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身影一顿,似乎是在犹豫。
方才用智脑分析出那人的手中并没有什么利器,应当没什么恶意。左右莫净成对这人也不感兴趣,便没有再理会,搂住方云就要离开。
“别!别走”一个少年的声音急忙唤住了他们。
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局促地站在那儿,眼神带着闪着寒光的害怕,手中紧紧攥着衣角。
那少年身着被洗得发白的单薄衣衫,脸已经被冻得通红,唇也有些发白。但即便是这样,这少年身上却带着一股书卷气,即便是战战兢兢也沉稳自持。
卖炸糍的老翁看到少年,喜得眉梢都飞了起来,“小于?你在这儿作甚,多冷啊,病好些了吗?”
听到问话,少年礼貌地朝老翁作了揖,应道:“多谢阿伯,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这孩子去年因为生了场大病没参加院试,今年你可得好好注意着,别误了考试。”
少爷微微一顿,眼中的恨意转瞬即逝,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柔声朝老翁道谢。
一旁的莫净成看了他一眼,暗自在数据库搜索关于这个世界考试的规则。
原来他们话中的院试,是童试中的一种,只有通过了这场考试才可称为秀才。童试中分别有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在前两轮的考试中便会刷下一大批人,通过府试的人寥寥无几。
这少年看着挺小,本事倒挺大。
但这与莫净成并无多大关系,便问道:“为何跟了我们一路。”
“我叫章小于,是小言的哥哥。”
这时,一个汉子走出来替老翁加衣裳,瞧见章小于像犯了错一般站在一对夫夫面前,以为又是小言惹了什么祸要章小于处理。
这汉子向来讨厌哥儿,也知晓章小于的困境,听到了他的话便不分清白怒道:“又是那哥儿?不是我说你,章小于,一个汉子带着个捡来的小哥儿,连自身都养不活了还想养活他?”
还未等章小于回话,那汉子又自顾自地说道:“上回压根不是你病了才放弃院试,而是那小哥儿生了重病,你因为要照顾他,这才误了考试的吧?”
章小于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却不辩解。
“逆子!”老翁拾起一旁的拐杖狠狠地揍了那汉子几下。
他原本想阻拦,但自家儿子着实说得太快,连停顿的空隙都没有。揍完自家儿子之后,老翁才顺了点气,把身上的衣裳扔了回去,穿也不穿。
“小于的考试与你何干!你自个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连县试都没考过,就来眼红旁人!”
被当众戳穿,那汉子很是不满,嗔怒道:“爹!说别人的事,你扯我干甚!”
“快滚!擦净你的屁股去!”说着老翁又举起了拐杖,吓得那汉子连忙抱着衣裳跑了。
“真是无理取闹!”
老翁气得胡子都瞪了起来,转而向章小于道:“小于,这混账小子就爱说胡话,别往心里去。”
闻言,章小于只低头小声地应了一下,没吭声。
“章小于?你不回去照顾你的小哥儿了?”这时,另一道讥笑声在身后响起。
章小于循着声音回过头,看到了和他同一书院的学生们,正互相勾肩搭背地看他笑话。
方才那汉子的嗓门很大,吸引了不少看客。再者杏花镇上鲜少有小小年纪就能考过府试的人,因而许多参与科考的同窗都暗自嫉妒他。
知晓自己门第不好,没本事回嘴,章小于用手紧紧攥住破烂的衣角没出声,但眼神中的怨恨却越来越深。但那怨恨很快便被掩了下去。
莫净成看了他一眼。
他的皮肤本就白,再加上这样一激,脸色便几近透明,身子看上去还有些摇摇欲坠。
“他怎么样与你们何干?”莫净成冷冷出声。
“自身考不上就去嫉妒别人,你们学的东西是都喂了狗了还是都喂了自己?”
没有料到会有汉子替章小于出声,而且还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些学生都恼怒地望了过去。
他们大多都是富家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但看到莫净成的模样后,皆是瑟缩了脖子。
只见一个面容俊秀的汉子脸上满是冰霜,眸子里像是藏着一把寒箭,将他们的脊背冻得发凉。
众人皆是心生恶寒,就连章小于都吓得一抖。
“那个好像是魔方轩的掌柜和他夫郎”
“魔方轩的掌柜?不就是那个和知县有些交道的莫净成吗?”围着的人开始小声议论道。
那些学生听闻了更是觉得震惊,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有门路的汉子会替没门第的章小于说话,但同时也知晓打不过面前的汉子,都如鸟兽般四散逃跑了。
当街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路过的镇人都细声议论着,章小于的脸色越发苍白,莫净成便将他先带回了食肆。
*
小厮们平日里就爱打听杏花镇上的奇事,因而都知晓章小于过了府试的事情,也知晓他有一个捡来的哥儿弟弟,但从未见过那哥儿。
看到掌柜的带回来章小于,众小厮都很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有些害怕莫净成,便都远远地竖起耳朵听着不敢接近。
知晓小厮们平日里虽很是勤快,但都是些喜欢嗑瓜子聊别家事的人,担心他们又会说出什么话来,莫方二人便带着章小于进了休憩间。
休憩间专门设在食肆的二楼角落,用一个帘子掩着,里边放着小小的床榻和几张椅子以便午时休憩。
但平日里食肆里总是很忙,因而休憩间也用得很少,里边也会有小厮时常来收拾,便很是整洁和暖和。
少年衣衫单薄,在外头被冻得厉害,走进休憩间牙关才没那么打颤。
担心章小于有些紧张,方云便倒了碗热茶给他,又去灶房取了糕点给他暖暖身子。
“多谢方掌柜。”少年很是礼貌地道了谢,但只喝了口热茶,糕点没有动。
想起了方才莫净成替他解围的事情,章小于抿紧了唇,复又抬起眸子认真道:“多谢莫掌柜替我解围。”
语气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方云听着很是心软。
莫净成却漠然应道:“别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瞧不起哥儿,想好好教训他们罢了。”
这是实话。
方才章小于并不反抗那些人口中的话,只是一味接受着,却暗自露出了如狼般恨意的神情,这让莫净成感到这少年并不简单。
他什么微妙的表情捕捉不到,这点伎俩竟还想在他面前做。
但别家的事莫净成向来不爱管,出声赶走那些人也只是厌恶他们瞧不起哥儿,并没有任何想要帮助章小于的心情。
闻言,章小于的脸色变了变,身上沉稳的气质似乎有些动摇,但还是定住了情绪。
“无论如何,都多谢两位掌柜那时帮助小言,我是为这个而来。”章小于礼貌作揖。
但莫净成只是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轻口中的语气,“那么你要拿什么来感谢我们?”
没有料到莫净成会这样冷漠,有着自己打算的章小于顿时大惊失色,竟一下不知如何应对。
他虽年纪小,但已经经历了人世险恶,因而考虑的事也多了许多。当看到小言大包小包提东西回来,又听闻这些东西都是魔方轩的人给他时,便动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要以感谢为名缠上魔方轩,至少能在魔方轩让小言谋个生计养活二人,不用自己费力地解决生计这一问题。
其实杏花镇的人都传错了,小言压根不是他捡的,而是他死去的爹娘捡的。前几年爹娘去世,抚养小言的担子便被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本就厌恶小言,怪他分了爹娘的爱,却不知被谁传成了当年襁褓中的小言是被他所捡,而爹娘离世前也不辩解,他只好惺惺作态在众人面前扮起了善良兄长的面貌,后来还被迫放弃了去年院试的机会。
担心同窗取笑自己是为了哥儿才放弃考试机会,他便撒谎是自己生了重病,却没料到小言竟因为感激而主动与别人辩解,这才被同窗知道了,还一直嘲笑至今。
恨从中来,除夕那夜他故作重病想为难小言,让他去买魔方轩的糕点,只因他深知以小言的性子,若是买不成便会死守在那儿。
可魔方轩的糕点哪是他这等贫寒子弟吃得起的?他只是想寻个机会让小言主动离开罢了。
未曾想,小言竟真的带了糕点回来,还得了银子。他又听闻了小言所遇之事后,便动起了别的心思。
他猜测魔方轩的人都还不错,只要先去感谢他们,再利用他们的善意求他们留小言在那儿,他便不仅可以摆脱这个没用的哥儿,还能不费力地赚取银子。
等来日他考上了状元,他才不会再瞧那愚蠢的哥儿一眼。
可谁知,进门却被莫净成反将一军,和自己设想的全然不一。
想到这儿,章小于不甘心就此败落,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法子走,故作真诚道:“小言可以留在你们的食肆里,他可以做很多活的。”
未了,又像是舍不得一般,急忙道:“小言的手艺好,能帮方掌柜打下手当学徒,并不会添乱。我也不忍心看着小言受罪,可是他日后也要养活自己,需得锻炼。”
“是吗?”莫净成漠然一笑,再也没耐心和一个小屁孩继续演下去。
“那我若是要你留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