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锋感觉自己睡了好久，睡得浑身都软绵无力 ，似乎连抬手都困难。
右臂传来剧痛，季无锋疼的皱起眉头，左臂轻轻用力，从封尘的掌心中抽出来。
封尘似乎累坏了，此刻睡得很沉，加上季无锋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吵醒他。
季无锋用左手撑起身子，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目光落在疼痛难忍的右臂上。
他的胳膊，果然出了问题。
季无锋的目光沉了沉，脑海中响起爷爷的话——
“不参加发布会，就别想出去。”
呵，真是他的好爷爷。
虽然前世季无锋活了三十多岁，看破了很多东西，但是也不意味着他能坦然接受自己差点变成残疾人的事实。
手术的麻药劲过后，季无锋感觉到疼痛像是暗夜中的海浪向着自己席卷而来，可膀胱的胀感也令他无法忽视。
季无锋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封尘的头顶，软软的，和梦里的感觉一样。
虽然现在他动起来很困难，但是也不忍心吵醒睡的正香的封尘，于是季无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轻轻地转过身，穿上医院给配备的拖鞋，扶着自己的右臂，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口走。
虽然难受，可动作却轻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的病房是高级vip病房，整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病人，季无锋走得极其缓慢，没两步就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他的腿，虚弱的有些抖，但季无锋全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撑着行走，到了门口，轻轻旋动把手，退了出去。
彼时不过是清晨，病房外没有太多人，护士走路都打折哈欠，季无锋抬头看了看挂在大厅里的钟表，才五点半，怪不得。
门外有点冷，季无锋找到了厕所解决问题后，又一点点地想往病房里蹭……
走廊上，一名老太太正艰难地转着自己手中的轮椅，比季无锋还要艰难地向前进。
擦肩而过的哪一瞬间，季无锋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老奶奶似乎身体很虚弱，身后也没有年轻人照顾，就这么自己一点一点往前转，没转多久还要停下来咳嗽几下。
季无锋皱起眉头，步子顿下，转身大步向着老人的方向走。
他的左手搭上了轮椅，老奶奶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帮您吧。”季无锋一边说，一边用力，将轮椅向前轻轻推动。
此刻季无锋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加上一只手不是很能用上力，两个人在走廊里慢吞吞地像两只蜗牛般前进。
老奶奶慈爱地笑了笑，嘴里轻喃了两句，“好孩子。”
一边说，还一边回手拍了拍他的左手。
季无锋面无表情地往前推着轮椅，没有回答老奶奶。
“您要去哪里？”拐角处的时候，季无锋突然开口问。
“我想出去转转，孩子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
“现在还很冷……”季无锋皱起眉头，这么冷的天，出去么？
老奶奶笑了笑，“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现在人老了，也感觉不到什么冷的热的了，好孩子，你就送我到这吧。”
季无锋看了一眼拐角离外面的距离，还有一段很远的路，他皱了皱眉，哑声道，“我送您到门口吧。”
说完，就又推着车，继续前进。
老奶奶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那大门，目光有些悠远。
到了门口，还有楼梯，季无锋决定好人做到底，帮她下楼。
但是刚刚一出门，没有了中央空调吹的暖风，冷气扑鼻而来，季无锋直接打了个喷嚏——“阿嚏！”
老奶奶将盖在自己腿上的毛毯举了起来，想要为季无锋披上。
“快披上，别着凉了。”
语气中，是浓浓的关怀。
季无锋没有拒绝，接过毛毯披在自己身上，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小伙子，谢谢你。”老奶奶的轮椅被放下来的时候，她对着季无锋慈爱地笑了笑。
季无锋回了一句——“没关系。”
虽然语气淡淡，但是老奶奶还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孩子，陪我去那边坐坐吧，我给你买豆浆喝。”老奶奶似乎很喜欢季无锋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廊，道。
季无锋感觉到身上的毯子传来的热度，也没有那么冷了，于是点点头，“好。”
两个人来到长廊上边上，老奶奶就坐在轮椅上，季无锋则拿着对方刚刚给自己买的豆浆，坐在木质长廊上。
豆浆有些烫嘴，季无锋用手拿着，觉得掌心都暖暖的。
“我来医院这么久啊，还没见过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呢。”老奶奶盯着季无锋的脸看，声音中充满慈祥，“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没有……”
季无锋被她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捏了捏豆浆，面上冷硬。
“害羞啦？”老奶奶一点都不害怕季无锋那冷冰冰的表情，“你和我老伴儿逞强时的样子，真像，每次一害羞，就像你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耳朵却红了。”
季无锋忍不住惊讶地抬起眼，没有红吧？
“老奶奶，我看您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也没有儿女陪着么？”季无锋不想让对方在自己有没有害羞的这个问题上纠结，连忙转移了话题。
老奶奶没有戳破季无锋的那点小心思，笑着摇摇头，“没有。”
“人老了，孩子们也就都不要我了。”
季无锋闻言皱起眉头，看着老奶奶笑得那么慈爱，心中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这么好的老人，她的儿女却不要？
“你不要生气，他们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久病床前无孝子？”季无锋冷硬地开口。
老奶奶闻言却摇摇头，“不是，其实他们不愿意孝顺我，和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老伴儿有很大的关系。”
“您的老伴儿……”怎么了？
老奶奶转头去盯着眼前的风景，目光似乎有些惆怅，“我们呐，因为我的错误，错过了大半辈子呢。”
季无锋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一口手中的豆浆，甜甜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味蕾。
“年轻的时候，总是有好多理由去离开，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却发现，离开，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风，轻轻拂过，季无锋将身上的毯子紧了紧，静静地倾听。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对婚姻不了解，只以为爱情可以撑起一切，所以刚刚生下老大，我就闹离婚了。”
老奶奶像是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洋学生，留学的时候接受了很多外国的思想，很开放，我老伴儿苦苦哀求我不要离婚，可是我当时就觉得他刻板，觉得我们生活不到一起去，所以执意要离婚。”
“之后的好几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再见面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老奶奶说话的语速很慢很慢，但是季无锋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有耐心将她的故事听下去。
他一口口地吸着豆浆，耳朵竖了起来，细细地听老奶奶将她年轻时候的那点事娓娓道来。
“离婚后的我，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得到了幸福，反而觉得很空虚，漂泊无依，所以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动摇了，我想和他结婚。”
“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曾经的错事，可是他却原谅了，我们很快再婚了，我又生下了老二老三，过了几年美满的日子，然而，天不遂人愿，有的时候，越是想追求美好的生活时，老天就越要和人反着来。”
“在一次的体检中，我被检测出来肾衰竭，当时根本就治不了，就是绝症。”
“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我想过要死，但是看着我的孩子们，看着他幸福的样子，我又舍不得死，最后，我做出了一个令我至今都后悔的决定。”
老奶奶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季无锋不懂的悲伤。
“我选择了，离开他。”
季无锋拿着豆浆杯的手猛然收紧。
“我想，是不是我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就不用经历病痛带来的生离死别？他这次该恨我了吧？毕竟再次结婚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的，再也不离开他，所以我只留下一封离婚协议就走的时候，他一定很恨我，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他恨我，也不会有多么的悲伤……”
“可是我错了。”
老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岁月无情地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此刻，闭上眼睛时，那些深深的沟壑一条条地显露出来。
“我低估了他对我的感情，低估了我们的爱情。”
“他找我，找了整整十年。”
“那十年里，我逃到国外，不肯见他，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没有去签署那份离婚协议，带着孩子，一路找到国外。”
“而我，也是在逃离后的没几年，就知道自己当时不过是误诊，我伤害了他，不敢见他，也因此错过了我孩子的所有成长。”
“后来，他找到我，抓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离开？我骗他说不想和他过了，可是哪怕是那样，他依旧没有放手，反而将我带回家，要和我过日子。”
“我当时就想啊，我走了那么久，他也不怪我，我应该和他好好过了，这次我再也不走了，可谁知道，他却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