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带上仵作, 去查了蔡家死的那个子弟,胸骨断裂,应是从外部遭到重击而死。

  刑部重刑之下, 常常有枉死的人, 这蔡家小儿怕是撞见了蔡起辛的秘密,为了保密只好忍痛灭口。

  裴俦齿寒之下, 亦只能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玉皇殿的修建再怎么耗时费金, 花费的钱财终归有个度, 裴俦按照市价折算下来,约莫有一千两纹银不知去向。

  如此大量的银锭,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数换做铜币,再散播至市场中。

  这邯京中必定有个未知的藏银之地。

  “裴侍郎。”

  “嗯, 尚书大人在吗?”

  “这……尚书大人一连告了几日的假, 下官亦是许久不曾见他了。”

  裴俦忍不住皱了眉。

  自那晚之后,寇衍就不大对劲, 他一问起, 寇衍就以沉默回应, 如今更是躲了起来,整日见不着人。

  这小子不对劲。

  裴俦得了便宜行事之权, 每日也无需点卯,行动方便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接连在好几个地方蹲点,终于在离大理寺不远的宫墙上抓住了寇衍。

  彼时寇衍正蹲在瓦上, 往一个方向望穿秋水地瞧着,十分专注, 连裴俦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没发觉。

  “哟, 寇大人好兴致, 大白天搞偷窥啊?”

  寇衍脚下滑了半寸, 又赶紧伸手把住屋脊,堪堪刹住,哀怨回头。

  “裴景略,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裴俦掀了袍,也坐在了琉璃瓦顶上。

  “你就这么眼巴巴地瞧,能瞧出个什么结果来?”

  寇衍烦躁道:“你别管。”

  “我不想管。”裴俦幽幽道:“我只记得师父教的一个道理,一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寇衍回首看他,道:“这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裴俦轻咳两声,定了定神才道:“我从枉死的那蔡家小子身上查到一条线,辛苦寇大人同我跑一趟呗,醒醒神。”

  片刻后,邯京寻芳阁。

  寇衍黑脸瞧着满楼红袖,转身就要走,被裴俦一把拉住。

  “跑什么?你还想不想见漆舆了?”

  寇衍不可置信道:“逛青楼和见他有什么联系吗?!进了这儿我就真对不起玉行了!”

  裴俦看起来文弱,力气可不小,寇衍胳膊被他拉住,硬是没挪动半寸。

  “这案子势必会由大理寺经手,等咱们拿了证据,光明正大地往大理寺走上一遭,总比你干巴巴地远远望着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寇衍皱着一张脸,不敢看二楼那群捏着帕子娇笑的美人,艰难道:“你真没弄错?确定是这、这寻芳阁?”

  “我确定。”

  裴俦捞过寇衍,带上他一贯的微笑,进了寻芳阁。

  二人样貌气质都出挑,甫一入了大厅,便立刻有姑娘迎了上来。

  裴俦在寇衍后腰掐了一把,迫他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同姑娘们说起了话。

  此时,寻芳阁外,一大一小盯着那花花绿绿成群的楼阁,纷纷傻了眼。

  “四、四哥,这是我想的那个地方没错吧?”

  秦四满脸黑线,道:“是。”

  “你进去过啊?”

  秦四抬手捶了他一下,嗔道:“臭小子找打,瞎说什么!”

  秦十六捂着额头,皱着脸道:“那现在怎么办啊?咱们总不能也跟上去。”

  “如实禀告主子吧。”

  寻芳阁中,裴俦正将寻芳阁主叫至一旁说着话。

  “嗯,姑娘们都不错,但我这兄弟眼光甚高,眼下这些……他一个都没瞧上。”

  那美妇偏头瞧了瞧,确见寇衍笑得勉强,压低声音道:“我阁中最标志的姑娘们都在这儿了,竟一个都没入眼?”

  裴俦笑道:“您莫不是瞧我人小,诓我呢?当真没有更标致的可人儿了?”

  美妇以扇掩面,眸子闪动,暂时没说话。

  裴俦会心一笑,摸出颗成色不错的珍珠,放到美妇手中,道:“您放心,我这兄弟家中是做大官的,家境殷实得很,此番只为求一个称心的红粉知己,价钱不是问题,劳您多费费心。”

  美妇摩挲着那珍珠,脸上堆起笑容,扇子一挥,拂了裴俦一身香粉味。

  他鼻子灵得很,向来闻不得浓香,鼻头生痒,忍着没发作。

  待那美妇扭着水蛇腰去寻寇衍,这才转过身走出几步,倚着柱子以袖掩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裴俦摸出手帕擦拭,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廊角一闪而过。

  他怔了怔,无意识上前几步想看清那人,却什么都没见着。

  裴俦甩了甩头,许是眼花了,那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裴俦本钱下得足,寻芳阁主也痛快,直接将两人带上了三楼。

  三楼是寻芳阁花魁吟月的居所,吟月一面,千金难求。

  阁中众人瞧着二人往三楼而去,眼底的艳羡之情不言而明。

  美妇将二人带至门口便离开了,二人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他们甫一进门,便有阵阵琴声传来。

  房中布置清雅,亦没有一楼那股烦闷的脂粉香味,裴俦倒是轻松了许多。

  琴声是从屏风后传来的,隔着那素白屏风,依稀得见绰约身姿。

  寇衍自打进了屋,便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裴俦叹了口气,闪身出去。

  吟月曲子弹到一半,正准备出声像往常那般与恩客调笑一番,忽觉一阵风拂过,后脖颈上便挨了一记。

  裴俦将人打晕,又扶她趴在案上,这才回去找寇衍。

  寇衍斜眼睨他,凉悠悠地道:“还以为你又要把我推出去应付呢。”

  裴俦捂着心口作大惊状,哀嚎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蠢样!”

  寇衍被逗得哈哈大笑,反应过来想回到板着脸的状态,嘴上的笑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你,景略。”

  裴俦拍了拍他肩膀,道:“正事要紧,咱们先四下找一找吧。”

  那批多出来的皇银若是还未运出邯京,便是藏在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蔡家小子不是个流连花丛的主,近半月以来却不知怎么回事,常常往这寻芳阁跑,且常留宿这花魁吟月房中。

  寻芳阁作为北坊出了名的销金窟,每日进账流水多如牛毛,总有高官为求伊人一笑豪掷千金,在这里,多大数量的金银都不会引起别人的好奇。

  二人一同行动,很快在床底找到了两个大箱。

  裴俦将那箱子拖了出来,打开一看,果见那些银锭后印着皇家的印戳。

  “我留在此处,防着那吟月醒来惊动他人,你去大理寺叫人。”

  寇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重重点了点头,推开房门,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呢,就僵在了原地。

  裴俦翻看完那些银锭,正低头往床底下瞧,担心会不会有暗格之类的东西,余光瞥见寇衍退了回来。

  他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另一双脚从屋外走了进来。

  裴俦眼皮微跳,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正与那人目光相触。

  他大惊之下往上一蹦,忘了自己正趴在床边,一半身体都在床板之下,这一动,后脑勺生生撞在了床板上,声音清脆得很。

  那人神情微动,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手微微前伸,似乎想来扶他。

  裴俦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就地一滚,将自己摘出现下的窘境,捂着后脑勺闪出几步,转身就跑,随后接连几步迈出,又生生刹住了脚。

  不对啊,他跑什么?光天化日的,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裴俦掐着虎口,转身瞧着那人,道:“你、你怎会在此啊……”

  秦焱视线在屋中掠过,经过屏风的时候顿了顿,见那后面无声无息地趴了个人,淡淡地收回视线。

  “路过。”

  裴俦面上不显,心下忍不住腹诽道:路过?大白天的打青楼里路过??还上人家花魁房里来了,这叫路过???

  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闷,瞧秦焱也多了丝不顺眼。

  “仲文,你在这儿守着,我脚程快,我去大理寺搬人。”

  秦焱伸手将他拦了,望着他道:“不必,漆大人已经在外面了。”

  裴俦眯起眼睛,冷声道:“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寻芳阁?你派人跟踪我?”

  秦焱眼神微闪,道:“我……”

  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裴俦望着他,眼神也一寸寸冷下去。

  寇衍自见了秦焱,便缩着头待在角落里,大声也不敢出,此时见两人间火药味渐浓,忙上前道:“景略,景略?咱们还是把此处的事先告诉玉行吧。”

  裴俦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门。

  漆舆果然带人围了寻芳阁,自己正在一楼守着。阁中众人皆待在一旁,时不时瞧着大理寺一行人,噤若寒蝉。

  见二人走下来,漆舆忙上前见礼。

  “寇尚书,裴侍郎。”

  “丢失的官银都在吟月房间里头,漆大人可自行去取。其间经过,明日我自会登门讲明。裴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裴俦简明扼要地交代完,一撩袍子出了寻芳阁。

  “裴大人慢走。”

  寇衍张了张口想叫住裴俦,见漆舆视线又落在他身上,踌躇半晌,沉默着跟了上去。

  最后下来的是秦焱,漆舆拱手道:“秦将军。”

  “皇银一案,那吟月想必也是棋子之一,漆大人可以好好审审。”

  “是,请秦将军放心。”

  秦焱走出几步,忽道:“对了,关于此案,秦某日前偶然抓了几个人,想必于此案有帮助,若是大人需要,可持我的印信上三营去提人。”

  漆舆正要道谢,秦焱冲他抬了抬手,道:“只是秦某有一事,需要漆大人帮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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