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眼睛一齐盯着那人的嘴,竖着耳朵听隐约传来的酥脆饼声,都不自觉地吞咽了几下口水。

  只见那人拧着眉,表情微妙,众人立刻察觉这琥珀核桃似乎只是光有一副好皮囊。

  “就知道又是个噱头,真会糊弄人!”

  “就是!光是好看又不好吃!”

  人群正要散去,那人却大呵一声,举起碎银冲食坊里的小厮喊道:“给我再来两包!”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感情是表情天生不好管理呢!

  一瞬间,还在外围疑惑的人都涌了上去,全然忘记方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而小厮们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阵势,从前生意再怎么好,都不见客人像今日这样抢着买的,都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没几刻钟,摆出来的新品便被一扫而空,就连在一旁普通的糖糕和米糕,也连带着被买了不少。

  在远处观望的梁兴生啐了一口,转身进了巷子里。

  没过几日,尚食轩便又火了一把。

  而另一边的方云则此时并不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正揣揣不安地盯着顾神医翻检着芝麻。

  一旁的莫净成倒是不紧张,还有心思在暗地里掐一把方云的手心,低声劝慰他别太不安。

  这几日芝麻经过翻炒和晾晒等工程已经处理得当,今日他们给尚食轩送过糕点后便将芝麻带来医馆,给顾神医看有没有药用价值,是否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莫净成心里已经有了个底,按照智脑数据库里提供的最佳处理方式来便不会有错,况且这芝麻还是用优良种子培育出来的,价值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哪知这顾老头子还是那般古怪,只是盯了芝麻瞧了又瞧,表情又没显出个所以然来,这才让方云不安了起来。

  这可是莫大哥日夜悉心照料着的,若是没用,岂不是会让莫大哥伤心?

  方云瞥了眼莫净成,只见对方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还悄悄捏他的手心安慰他。

  正当方云叹息间,顾承终于幽幽开口问道:“臭小子,你是从哪里得的这芝麻?”

  莫净成早已猜想他会问这番话,拱了手搬出准备好的说辞答道:“回老先生,这都是小子偶然在山上捡到了芝麻种,种出来后处理过的。”

  听到这话,经历过许多人事的顾承睨了他一眼。

  从前收的芝麻大多都是农户随意采了,不经处理就送到这儿来的,所以不是润了就是裂了,哪里像眼前这些,一个个饱满透亮。

  而对于药材来说,越是完整价值便越高,对于芝麻也是如此。

  但芝麻一向难种,且不说要日日照看,就说温度和水分,都是有严格要求,日头晒久一会儿都不行,娇嫩得很。

  况且照顾得当了还不一定有大收获,所以村人一般都不愿意种。

  眼前这些加起来却足足有几斤重。

  顾承当然不会完全信莫净成的说辞,见他的模样也不像是会照料作物,只怕他是从哪儿偷来的,毕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好是坏。

  但看人谦逊温良的态度,又不像是说谎。

  莫净成早就猜到顾承会有所疑虑,便说道:“夫子若是不信,可以去田里瞧一瞧,里边还种着些没成果的芝麻树。”

  这时他才在暗中庆幸,好在他怕剩下的芝麻不够拿来做饼,又种了几棵。

  闻言,方云也使劲地点点头,咿咿呀呀着给莫净成作证。

  方云的性子一向温和,不曾说过慌,即使不信莫净成这个外人,有方云在一旁为证,顾承倒是信了几分,不再为难他。

  “这芝麻成色不错,我都收了,十两如何?”

  听到这个价钱,莫净成还是暗自吃了一惊。

  他预计这次只能卖得四五两,谁知现在竟翻了个倍。

  一旁的方云听到这价钱,更是惊得眼前都出现了白花花银子的幻觉。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两,这都能抵上一家普通的农户一年的开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若是当成药材,那成价只会更高。

  顾承虽是乡野大夫,但因名气大医术高明,也会被镇上富贵官爷请去就诊,这一点不算什么。

  即便心里吃惊,莫净成也只是淡然一笑,拱手道谢:“那小子谢过顾老先生。”

  顾承挥挥手,一旁候着的药童便把芝麻包好后收了下去,取来银两递到莫净成手上。

  莫净成接过来,毫不犹豫把银两都递到了方云的手上。后者怀里被塞进沉甸甸的银两时,惊得手都在抖。

  不谈交易,这时顾承才敛了严肃,摸了一把胡子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莫净成。

  这小子许久不见,面色倒是红润了起来,身子也不似先前那般羸弱,越发露出俊秀的面貌来。

  “臭小子,恢复得倒是不错,想是被照顾得很好。”说着还替他把了次脉,意味深长地瞧了方云一眼。

  他是方才见到了两人塞银子的动作,不免觉得好笑。

  像极了被管着的夫君一样。

  然而方云还沉浸在银两的重量之中,并未察觉到顾承的眼神。

  听懂了这话的莫净成倒是不语,只是笑了一笑。

  他确实是被照顾得很好,能量恢复了很多。

  因着是人类身体的构造,他需要通过食物来恢复能量,而方云的手艺又好,时常会为他做些糕点,因而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但他仍是装出几分气色不太好的模样,不想让神医产生怀疑。

  虽然总是得被盯着喝下那苦涩的药就是了。

  “是老先生的医术高明。”莫净成昧着良心说了句。

  这话对顾承很是受用,听得他心里直骄傲,但面上仍然倔强:“哼,就你这臭小子长着一张嘴。”

  但仍是忍不住笑得连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便补充道:“身子不错,便不用再饮用药汤了,但尚未完全恢复,自己调理就好。”

  莫净成就等着这句话,忙应下。

  又聊了一会,两人便拜别了顾承,揣着银两喜滋滋地回家。

  路上。

  方云将那包银两紧紧揣在怀中,一双杏眼小心翼翼地时不时瞥向走在身旁的莫净成。

  感受到了目光,莫净成低下头去,却见方云又急忙将眼神收了回去望向远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若这都还没看到,那便是瞎了。

  “在想些什么?”温润的嗓音从身旁传来,像夏日山间吹来的凉风。

  直消一句,便让方云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一把将银两塞到莫净成的怀中,空出手比划着,小脸又憋得通红。

  比划完,小脑袋便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一般低了下去。

  额上的碎发因为汗胡乱地贴在了他的侧脸,倒生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样。

  莫净成这才知道这个小家伙在烦恼些什么,空出一只手狠狠揉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这是我们一起赚来的银两,也有你的一份在,你想修缮房屋有何不可?”

  见人身体一僵,顿了顿,莫净成又补充道:“况且,我也有修缮房屋的意思。”

  说罢,便松开放在人头顶上的手,思索再三,还是没有牵上对方,“快些回去吧,天快黑了。”

  方云这才反应过来,迈出腿跟上了。

  但瞥见莫净成那双宽厚的手掌,想起方才他所说的话时,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

  方云想修缮那间房屋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几年前流落到杏花村,村长看着他可怜,便将自家荒废了的屋子和田都给了他用,好让他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那屋子有正房和偏房两间房,但其实都小得只能塞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算整洁的正房用来休憩,阴凉干燥的偏房便用来存些庄稼。

  但自从莫净成来了后,方云便把偏房里的庄稼都搬到院子,自己住了进去,好让病中的莫净成在正房里好好养身体。

  虽有这个原因,但也有汉子和哥儿不能睡一个屋的规矩在,除非是成了亲。

  他一人住还好,收拾得整洁些就算勉强过着,但总不好意思让莫大哥住在破了个大洞和墙灰掉了一地的屋子里。

  再怎么说,在方云眼中,莫大哥身上的气质和他这般乡野人家都不一样,他想让莫大哥住得舒服些。

  若是住得不舒服,莫大哥走了怎么办?

  虽然他相信莫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前些日子连吃饱都难,现在卖了芝麻赚了些钱,尚食轩又托人将糕点的银钱送来,总归有了修缮屋子的闲钱,方云便起了这个念头。

  而莫净成倒是没有异议,赚得的银两都交予方云保管着,他并不插手。

  一来是还未熟悉这个世界的银两,二来是他还借住在方云家用方云的田,他虽出了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于是修缮房屋便立在日程上,第一项便是付些银两找村人帮忙。

  在杏花村,若有人想修缮屋子或者建新房,都是农闲时村人间互相帮忙。

  但莫净成不是杏花村的人,不被待见,便在找村人这一项犯了难。

  方云倒是可以找,但由于莫净成住在他家,便也受到了些许影响,都怕会惹上什么祸端,不敢上门来。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村人来帮忙。

  被连续拒绝了四五次后,方云鼓着腮帮子托着脸,对着屋外那块野艾草地独自难过。

  “云哥儿——”

  正忍不住要掉金豆子呢,便被一声吆喝打断了思绪。

  定神一瞧,只见村长带着一行人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