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天昏, 日色空蒙,青石板路上蒙着一层潮意,未结冰的池塘泛了点点涟漪。
杜衡端着茶站在窗前, 杯盏上一缕茶烟和外头的雨雾相映成趣,他叹:“还真应了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这雨一下, 回头这天就更冷了。”
空惆怅了一番, 他回首见江逾明还在那伏案疾书, 便问:“快下雨了,还不走?”
江逾明没抬头:“你先走吧。”
杜衡拨着茶盖喝了一口, 全身都暖了:“我府里的马车马上便到,我绕个路, 送你一程?”
“不必。”
不知为何, 杜衡今日铁了心要捎他一程,又劝:“你我多年好友, 不必见外,一段路而已, 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嗯, 告辞。”
“嘿……”杜衡被江逾明这再三推辞整乐了,“你还真是……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就不能让我送你一回?不带这么不给面子的吧。”
江逾明这才抬头看他,半晌:“我有人接。”
“谁会来……”
话音刚落,外头烟雨朦胧处又有车马驶来, 杜衡隔着烟笼寒水看到一个梳着妇人髻的清丽美人从马车里探出头。
杜衡愣了会儿才认出那人是谁,喃喃:“你夫人来接……你啊?”
还没说完, 原本坐在那垂头写字的人已经不见了。
官署门前, 雨雾染湿了青石阶, 姜辞还没探出身子, 就被江逾明按了回去:“下雨了。”
“那你怎么不打伞?”姜辞退回去坐好,看他发鬓上沾了水汽,便用帕子给他擦。
江逾明:“不是很大。”
还好不是很大,姜辞道:“我打个伞进去,也就几步路。”
江逾明被帕子拍了脸,就说:“我已经出来了。”
今日晨起,江逾明把人吵醒了,于是乎,姜辞不高兴地勾着他的手,不让他去当差。
江逾明看她眼睛都没睁,侧躺在榻上,乌发凌乱,似是昨夜睡得很好,脸蛋上一点粉色,衬得她肤色莹白、朱圆玉润、两靥生花。江逾明想亲她一下,却被人先察觉了,在他俯下首时,仰头啾了他一口。
这一吻很轻,像是蝴蝶飞落猫咪的鼻尖停了一下,便又飞走,姜辞用话赶他:“去吧去吧。”
江逾明隔着帘子看了她一会儿,才去换衣裳,刚换完,姜辞便醒了。
她滚到榻边看他:“你何时下差?”
“申时。”江逾明理了理袍子,“怎么?”
姜辞趴在榻上宣布:“我去接你,然后请你去陈记吃烧鸡。”
“好。”
江逾明换好衣裳,一抬头,见姜辞还在看他,微微侧头:“怎么了?”
“没怎么。”姜辞趴在那儿,看他好看——江逾明站在晨阳旁,将本不明显的日光遮了七分,整个侧影都是模糊,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娴熟地穿衣,细阳从身上一一扫过,他有冷眉星目,也有温润面色。
其实姜辞最喜欢看的还是他的腕骨,衣摆下垂时藏在袖间,动作时才会若隐若现地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有力又好看。
江逾明被她看得不自在,走过来:“要起吗?”
姜辞抬眸,他一脸疏朗,她收了色心:“……拉我,我就起来。”
江逾明把人抱去梳洗。
马车外,雨开始下了,雨声沙沙。
姜辞把帕子收好:“我让云秋去陈记订了桌,点的是蜜汁烧鸡、西湖醋鱼、水煮牛肉和椒炒海螺……你是不是都没吃过?”
江逾明就道:“吃过醋鱼。”
姜辞就笑:“那不是我吃的吗?”
“跟着你吃的。”
姜辞拍拍他的肩:“那你今日多吃些。”
“好。”
两人进了陈记,小二便把菜上齐了。姜辞让江逾明先吃鱼,鱼凉了不好吃,江逾明却尝了个遍,水煮牛肉是辣的,姜辞不能吃,基本都是他在吃。
姜辞看他也不是不能吃辣的模样,便问:“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欢吃,怎的平日都吃得那么素?”
“从小常跟娘一起用膳,时间一长,便习惯了。”江逾明说到这,补充道,“我娘食素。”
怪不老吃凉拌藕片,不过:“爹呢?爹看着可不像只吃菜叶子的人。”
“我小时候跟我娘在一起的时间多。”
“为何?”
江逾明给她夹菜:“我和爹在一块儿,娘总挑剔我们,数落我和爹笨手笨脚,其实主要是说爹,因为爹做错了事,总往我身上推,我娘就说爹把我带坏了。”
江逾明这样的性子,竟还是被带坏了?姜辞不由得想起当初绾妈妈和她说的那些事,想来夫人和侯爷年轻时,还是一对欢喜冤家。她甚至能想到夫人批评他们爹俩时,江逾明冷漠看爹的表情,活像是被爹连累了。
两人难得在外头吃饭,这一顿用了许久,主要是姜辞想吃,江逾明不让,姜辞眼巴巴看着,江逾明只能代替她多吃一点。
用完膳,姜辞要付账,不想小二一脸殷勤地进来后,对他们行了一礼,高兴道:“两位贵客今日的饭钱已经结过了。”
姜辞听完一愣,问他:“谁结的?”
小二犹豫半天说不清,到最后:“那人说夫人大抵是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此这一句,姜辞便知道是谁了,一时间没说话。
江逾明也没吭声,只是将碎银放在了桌上,意思是结账。
二人下了酒楼,云霜和马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就走过去的功夫,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搀扶着打云霜面前过,行礼后说了什么——
“姑娘,淮安伯府怎么走?”
云霜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淮安伯府?”
其中的男人重复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定没说错:“是的,淮安伯府。”
云霜侧着身子指路:“往东再走一里,北拐两个巷口,再走二里路,捉摸个人问问,大抵就能到了。”
得了指点,老人鞠躬道谢,告了别。
马车晃了一下起步,姜辞眼睛转悠悠的,看看外头,看看里头,看江逾明不啃声,戳了戳他的手背:“怎么不说话?”
江逾明把她的手捏进怀里:“晚膳吃多了。”
好别扭的理由,姜辞抿了抿唇:“……那一会儿回去,我可以邀请你散步吗?”
换往日,江逾明已经一口答应了,但今日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
姜辞在这个好里,听出了几分恃宠而骄。
只不过这日到底是没能散成步,两人刚一进府,云秋便低声来报,说是城南方家的方夫人上门提亲来了,而且提亲的对象还是二姑娘,江涟!
那日从青山采梅下来,方润贤脑子一热,回到府里,便去找了方全。
方全恰在书房,父子俩一见面,便说上了话。
方全问:“我听你娘说,这几日,你常和江家三小姐结伴出游,感觉如何?”
方润贤麻了半边身子,低声道:“尚可。”
听到这话,方全露出满意神色:“三小姐呢?对你如何?”
“……挺满意的。”
方全高兴地捋了捋胡子:“不错,是时候挑个良辰吉日,让你娘去提亲了。”
一句话,让方润贤止了步子,他站在方全身侧,久久没有出声——他以为是那场大雨乱了他的心,可如今,那场雨散了,方润贤再想,还是觉得江涟比江娴好,至少他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见过这般让他心动的女子。
几息之间,像是做个千万个犹豫和决定,他道:“爹,我想娶江涟。”
方全一愣,倏然转眸看他:“江涟是谁?”
方润贤咬唇道:“……是修远侯府上的二小姐,江娴的姐姐。”
“糊涂!”方全面色一下便沉了,“这还没把人娶进门,就弄这些有为伦理纲常之事!”
事已至此,方润贤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他硬声道:“爹,我一点都不喜欢江娴。”
方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喜欢?不喜欢你还日日同人结伴出游?!”
方润贤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心里想的却是那日他第一次约江娴出游,江涟那个若有似无、伤心错付的侧影,他攥着手,狠心道:“那并非我本心。”
“本心?你还有什么本心呢?”方全戳着他的脑门骂,“你可要想清楚了,江娴她爹是修远侯,她娘是淮安伯庶妹,淮安伯府马上就要和陈家联姻了,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出身,在京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方润贤也知,所以他闷不做声。
方全看着自家儿子——方润贤从小到大都是出类拔萃,在同龄人中还是翘楚,可他今日竟为了一个女子,忤逆他的父亲,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方全长叹一声,到底是对这个儿子失望,多言无意,勃然拂袖去。
爹一走,庭院之中,便只剩方润贤一人。
他独立那处,想了许久,也知自己是冲动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没什么可后悔了,而且娶江涟这事,他不后悔。
因为这个不后悔,方润贤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方母不知在方父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可都是无用,到最后,只能来劝儿子。
“贤儿啊,你当真要为了个女子,得罪你的父亲?”
雨后天寒,方润贤站了一夜,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到最后都已记不清自己为何要站在这,只是这会儿听见有人跟他说话,便道:“娘,我喜欢江涟。”
方母攥着帕子的手一紧:“你啊……”
“喜欢?你一个毛头小子,知道喜欢为何物吗?”方全在屋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推门而出。
方润贤眼底尽是血红:“……儿子不懂,但儿子现在只想要她一人。”
方全没眼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冷声问他:“那江娴该如何呢?你让我如何跟修远侯交代?”
“……儿子今年一十有九,江娴不过一十有三,年纪相差太大,恐不合适,爹可以同修远侯说,方家有意同江家结亲,只要有适龄姑娘,润贤一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人娶进门。”
方全被气笑了,冷哼开口:“你还真是想得周全!”
方润贤第一次抬头看爹,认真说:“爹,江娴真有那么好?前段时日,淮安伯因为琉璃盏的事,得罪皇上,如今朝堂,谁敢跟淮安伯府交好?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如何?”
“淮安伯想自救,想出了和陈家联姻的法子,可陈家当真那般好吗?这些年来皇上和陈家争斗不休,若是此番我们与陈家摊上干系,日后,方家还能有安生日子吗?爹万不要为一时痛快,站错了队啊!”
“你住口!”方全大喝一声,面色难看,一是觉得被做儿子的教训丢了颜面,二是怕方润贤再这般说下去,惹祸上身,“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少爷带下去!”
这一句松口,像刮散乌云的第一缕风,方润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下一秒,整个人直直地栽倒下去。
方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方母忧心忡忡、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两日,方润贤才勉强醒来,可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爹不答应,他不吃药。
事已至此,方父和方母还能不如何?总不能让儿子去死……
老两口商量了一晚,心觉儿子惹的祸,还得老子偿。
姜辞坐在窄榻上吃药,听云霜说完这事,觉得方润贤还挺有担当,说换亲就换亲,看来江涟选中的这人,还挺配得上她一番心思的。
只不过张姨娘和江涟是高兴了,林氏和江娴还不知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姜辞支着下巴,一边叫云霜盯着人,别惹出事,另一边又等云霜给她说热闹听,没坐一会儿,江逾明便从净室出来了。
“在做什么?”
“吃姜茶,听热闹。”
江逾明用手背碰了碰她吃姜茶用的瓷碗:“味道如何?”
姜辞不说:“你自己尝。”
江逾明看了她一眼,接过去,帮她喝了一半:“是甜的。”
姜辞见人都走了,便坐到了案几上,把下巴靠在江逾明肩上,靠着他耳畔轻声:“没有你煮的甜。”
江逾明眸光一暗,捏了下她的腰:“乖乖吃药。”
姜辞在心里嘀咕了句,不上道。
她放开人,端着茶碗喝茶,眼睛却在江逾明身上到处瞟,他刚沐浴出来,身上只着着中衣,衣带系得松松垮垮,从某个角度看过去,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到一小片劲瘦的腰。
姜辞咬着唇,偷看了一会儿,悄悄把手伸进去,摸了一把。
江逾明瞬间垂眸看她。
姜辞有些心慌,面上还要装不动声色,在他腹肌上画了个圈,才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然后故作淡定地把碗放好,想要开溜,毕竟这几日,江逾明也不能把她如何。
谁知她这边刚把碗放下,江逾明就扣着她的手,直接把人压进了窄榻,又深又重的吻夺走了她的呼吸,姜辞一下就慌了。
刚喝完姜茶,姜辞整个人都是暖的,被江逾明这么追着一吻,整个人都热了。耳根下漫出的红色渐渐下移,没过一会儿,便被烫成了粉色,姜辞在几个缓不过来的喘息里,整个人乱成一片。
她退他便进,就这么一路躲,江逾明把姜辞挤到了窄榻深处——那里放着件软衾,是姜辞刚脱下来还没来及得收的,她被江逾明顶到那处时,软衾蒙住了耳朵,才吻到一半,姜辞便湿了眼眶,轻哼出声。
声音太大了。
姜辞受不住,只得往江逾明身上靠,企图逃开那纠缠,不想换来的却是江逾明更深的夺取,两人同是刚刚沐浴,如今挤作一团,气息乱在一起,浓得勾人。
江逾明的手从她中衣的下摆探了进去,细细摩挲着她的后腰,她的肌肤太软,每一寸都如脂柔滑,揉捏了一会儿,便让人控制不住力度……
雨过清尘,冬日的夜色被染寒霜,可手按上那点朱红时,姜辞依旧忍不住浑身一颤,眼睫微微颤开,却不想这一睁,眼皮上那点殷红便落进了江逾明的眼底。
两人的呼吸更乱时,江逾明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一下子黑了下来,姜辞的眼睛和耳朵再感觉不到其他,只有热、甜的和江逾明。
吻到不知何时,眼尾一滴清泪滑落,喘息的潮湿里有人开口求饶:“……我,我不行了。”
江逾明把人亲乖了,出来时,轻咬了下她的下唇,才把人放开。
放开了也不敢看,用被褥把人团好,遮住那双眼睛,转身进了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