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章小于下意识回嘴:“怎么可能?”
他一个即将考取秀才的童生,被先生夸赞前程似锦,怎么可能愿意委屈在一间食肆里做学徒?就算是远近闻名的魔方轩,他也觉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只有小言那个没脑子的天真哥儿,才会觉得魔方轩是个好地方。
但很快,章小于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住嘴想遮拦自己的话,但无奈话已经说出了口,只好自己尽力将其圆回去。
“我我的意思是,小言年纪小,学得更快些。我并未做过什么糕点,手艺不好。”
莫净成却不予理会,漠然道:“让你去做糕点了吗?”
闻言,章小于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若是不做糕点,那便是打杂之类的粗活。
爹娘去世前,他都没做过什么重活,基本都是看着爹娘和小言做活,而自己便点了烛火夜夜苦读,这才能早早地考过府试。
若是爹娘再留得久一些,他定能更快地考取秀才,成为别人家口中的“神童”,而不是被一个毫无缘亲关系的哥儿拖累。
“我”
看着对方支支吾吾的模样,莫净成冷笑出声。
像章小于这种鬼鬼祟祟跟了他们一路,又在人前装出那副委屈求全的模样,他早已在未来世界看了不知多少遍。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会上演这种把戏。
但他着实想不到的是,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孩童,竟然也有这副丑恶面孔。饶是其他镇人看不清他的面貌,才会被糊弄过去。
而方云虽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也能从章小于的只言片语中读得一些他内心的推脱与圆滑,心下也是吃了一惊。
“你和小言的事情,我身为一个旁人不多言。但你若是使计使到我头上,我会让你知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恶。”
闻言,章小于只见对方眸光一凛,似是有冰刺将他的心狠狠地剜了出来,不觉恐惧从脚底腾然而起,脊背一阵发凉。
可他一想到自己是个童生,早早便考了别人求也求不到的东西,便提起了气傲然道:“你别以为你是食肆掌柜便可以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使计!我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的,到时候可要你好看!”
莫净成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喧闹声。紧接着,门开了。
三人齐齐往门口望去,只见小言站在门口,错愕地盯着屋里的人。
看到小言突然出现在这儿,章小于顿时大惊失色,小跑过去蹲在他面前,颤着声音道:“小言,你怎么来这儿?方才有听到什么吗?”
小言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看了看莫净成,摇头回答:“小言没有听到哥哥说了什么。小言一个人在家害怕,便问了陈爷爷,知晓哥哥在这儿才过来的。”
陈伯伯就是方才卖炸糍的老翁。
确认小言什么都没听到,章小于霎时松了一口气,复又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不能被小言听到这些,若是被散播了出去,他的形象很可能就此崩塌。而童生试的最后一轮,须得镇长保举才有资格进入考场。
若是他落得一个抛弃弟弟的罪名,他永远也别想踏入科举场一步。
此时,被抱住的小哥儿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冲一直看着他们的莫净成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哥哥不要害怕,小言什么都没听到呀。”小小的手抚上了对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可章小于却在另一面露出了得逞般的笑容。
他的小言太好骗了,只要稍微地哄一哄,再摆出可怜的样子,他的小言便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骗过小言的眼睛,将自己扮成尽责兄长的模样。
小言的突然出现打乱了章小于的计划,再者也意识到若是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因而章小于收了手。
“既然莫掌柜不愿意帮助我们兄弟二人,那小于便告辞了。”
很快地,章小于便如变戏法似的换回了亲近哥哥的模样,牵过小哥儿的手道:“小言,你也别怪莫掌柜,他不是故意不收你为学徒的。”
若不是方才亲眼看到了章小于的恶脸,莫净成都快分不出他话中的真假来。
可刚牵着小言走下楼梯,小言便挣开了他的手,冲他一笑,“哥哥,我去问一下莫掌柜另一道糕点怎么做。”
还未等他开口,小言便转了个身朝楼上跑去,又很快回过头来喊道:“哥哥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小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末端,章小于收敛了笑容,缓缓露出阴沉的笑容来。
另一边。
方云还未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余光却又看到小言跑了回来。
先前瞧见小言很是天真可爱,但目睹了章小于的换脸后,只觉得面前的孩童也不可信起来,因而只是警惕地看着,并没有唤他。
“方云哥哥,莫掌柜,对不起。”小言也知晓自己不讨人喜,便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我都听到了。”
从章小于提出要将他留在魔方轩的时候,他便站在了门外。
从头至尾,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不能没有哥哥,哥哥也不能没有我。”小言稚气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知晓哥哥是装病的,因为我也是装病的。”
他知晓若是哥哥考上了状元,他的哥哥便会毫不犹豫地找个理由将他抛弃掉,因为那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保举人了。
所以他去药铺偷来寒暑药,装成自己重病的模样,当着别人的面求哥哥留下来照顾他。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哥哥不能拒绝。
他留在哥哥身边唯一的作用,就是换取保举人的信任与夸赞,唯有那样,哥哥的科举之路才能顺畅。
别人都道,如若没有章小于的抚养,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哥儿,死在荒郊野岭都不会有人理会。可唯有他自己知晓,是他的哥哥更需要他。
即便清楚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小言还是选择留在章小于的身边。正如别人所说,他一个小哥儿若是没了章小于,他便活不成。
“小言不会忘记你们的。”小言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走向,明明是天真活泼的孩童,却有着这样难猜的心思,方云久久立在原地没有出声。
莫净成走上前去,将方云搂入怀中。
*
一楼的小厮们看着章小于牵着小言走出门去,察觉到两个孩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好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莫净成和方云也走了出来,依旧是寻常的模样。
左右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他们的事情,因而小厮们都识趣地各做各的去了。
食肆开到现在,生意红火,基本没什么人会抱怨做得不好吃。但开得久了,也会有人唠叨道能不能做些新的糕点出来。
考虑到二楼的花艺食肆确实少了些糕点品种,因而方云特意空出一日研究新的糕点做法。有了想法很好,可若是真的开始做,却是极难的。
莫净成的食谱编写到一半,其中的品种大抵都被方云研究过。但因为材料的空缺,有许多都找不齐材料,因而做一个还好,若是做得多了便会有些吃力。
于是没有任何方向的方云和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个具体的主意。
好在午饭过后二楼食肆没什么客人,也就并不显得慌张。
请来的乐师近日似乎更喜欢活泼的曲子,笛子演奏出欢快的乐章,古琴又弹出跳跃的谱子,将令人昏昏欲睡的午时都衬得活泼起来。
开业那会儿莫净成考虑到二楼花艺食肆的氛围,总觉得缺了什么,便请来了戏楼里的乐师,每日午时到申时便在二楼奏乐。
莫净成还特意圈出了一块空地,将上边布满了花束,专门给乐师们奏乐。
来二楼的大多都是情窦初开的哥儿和女子,在品尝甜甜的糕点时再听些撩动心弦的曲子,自然而然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如此一来,花艺食肆的名声便在镇上的哥儿间传开,甚至有哥儿即便随着爹娘去了别的镇子,仍然是对这儿念念不忘,常和伙伴说起。
听着活泼的曲子,小厮们也精神了起来,纷纷提出了自己的小点子。
“我想着,咱们内掌柜做的糕点这么好瞧,为何不做成星空那般的颜色呢?”一个小厮扒拉着算盘,提出自己的想法。
众人皆是一愣,疑惑道:“星空?”
“听闻那星空的颜色就如同墨菊那般,紫色的特别好看,而且还一闪一闪的,若是再加上花瓣,那就更好看了。不过我原先也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看到。”
说着,还顾自幻想起来,露出惬意轻松的神情。其他人见了那表情,都嫌弃地直摆手。
方云想了想,觉得确实不错,但因着从未尝试过,便有些不自信。
有些东西说着倒是挺简单,可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要难上好几十倍。
“若是星空的那种颜色,要取什么材料才好?又有哪种花才能更衬得上呢?”方云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小厮们早已各自绕着糕点打趣起来,还说着若是用酸汤来做糕点会如何的这种玩笑话,因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方云正用毫笔在纸上打着草稿。
一想到糕点,那双杏眼便亮得出神,宛若夜空中的星星。
“还有如何才能做出如星空那般漂亮的糕点来?”
单是想想,便觉得很是困难,更别说去找了。但方云对糕点很是执着,不出一会儿便打起了精神。
正想得出神,一双手臂却在此时温柔地搂上他的腰。
紧接着,清香味袭来,低沉又温润的嗓音伴着乐声在耳边响起。
“云宝为何不问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章小于:被小言算计了(画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