋面露疑惑,看着周围的景象,似乎真的不太熟悉。

  他努力想回忆起以前的事,却发现那些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明明昨晚才梦到过。

  徐岁宁自然也并非是真的怪罪,不过随口一说。

  见韩璋回想得难受,便伸手在他灵台处轻轻一点,“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那座小山头不高,但却大得很,二人走上去竟也花了不少时间。

  但从山顶向下望去,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风一吹过,像是绿色的海浪,看得人心旷神怡,连带着夏日的酷暑都消减了几分。

  韩璋看着不远处的小镇升起袅袅炊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这份平静却被身后纷杂的脚步声给打破。

  无数修士悄无声息出现在二人身后,有的站在地上,有的悬在半空,密密麻麻的人遮住了太阳,但小镇上的人却看不见。

  年迈的老人躺在摇椅上,身边的垂髫小儿原本正逗玩着抓来的蛐蛐,却发现天突然黑了。

  小儿连忙起身,有些害怕地躲在老人身后,“奶奶,太阳公公怎么不见了?”

  老人笑呵呵,慈爱地摸了摸小儿的脑袋,“被你给吓跑了,刚刚是不是放了个屁?”

  小儿脸颊一红,嘟囔道:“明明一点都不响,奶奶您是怎么知道的?”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我当然是闻到的。”老人笑呵呵地打趣。

  徐岁宁将视线收回来,脸上笑容还未消失,转身看着来势汹汹的众人。

  有些修士见徐岁宁还是以往仙风道骨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说:“宣和仙尊,我只你们师徒二人感情深厚,但韩璋所做之事,天地不容,若您舍不得,就让我等替你清理门户。”

  为首的风燃剑尊死死盯着徐岁宁。

  他也许是在场正道修士中唯一知晓内情的人,但他什么都不会说。

  等两方交战,混作一团时,他即便是出手杀了徐岁宁,也不会有人知晓是他故意,只当是刀剑无眼发生的意外。

  这边风燃的小算盘打得响,徐岁宁突然眯了眯凤眸,直直地望向他。

  那一瞬间,风燃便觉刺骨剑意就在他身后,后背顿时冷汗直生。

  徐岁宁勾起嘴角,薄唇微启,“风燃剑尊,能否麻烦你往旁边让让,你挡到本尊的阳光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风燃剑尊竟不由自主听他的话,往旁边挪了一寸,等他回过神来想撤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强行挽尊,笑了笑,“宣和仙尊,若您愿意交出魔头韩璋,这么好的太阳,自然是您想晒就晒的。”

  那一缕阳光重新照在徐岁宁的身上后,他也懒得再理风燃那个糟老头子,从乾坤袖中拿出一块白面馒头。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在场众人均是吓得后退一大步。

  身后的韩璋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有弟子面子上过不去,梗着脖子狡辩,“我们自是相信宣和仙尊的人品,但谁也不知道你这个魔头会不会突然下手出阴招。”

  “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

  徐岁宁将手中的馒头用油纸包起来,放回怀中。

  突然间,风云变色。

  狂风骤起,吹得在场的修士全都睁不开眼。

  此番异动也让韩璋忍不住蹙起眉心,忽的,脚下突然凭空出现一个漩涡,“师尊——”

  声音戛然而止。

  韩璋瞪大眼睛,身后那人还保持着推他出去的动作,只是风吹乱了他的发丝,让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神。

  在场修士看见这一幕,也均是露出讶然的神情。

  随后便有人兴奋道:“我就知道宣和仙尊不是喜欢助纣为虐之人,他一直待在韩璋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刻!”

  徐岁宁忍不住想夸这人脑洞真大。

  他摸了摸怀中的馒头,在漩涡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化作一道白光飞了进去。

  “糟了,仙尊定是被那魔头施法给带进去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救下仙尊?”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如果是仙尊为那魔头布置的杀阵,仙尊进去肯定没问题,但是你我,那可就不一定了。”

  “道友说得有道理。”

  几句话之间便将虚伪展示的淋漓尽致。

  徐岁宁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精致的木雕花床,屋内很暗,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香炉里燃着的香有些呛鼻,他伸手想熄灭香炉,却发现自己体内没有丝毫灵力。

  抬手按了按眉心,才逐渐回忆起来。

  思索间,房门被人推开。

  昏暗的屋内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少爷,该吃药了。”

  “嗯,放那吧。”

  侍女银杏将药碗放在桌上后,又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屋内又恢复之前的昏暗。

  徐岁宁挣扎着起身,走到桌旁,点亮了烛台,他这才看清整个房间。

  从屋内的摆设来看,现下他的这个身份,该是富家少爷,至于得了什么病,暂时无从知晓。

  那碗不知为何的药,他自然是不会喝的,端起来,随手倒进窗户旁边的花盆里,顺手推开窗户,带着些湿意的风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被侍女打理得很好,便是现在头疼欲裂的徐岁宁,看见眼前落英缤纷的美景,也不由心旷神怡。

  银杏从院外回来,便看见徐岁宁只着中衣,站在窗前,忙上前制止,“少爷,您身体虚弱,大夫说了不能吹风。”

  徐岁宁也算个半吊子的炼丹师,这具身体确实孱弱,没几年可活。

  他摆摆手,自己将窗户关上,回到屋内,由银杏伺候着穿衣,倒并非是他懒惰,只是这具身子稍微站一会儿便喘得上气不及下气,穿个衣服都费劲。

  穿好衣服后,徐岁宁便让银杏出去了。

  他躺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突然瞥见书桌上放着一块油纸白,走过去一看,正是进来前他放在怀里的那块白面馒头。

  将油纸包打开,揪了半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吞咽下去。

  还剩下的半块,则是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对不起了小魔头,本来是给你准备的,但现在,为师要是再不吃,怕是就见不到你了,咳咳。”

  这白面馒头对修仙者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凡人来讲,却是难得的稀罕物。

  消化完馒头,这具身子稍微好了点,最起码可以出门了。

  徐岁宁推开门,看着天上的烈日骄阳,深深叹了口气。

  徒弟,为师找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