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稚桃第一个反应就是冷。

  冷的他瞬间打了个哆嗦,脚底的黑影想给他保暖,但这里不归它管,也就没有办法随意行动,就像被光固定在地上影子。

  斯诺曼神父注意到之后,右手动作自然地解开衣服的扣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带动着肩膀肌肉的变动,一拽一拉就把外套脱下来,披在稚桃身上。

  稚桃下意识地拉住外套,忍不住转头看向身后的“百万”,“百万”很高,低着头看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旁,离稚桃很近。

  “先找个位子坐下吧。”

  听到“百万”的话,稚桃才意识到自己看对方看失神了,右手用力地扯紧身上的衣服,心里又羞又恼。

  车上只有最后排有两个座位,斯诺曼神父坐在外面,稚桃坐在里面,在他们坐下后,窗外的景色就在不断地变动。

  稚桃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忍不住犯困,他眼一闭头一歪,头就靠在窗户上,沉沉睡了过去。

  斯诺曼神父揽过他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稚桃的发丝很柔软,随意地戳着斯诺曼神父的脖颈,让人泛起阵阵痒意。

  旅行的小巴士停在原地没有动,随着稚桃意识散去,外面漂浮着乱晃的白色小球也跟着散开,窗外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是一盏明亮的路灯伫立在山脚。

  车上惨白皮肤没有脸的人群也渐渐消失,最终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斯诺曼神父伸出长长的手臂,把稚桃怀抱着,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睡颜,神父慢慢靠近稚桃的脸,与他隔着暧昧的距离。

  但最终斯诺曼神父只是轻吻了下他洁白的额头,语带怜意地唤他:“我的心脏,我的珀耳塞福涅……”

  他再次轻吻上稚桃的额头,低喃着:“……愿你的心灵能得到永久的平静。”

  稚桃睫毛眨动着,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他头还靠着窗户,把外面的场景尽收眼底,看清的一瞬间,他就睁大双眼,脑子里仿佛被塞进了曼妥思的可乐,瞬间翻滚起来。

  “我们到了!”稚桃开心地从坐位上跳起来,然后转过头看向“百万”,再次高声地重复:“我到家了!”

  “百万”坐在原地笑着朝他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们赶紧下去吧。”

  稚桃朝大开着的车门跑去,斯诺曼神父在后面慢悠悠地跟上他。

  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是黑夜,下车的时候却已经是白天,稚桃家是个普通的居民房,在第五楼,没有修电梯。

  稚桃脚踩在楼梯上,肉眼可见的开心,嘴里不得空地跟“百万”说话:

  “居然一醒过来就到家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可能是因为在石榴村里没有怎么好好睡觉吧。”

  “我妈人很好的,而且做的糖油果子也特别好吃,我让她做点给你尝尝。”

  “不知道爸他在不在家,我们家以前是卖菜的嘛,他就很喜欢空闲的时候就种种菜之类的,说不定这时候在外面种菜呢。”

  稚桃语速很快,小脸红扑扑的,直到站在房门口才安静下来,踌躇着站在门前,这才惊觉手里还抓着“百万”的外套。

  现在是大白天,气温很舒服,稚桃就把黑色外套脱下来还给“百万”,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才发现还披着你衣服,还你吧,谢谢啦。”

  等“百万”接过外套,稚桃这才重新面向家里的门,他的心又开始砰砰地跳,双手还不争气地在发抖。

  他伸出颤抖地双手敲门,嘴里含着模糊的泪意:“……我回来啦!开门啦!”

  “来了来了——!”一道敞亮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门咔嚓一声打开,门内站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腰背微弯,头发乌黑,身上还围着红色的围裙。

  稚桃看见她的瞬间,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疼的他眼里的泪水瞬间就掉了出来,声音哽咽地喊:“……妈,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稚桃的妈妈姓张,看见稚桃哭泣就慌起来,她把两只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用力擦干,然后才上前抹掉稚桃的眼泪。

  她一边抹,一边念叨:“都多大了还哭呢,别哭了,妈在这儿呢。”

  稚桃被张妈拉进家门,一路哭着走过来,斯诺曼神父跟在他们身后。

  张爸没像往常一样出门种地,外面阳光正好,他正躺在摇椅上,手里揣着收音机听,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响亮的鼾声。

  张妈直接一嗓子把他喊醒:“老张,醒来了!还睡呢!”

  “桃桃回来啦!”

  张爸原本被吼的不开心,还嘴里嘟囔着,等大脑反应过来张妈说的什么之后,就一下噌地坐起来,边摸着口袋翻眼镜边说:“桃桃回来了啊?”

  等戴上眼镜看清人之后,脸上就拉开个大大的笑容:“还真回来了!”

  不过立马他就注意到稚桃的异样,从摇椅上唰地翻起来,心爱的收音机被随意地放在椅子上,朝着他们快步走来,语气紧张地问:“咋啦,儿子?”

  “受什么委屈了?”

  张妈也紧挨着稚桃坐下,握着他的手说:“是啊,受什么委屈了跟咱说,别自己一个人扛。”

  “你爸和我都在这儿呢。”

  稚桃从进门开始就哭的稀里哗啦,简直要把脑袋都哭懵,紧接着再听见从小宠自己的父母说话,这下更是恨不得把脑子都哭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后悔,痛苦,懊恼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他脑子里扭成麻花,让他思考不过来。

  斯诺曼神父看着眼前和睦融融的景象,手指摩挲着,眼里不见喜意。

  稚桃被安慰了半天才止住哭泣,现在正抱着柔软的黄色抱枕休息,眼圈周围还红红的,带着可人的怜意。

  稚桃父母自从知道他还没吃饭,就进厨房忙碌起去了,厨房油烟机的声音开的很大,轰轰地响着,是他熟悉的日常。

  斯诺曼神父坐在他旁边,侧着头温柔地看他,稚桃注意到他视线后,就转过头偏向另一边,只留下个通红的耳朵。

  他纤长的手指也不安地拉扯着,心里忽然觉得刚刚哭泣的样子特别丢人。

  斯诺曼神父能猜出他心理活动,体贴地没有继续看他,神父放松着挺直的腰背,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休息。

  等稚桃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斯诺曼神父侧脸干净俊朗,睫毛根根分明,稚桃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帅的人。

  这时候,张妈打着嗓子在厨房里喊:“来,桃桃,吃糖油果子了。”

  她喊完才从里面端出来一盘油亮亮的糖油果子,上面还撒着白白的芝麻粒,每个都是合格的胖墩墩,看着就福气满满。

  稚桃瞬间站过去,嘴里低声地说:“妈,你小声点,我朋友睡觉呢。”

  张妈递给他一双筷子,也跟着小声说:“好好,不过在沙发上睡觉不舒服,要不你叫他去屋里睡?”

  稚桃听到她这么说,就下意识地向斯诺曼神父看去,神父刚好醒来,跟稚桃眼神对视的时候朝他笑了下。

  “人家都醒了。”稚桃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从张妈手里接过筷子,“我给他拿个糖油果子尝下。”

  张妈就唉一声,就又继续去厨房里忙碌。

  稚桃拿黑色筷子准确地插住一个果子,然后把筷子递给“百万”。

  斯诺曼神父接过筷子,他没有吃,只是拿着筷子观察,糖油果子表面红色还不均匀,白芝麻粒也到处都是,黑色筷子上还有着金色的花纹。

  与车上那些皮肤惨白,连脸都没有的“人群”,有明显的区别。

  斯诺曼神父观察会儿才张开嘴,咬下这个糖油果子,他的牙齿刚挨上它,它就变成一束束流光散开,在空中重组成小白球。

  斯诺曼神父知道会是这样,抬着头看那颗白球,白球漂浮在空中,忽上忽下地移动,最后慢慢消失。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稚桃期待地看向他,像动画片里眼睛往外冒星星的小人,特别可爱。

  “对,很好吃。”斯诺曼神父认真地夸:“你妈妈的手艺可真好,我感觉都可以出去摆摊了。”

  “你还会这么高级的词汇啊?”稚桃听到摆摊那两个字,下意识地问他,问完后才觉得不对。

  斯诺曼神父笑而不语地看他,看的稚桃脸都红起来,又开始懊恼自己丢人。

  “好了,做好了!”张妈站在餐桌旁边喊,“来吃饭啦!”

  桌上美食很丰富,摆放着盘盘美食,香味扑鼻而来,稚桃他们吃饭,斯诺曼神父吃着空气,整个人都呆滞了。

  虽然他现在不会饿,但不得不说,吃一嘴空气的感觉,真的好微妙啊。

  斯诺曼神父咬下颗红亮圆润的狮子头,瞬间嘴里光芒四射,再喝口美味的滑肉汤,嘴里的白光在蹦迪。

  “怎么了?”稚桃注意到斯诺曼神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筷子,小心翼翼地问:“不好吃吗?”

  那语气很可怜,还有点失落。

  斯诺曼神父沉默下,重新拿起筷子吃空气。

  等吃完饭,稚桃才想起来“百万”应该也是要回家的,于是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还要回家啊?”

  “不急,”斯诺曼神父把擦嘴的纸放下,虽然他吃的空气,但仪式感还是很足:“我在你这儿住三天就走。”

  “好呀!”稚桃雀跃着说:“那我去把客卧收拾下。”

  他们家是三室一厅,两个主卧一个客卧,由于客卧长年没人住,房间内盖满了防尘布,稚桃两三下就把它们扯下来,最后简单打扫一下,就把客卧收拾好了。

  晚上,斯诺曼神父睡在客卧,稚桃睡在自己的卧室里,他卧室很有风格,整面墙都是黑色,上面用红色荧光水画着奇特的图案,连床头照明的灯都是骷髅头。

  或许是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稚桃躺床上后很快就睡着,他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年轻的声音喊他:“……稚桃,醒醒。”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瞬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男生,他不认得这个人,下意识地想呼救。

  眼前人似乎发现了他的打算,一下就捂上他的嘴,冰冷的手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眼前年轻的男生焦虑地回头看向外面,眼尖地发现黑暗在不断膨胀,像是正准备发怒的黑熊,一道小小的鬼影挡在黑暗面前,不过看样子也抵抗不了多久。

  他收回目光,快速地解释起来:“我是百万啊,跟你一起来石榴村的人,还给你拍了照,你不认得我了?”

  “我相机还带在身上呢,你可以自己看,上面还有不少你的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珀耳塞福涅:冥后。

  常见说法中是哈迪斯骗她吃下石榴,所以她不得不有四个月的时间留在冥界。

  《希腊神话》中石榴是婚姻的象征,并没有让她留下来的能力,但是她的父亲宙斯将她许给冥王,宙斯决定她每年三分之一时间待在丈夫哈得斯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