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身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姜文浩坐在床边担忧地询问。

  稚桃仿佛还陷在梦中,听见这话后迷茫地抬头看他,姜文浩注意到他的神情,于是跟他讲起了这一周发生的事。

  跟稚桃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事。

  “……大概是十号左右吧,你忽然昏迷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姜文浩说。

  “十号?”稚桃神色怔愣地重复了一遍,他记得这天是举行家主仪式的日子,他疑惑地问:“姜太爷没把家主传给你吗?”

  姜文浩闻言讶异极了,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我当家主?”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稚桃才发现他们记忆的不同之处,他们重回落花镇前的记忆还是一样的,但到十号那天就不同了,在姜文浩口中,他并没有成为姜家家主,自然也不可能失踪。

  “幸好你醒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姜文浩深情地凝视着稚桃,眼里堆积着满满的情绪。

  在稚桃记忆里,自从姜文浩失踪后,他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爱人了,他想到这儿,心里像浸满水般沉甸甸的,他压着情绪小声说:“我没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姜文浩还是执意要找医生来看,毕竟人在床上昏迷一周了,无论如何都要检查一下,他让稚桃先在屋里休息,接着就起身出门。

  稚桃这才有心思观察这间屋子,这屋子很熟悉,就是他在梦里住进姜家时候选的卧室,只是增添了些摆设。

  他从床边的书桌上顺过木雕摆设,入手还有点沉,是一个小人抱着花,雕刻的很精细,小孩的笑脸刻画得格外灵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动起来,稚桃手按在小孩脸上,莫名觉得这个造型很眼熟。

  就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但他想了好半天都没能回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他握着木雕望向窗外,能看见黑沉沉的乌云。

  估计一会儿就要下雨了,稚桃听着闷雷声心想。

  姜文浩没多久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个拎着大箱子的男人,稚桃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便盯着那个男人瞧了半天。

  稚桃坐在床上拧着眉头,手指按在手臂上,总觉得自己有句话即将说出来,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桑罗?”

  桑罗正朝着他走来,闻言就点点头,拘谨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稚桃说,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冬天吧,他上下打量着桑罗,莫名觉得自己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记忆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

  但他想不起来,稚桃揉揉头,情绪低迷地配合桑罗检查,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之前听说你不当医生了。”

  稚桃第一次见到桑罗的时候,姜文浩就跟他说过这件事,桑罗的大眼睛下垂着,一边整理手上的工具一边温和地说:“难为你还记得。”

  稚桃从这句话里品出不同的感觉,瞬间抬眼看他,桑罗嘴角含笑,神情自若地说:“我之前确实因为一些事没当医生了,但后面又重新当了医生。”

  稚桃很好奇是什么事,但他跟桑罗不算很熟,就没接着问下去,只能兴致缺缺地回了句:“这样啊。”

  桑罗笑得更开心了,配合他的大眼睛,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笑完后说:“你没什么大碍,不过近来要注意休息。”

  稚桃点点头,等桑罗离开后,他就好奇地举着木雕问姜文浩:“文浩,这是什么?”

  姜文浩坐在桌边的木椅上,听见问题后就走到床边坐下,随后从稚桃手里接过木雕,怀念地说:“这是个神像。”

  稚桃视线随之移到神像上,他印象里的神像都是成人体型,还很少见到孩童样的神明,于是好奇地发话:“还有这样的神明呀?”

  姜文浩的指腹拂过神像的脸,专注地凝视着那张笑脸,沉吟片刻后开口:“这是我们繁花镇共同信奉的神明。”

  接着,他向稚桃讲了关于这个神明的故事,很久以前,有对幸福的双生子。

  他们出生就拥有非比寻常的能力,哥哥能使枯木复苏,死者复生,而弟弟能招来百虫,号令万物。

  这对双生子为镇民解决众多灾难,也因此,人们格外尊敬他们,直到有天弟弟因意外死去,哥哥不久后也不幸逝去,繁花镇为纪念他们,特的修神庙,造神像。

  “在人们虔诚地祈祷下,死去的双生子居然真的复活了,但弟弟由于……”姜文浩停顿会儿后接着说:“由于一些原因,并没有完完全全的复活,而是变成了花。”

  稚桃听到这儿,忍不住爬到姜文浩旁边,指着花问:“这么说,这个花就是神明的弟弟咯?”

  姜文浩注视着他透亮的眼眸,神情恍惚地点点头,随后梦游般说:“神明为了让弟弟保持快乐,便让他永远地活在一场美梦中。”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从敞开的窗外飘进来,带来丝丝凉意,把稚桃冰地打了个喷嚏,姜文浩立刻起身把窗户关上。

  稚桃摸摸鼻子,脑里还在回想姜文浩刚刚说的话,“为什么弟弟不开心?”

  姜文浩关上窗户,微笑着转过身说:“因为弟弟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给别人带来了不幸。”

  稚桃眼前浮现出一朵花,它只有几瓣纯白花瓣,害羞般低垂着,他想着那朵花,无意识地问:“因为他可以号令万物?”

  “不,”姜文浩摇摇头,温声说:“因为他会招来百虫。”

  而在那个时候,蝗灾足以引发所有人的恐惧,它们那仿佛要啮咬万物的可怕声音,已经渗透到人的骨髓里,让人胆寒。

  姜文浩把木雕放回桌上,眼神淡淡地凝视窗外,不透气的乌云压迫着天空,像是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呐喊。

  ——

  昏迷一周给稚桃造成的影响很小,但有时候他的头会胀痛起来,就像现在,稚桃伸手轻轻按住太阳穴,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姜文浩注意到他的动静,伸出指节分明的大手帮他按摩,这动作让稚桃的头疼缓解不少,表情放松地闭上眼睛。

  “要不还是去叫个医生吧。”姜文浩的声音像水般漫过稚桃的耳朵,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明明睡了那么久的觉,反而更加困倦。

  真是奇怪。

  [桃桃,清醒过来。]

  稚桃皱着眉环视四周,他现在站在一个满是红色的庙内,回过身能看见最上面的神像,它四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稚桃被它看的心惊,这时又听见那道声音。

  [你还在梦里,快醒过来,再不醒过来,就来不及了。]

  那声音很小,稚桃寻找半天,才在禁闭的门口缝隙里找到,是一朵圆鼓鼓的小花,它努力挤进门内,从花瓣里传出声音。

  稚桃趴下来,用别扭的姿势看向花苞里面,那里面是个禁闭双眼的小小的人头,还在拼命长着嘴说话,他睁大眼睛看向那个人头,失声喊道:“文浩——?”

  稚桃从梦里惊醒过来,姜文浩正在哼歌,他哼得很好听,稚桃打了个呵欠,从他怀里坐起来。

  “醒啦?”姜文浩弯着眼睛对他笑。

  稚桃看着他的笑容,那些记忆又飞快消失了,到嘴边的话又停下,最后若有所失地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这话他好像以前说过,稚桃情绪低落地接着说:“但我忘记梦到什么了。”

  姜文浩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没关系,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吗?

  稚桃抿着嘴,忽然觉得好难过,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能转移话题般说:“最近怎么都是阴天。”

  “你讨厌阴天吗?”姜文浩离他很近,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稚桃点点头。

  姜文浩笑起来,“我更喜欢晴天,因为晴天太阳很大,可以藏所有的东西。”

  稚桃纠正他的话:“只有阴天才方便藏东西吧。”

  姜文浩只是傻笑,没有跟他诡辩。

  不过确实跟稚桃说的一样,最近的都是阴雨天,很暗很冷,有时候会让稚桃想起孤儿院的禁闭室,也是这么黑这么冷。

  而且还会很饿,他神色怔愣地捂住肚子,脑里又蹦出那朵圆鼓鼓的花苞,片刻后他忽然失笑地摇摇头,疑惑自己怎么忽然想吃花了,虽然镇上到处这种花,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花没有确切的名字,白花似乎喜暗,最近长得越来越多,有时候稚桃在窗户那儿都能看见它的身影,但每次他欣赏的时候,姜文浩就会简单粗暴地把花拔了。

  真是可惜,稚桃看着他拎着的一大团花,遗憾地目送姜文浩远去,他最近总是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稚桃的太阳穴又胀痛起来,由于下雨天,他最近都没出过门,他嘟囔着从床上站起来:“老是躺着也不好。”

  “要不出去走走好了,”他看着禁闭的大门,像是打气般说:“我就出去看看。”

  推开门的时候,稚桃恍惚间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堪重负地碎掉。

  确实有什么变了。

  红色从门口快速蔓延,宛若烈火般灼烧这间小屋,致使它显现出真正的模样。

  稚桃僵在原地,缓缓回身看向木桌,那尊小木雕化为巨大的神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他干涩地说:“……神庙。”

  他还在神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