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澄已经不知道在这个矿洞里来回绕了多少遍了, 周围没有任何光源,他只能靠着来时的记忆慢慢摸索。

  但不知道已经这样过去了多长时间,他依然没有找到出路。

  呼啦——

  闻清澄立即矮身,一只蝙蝠贴着他的头顶飞过, 他知道如果要是不小心被这东西咬一口, 自己大概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除却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里还有令人生畏的安静,闻清澄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待久了他都开始有些恍惚, 觉得这里已仿佛不是人世。

  从前听老人说, 人临死前就会经过一条长长的漆黑甬道,在那里不会有人的陪伴, 也不会有任何能用的物品, 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默默地朝前走,没有人知道彼端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已知的只有孤独和恐惧。

  闻清澄觉得现在的处境即是如此, 他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着, 像是永远都不会再看到光了。。

  闻清澄一边蹲着用手小心摸过地面,试图判断这是哪里, 一边一点点地挪移着,希望能凭借记忆找到进来时的那条路。

  但天不遂人愿。

  当第十次回到他拿火折子标记的地方时, 闻清澄沉默着, 顺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白天的时候为了找矿已经耗费了过多精力, 后来在矿洞里迷路, 一番找寻后现在已是筋疲力尽。

  他估计现在已经入夜了,洞内的温度骤降,他身上那件绛绡袍实在是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点都不抗冻,闻清澄疲惫地把脸埋在膝盖上,感受到衣料凉滋滋的触感——就跟送他这件衣裳的那个人一样,闻清澄莫名想起他每次碰到梁珏的时候都会被凉得心头一跳,他那个人只要出现在跟前,总会让人感觉到他的温度:由内而外的冷。

  闻清澄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想起梁珏,他这会饥困交迫,脑袋也开始混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在这样的矿洞里无声地睡去,即使能等到天亮齐老板他们上山,也只能以一具僵硬的尸身迎接救援的到来了。

  他不想死,一点也不,他想到醉清歌的生意还没做到日进斗金,想到钟婉宁和楚齐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想到阿泽还没回到京城吃到老穆他娘做的酱牛肉,甚至想到还没替金鸡找个好人家,最后他又想到了梁珏……

  从穿书的一开始,闻清澄想的就是如何报复梁珏,让梁珏付出轻视他这个伴读的代价,从开始的小把戏,到后面越玩越大,不仅企图拉拢邝太师和梁缚,利用他们来打击梁珏,甚至在皇后面前也假意奉承,说白了就是想有一天能亲眼看着梁珏能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进泥潭里,万劫不复,让他也体会一下像原身那样出身寒微,进宫侍奉又受尽鄙夷的小人物是如何在这世上苟活的。

  但渐渐地,现如今的他快要找不到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了……

  东宫是个囚笼,但如果他曾经真的迫切想要冲出去,会撞不开那几根细细的竹篾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当笼中鸟,也是他闻清澄自己的选择吧,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屈服了原主的命运。

  就像他对贺昶说的那样,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真的强迫他做什么,发生过的事说过的话,虽然是套着躯壳在演戏,但说到底也都是他自愿的罢了。

  黑暗中,闻清澄默然想着,那层从一开始为了苟活套上去的伪装,就让它烂在这个鬼地方吧。

  如果这次能够从这里出去,他就不打算再演下去了,那就意味着——他要离开梁珏了。

  宫里的日子……不提也罢。醉清歌那边的生意好歹做起来了,以后靠着小铺子活也饿不死,如果金鸡能同意少吃一点的话,他可以勉强同意把它留在身边。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不求大富大贵,能把小日子过下去就行。

  这么想着,闻清澄轻轻舒出口气,像是轻松了些许,想换个姿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身酸痛,因为温度骤降,他手机已经麻木,浑身快要失去知觉。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正在发烧,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喉咙里也干燥的已经快要张不开嘴了。

  ——不,不行,绝对不能睡,他必须保持清醒,至少要挨到天亮,挨到天亮就会有矿工上山,到时如果听到矿洞里面有动静,就能发现他了。

  再……坚持一下!

  梁珏的马匹在旷野上飞驰,他不断用双腿去踢着马腹,企图让马再跑得快一些。

  他想象不到他的小伴读现在怎么样了,那么单薄瘦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住麟州此时刺骨的风寒。

  半个时辰前,冲进客栈的贺昶将闻清澄找到矿山齐老板,然后要求进山的事情告诉了梁珏。

  “……据齐老板说,那座山上有好几个废弃的矿洞,所以,我猜想,有没有可能闻公子就被困在了某个山洞里!”

  已过子时,梁珏耳边呼啸而过,身下马蹄飞快地略过草丛。

  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根据贺昶提供的闻清澄的进山时间,他已经近六个时辰了。

  这么长的时间没吃没喝,甚至还不知会不会遇上猛兽飞禽,而且闻清澄的脚才刚刚好,根本不可能应付剧烈活动,梁珏越想心中越乱,但除了加快速度往矿山狂奔他别无他法。

  他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闻清澄让他自己去处理那些事情,如果派人跟着就不会出事!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闪过一片银白,将漆黑的夜空瞬间变成白昼。

  几乎就是须臾之间,宛如山神咆哮般的巨雷当空砸下,在梁珏头顶炸响,直接惊得他□□骏马前蹄高高跃起。

  梁珏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身子拼命后仰,最后几乎和地面形成了垂直的角度。

  他小时候学骑马的时候,母妃常常会在场外远远看着,但她从开不会靠近,即使看见小梁珏无法驾驭马匹而从马背重重落下也不会上前查看。

  “起来,你必须自己战胜这一切。”潼贵妃经常对梁珏说,“一马不平,何以平天下?”

  终于,在梁珏惊人而非凡的控制下惊马终于恢复了平静,但跟着马蹄一起落到地面的,还有豆大的雨点。

  “该死!居然下雨了!”老穆正架着马车一路狂奔,车上的阿泽被颠得东倒西歪却没像平时一样念念叨叨,他一句抱怨也没有,异常的沉默。

  他俩谁都没说,但都知道闻公子被困了这么久,如果再遇上极端天气,只会让这场营救愈发困难重重。

  所有太子从京城带来的人马都被发动起来了,连同麟州当地的军队和大小官员一起,这些人也跟在老穆和阿泽后面,也在一同赶赴矿山。

  这个几乎像是出征一般的阵势,说出去都没人信,其实只是去救一个太子伴读。

  太守坐在马车里被晃得头晕,他大半夜被从被窝里拽出来一肚子的火,却敢怒不敢言,他今天才知道那个所谓特使的闻清澄,居然还是奴籍!

  乌漆墨黑又打雷下雨的,太子殿下竟然兴师动众只为去救一个小奴婢,这事情传出去真的不离谱吗?

  梁珏的马最好,跑得最快,已经将大部队远远甩在了后面,虽然此时已是大雨瓢泼,但梁珏那双如猎鹰般的双目仍是穿过雨幕,已经隐隐看见矿山就在眼前了。

  他紧抿着双唇,任雨水随着他刀课般的下颌流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水,雨太大了,马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低头去看,发现地上的积水正在以飞一样的速度扩大着。

  “殿下——要不要等一下再走啊?”

  不知是谁在很远的地方扯着嗓子喊着。

  “你们在原地稍作休息,等雨小了再走!”梁珏吩咐完,却再次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冲着矿山方向疾驰而去。

  接连不断的雷声在耳边炸响,连续地挑动着闻清澄脆弱的神经。

  伴随着雷声,洞里的蝙蝠突然像是多了起来,此时像是无数只蝙蝠在他头顶扑棱乱飞,同时发出老鼠一样的叫声,一时间洞内洞外恐怖之声此起彼伏。

  虽然只是声音,但在闻清澄听来却像是死神的号角,阴曹地府的大门仿佛已在朝他缓缓打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亦如闪电般略过心头——虽然他不找不到洞口,但蝙蝠识路!

  照理说蝙蝠昼伏夜出,平时这会应该都在洞外觅食活动,今天是因为要躲避即将到来的大暴雨所以才成群拼命往洞里飞。

  闻清澄又侧耳听了听,蝙蝠平时发出的声音属于超声波其实人类是听不到的,但现在它们因为雷声而受到了惊吓,所以才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他慢慢直前身,顺着无数吱吱声和扑拉翅膀的声音方向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虽然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但闻清澄现似乎能隐隐听见外面的雨声了!

  即使半夜在矿山遇到大雨绝非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对于闻清澄来说,眼下的任何一点声音都像是救命的稻草。

  他继续跟着蝙蝠的“指引”向前摸索,雨声好像又近了一点。

  这个发现令他大受鼓舞,虽然身上依旧极为不适,但内心的兴奋已经压过了病痛的折磨,让他步履不停,一直在向声音来源的地方走着。

  雨声越来越大,就在第一滴雨噼啪落在闻清澄脸上的时候,他已经要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他居然真的从那骇人的鬼门关爬了回来!

  他抑制不住身上的颤抖,仰起头,任由雨滴顺着皲裂的嘴角砸进他的喉咙,那一刻仿佛干涸许久的大地重获甘霖,令原本濒临死亡的植物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自从成为了伴读闻清澄之后,就变得眼窝子很浅,眼泪就像他的保护色一样,只要需要的时候,他就会是那个涕泪练练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闻清澄感到滚烫的泪水贴着皮肤滚落,每一滴却都是真实而充满悸动的,表达着真正属于他内心的情绪和情感,在这个雨夜肆意地迸发出来。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

  他开始沿着山道,扶着山壁一点点朝下走,但因为雨太大,路面相当难走,加上他因为劳累而重犯的脚上,每走一步都带着相当的艰难。

  但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就……

  闻清澄猝然止住脚步,就在面前的狭窄山路的尽头,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滚落下来的巨石堵在山谷中央,仿佛将那条灰蒙蒙的土路与苍茫的天际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