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巷那边,我已经让人着手打理,现在已经在紧锣密鼓筹备,但远水终究是解不了近火的。”

赵民巡望向窗外,叹气:“这天公不作美,边境偏偏在这年遇旱灾,这不明显给岳朝攻城略池的机会吗?”

赵民巡身体不太好,思虑太多,一时狂咳嗽起来,马明志连忙上前给他递上一杯热水和药,轻拍他的背部:“切莫心急,你这身体可受不了。”

苏子郤也说道:“城主,你要多注意身体。”

赵民巡接过热水和药,一口吞下,药效很好,咙中的腥甜味散开,他一手撑在茶桌上,一手捂住胸口:“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死不了。”

“子郤,西巷那边聚集着一帮乞丐,你可以派人去收服他们,包他们吃穿住,我们需要多一些人参军,这恐怕是一场硬仗。 ”赵民巡参加过三次边境战役,每一次都是炮火连天,白骨露野。他这咳疾是战后遗留下的,需要长期的休养。

苏子郤了然:“明白,明日我就派人去和他们谈。”

苏子郤问:“对了,城主,你可还记得宁北辰前辈?”

“记得,那年的他可谓是风光无限,只可惜……”赵民巡感慨万千,“他不再拿起剑上阵杀敌了。”

“那城主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可有办法让他重上战场?”苏子郤又问。

“不知,我们已经失去联系,他不会上战场的,四年前他能旁观,想来这次也不会插手。”赵民巡摇摇头。

苏子郤还是不想放弃:“城主,你可知宁前辈当初为何要退隐?”

赵民巡思绪飘远,想起宁北辰跟他告别时说过的话,叹道:“情深缘浅,遗憾重重。”

宁北辰在将士们的心里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的兵书和剑法备受新一代的将士们喜爱,老一代的精兵强将部分也跟着他退隐。如果他能回来,想必定会掀起一阵狂潮,怎会容许岳朝那等野蛮宵小叫嚣?可心病终究难愈。

*

马府,汐念院。

树藤攀着亭子蜿蜒往四周长,遮住落日的阳光,为亭内留下一隅阴凉之地,又不妨碍亭中人赏这火红的霞云。

马明志跨过门槛,回到府中,来到院子里,就看着自己的夫人汐念仍像往常一样,坐在亭中下棋喝茶赏晚霞,他走上前,做在她的对面,执起一枚白棋,和她对局。

马明志看着眼前的棋盘,十九道纵横,黑白棋子错落分布,他脑中都是赵明巡说的话,一时失神,将白棋下到虎口处。

汐念提他一子,察觉到他的异常,道:“夫君,今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马明志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她从九年前就开始不爱穿鲜艳的衣裳,平常的着装都很朴素,今日一身素白囊身,身形十分淡薄,脸色有些许病态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夫人,你可知道宁北辰?”马明志试探地问。

“啪——”黑棋落在地上。

“夫人,这棋子都掉地上了。”马明志低头捡起地上的黑棋,棋子掉在地上,受到地面摩擦,表层出现擦痕,不像之前那般完整。

“为何突然这么问?”汐念克制住自己胸腔的剧烈反应,又重新拿起一枚黑棋,捏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

“今日,我们在商讨边境的事情,边境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五年之约即将到期,如果宁北辰能重新拿剑上阵杀敌,岳朝不足为惧。”马明志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四年前,没有他,我们还是胜利了,有他没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汐念的语气有些急。

“这次不一样,四年前,边境环境秀美,物资充足,将士们身强力壮,今年,几个强将都生病退隐了,多个地区发生旱灾,农民收成不好,边境很多人都没办法饱腹,将士们哪有力气上前打仗?就算我们举全国之力援助物资,但将士们的斗气还是不足。”马明志叹气。

马明志又道:“多么希望他能放下心结,毕竟逝者已矣,又何必这般折腾自己?一个战场上的狼,却匍匐在世间,不再亮出利爪。”

汐念将黑棋丢下,眼眶泛红,脸上终于显出情绪,她猛地站起身:“我去一趟食肆。”

“霞儿,从匣子中取来我的红木盒。”汐念吩咐道。

霞儿:“是。”

马明志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九年了,也该放下了,不要再折磨自己。”

戌时,万物朦胧,汐念来到熟悉的那个地方,回忆涌上心头。她偶尔也会忍不住来一趟食肆,但没有踏入,就待在远处看一眼。

此时的食肆,没有白天的热闹,最后的几个顾客也结账了,陆陆续续地走出食肆。

宁寒露瞧见汐念后,以为她是来吃饭的,便热情的上前牵住她的手,嘴巴甜甜:“美人姐姐,我跟你说,我们这有很多好吃的,像什么麻婆豆腐,醋溜土豆,辣子鸡丁……”

宁寒露光顾着说,没注意看她的表情,一抬头,便看到她泪如雨下。

宁寒露连忙掏出自己的粉色手帕,塞到她的手里:“美人姐姐,不要哭。”

霞儿一脸担心,在一旁叮嘱道:“夫人,你要多注意身体,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

汐念冲霞儿挥手道:“没事。”

汐念蹲下来,刚好和宁寒露面对面,素白下摆席地粘上了灰尘。

汐念伸手抚摸宁寒露的脸,用手描画一番,这一鼻一眼都像极了记忆中的她,回忆来袭,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宁寒露粉嫩嫩的小脸皱成一团,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擦掉汐念的落下的泪水:“美人姐姐,你这么好看,不要哭,哭的话……嗯……也好看,但是我会心疼的。”

宁仲夏从厨房出来后,就见到有一名女子蹲在宁寒露面前哭的场景,她赶忙上前一看,有点不可置信问:“念姨?”

汐念应声转头,水雾雾的双眸看着她,站起身来,不敢相信:“仲夏,你还记得念姨?”

“当然记得了。”

宁仲夏笑意盈盈,汐念和自己的母亲夏止是很好的朋友,待她极好,虽然是九年前的记忆,但汐念的容貌丝毫没有变,只是看起来比九年前多了几分伤感。

宁寒露见宁仲夏喊美人姐姐为念姨,便也甜脆地喊:“念姨。”

听她们姐妹两这么一喊,汐念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时候,她们的母亲夏止还没有去世。

汐念用帕子试掉眼泪,从霞儿手中拿起红木盒,决定今晚要将自己暗藏九年的秘密说出,她对宁仲夏说:“仲夏,念姨今晚有事需要和你私下说。”

“好。”

见她一脸严肃,宁仲夏便将她带上楼,关上门。

宁仲夏扶着她到凳子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念姨如果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

汐念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瞳孔,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叙述,夏止去世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脸色越来越惨白。

见状,宁仲夏急忙递上帕子,提心吊胆:“念姨,您别哭,别哭。”

在原身的记忆中,汐念是一个温和的大家闺秀,小时候经常给她做很多好吃的。

汐念指尖轻轻滑过红木盒,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表层,薄唇轻启:“仲夏,念姨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十六年前,小夏和小宁相爱,许诺终生。小宁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钟爱研究兵书和剑法,他想给小夏一场盛大的婚礼,以三书六礼来迎娶小夏,所以他去参军了。可同年,小夏怀孕了,小夏的父亲嫌弃她未婚先孕,为了保住家里的名声,小夏的父亲逼迫她嫁人。”

“小夏抗不住父亲的逼迫,便随便找了一个跟小宁同姓的人假嫁,她本以为她可以等小宁回来。可却发生了意外,小夏的假相公醉酒后,强行和小夏同床共枕,自此之后,假相公得寸进尺,越发放肆,小夏有苦不能言。”

“后来,小夏又怀孕了,这次是假相公的,小夏痛苦万分,她受不了,她想上吊了结。不过,小念及时赶来,解下白绫,救下小夏。”

汐念哽咽起来,陷入回忆。

夏止抱着她,痛哭流涕:“汐念,你让我去死吧,呜呜呜……我对不起宁北辰……我说了要等他回来,可如今,我却怀了别人孩子!”

汐念紧紧地抱住她,心纠成一团,泪流满面:“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仲夏怎么办?她不能没有母亲啊!夏止,孩子我们慢慢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宁山峰再欺负你的!”

汐念哽着声音继续道:“后来,假相公被小念赶跑了,小夏生下孩子。可就在小夏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她见到了小宁,痛苦万分之下,小夏喝下毒药,撒手人寰,这次,小念就在旁边,没有拦着。”

夏止是当着她的面喝下毒药的,汐念永远无法忘记夏止那天说过的话。

“汐念,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的一生就是一场闹剧,”夏止笑得苍白,“出生时,循规蹈矩,好不容易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一次,却错嫁他人,最后连死都不能死。”

夏止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汐念,我看到宁北辰了,他还是那般威风凛凛,而我却在柴米油盐中操劳,如同行尸走肉般,这次,我想自私一点。”

夏止给了汐念一根木簪子:“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等仲夏嫁人了,就交给她吧。”

说完之后,夏止喝下早已经准备好的毒药,她倒在汐念的怀里,脸上是释然的笑容。

汐念抱着夏止痛哭,这些年来,她又何尝不知夏止的痛苦之意?

仲夏,寒露。一热一冷。

汐念打开红木盒,取出簪子,交给宁仲夏:“仲夏,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爹是前镇国大将军,宁北辰。如今,边境危在旦夕,有机会的话,让他放下心结吧,王朝需要他。我想,没人比你更适合做那个说服者。”

宁仲夏接过簪子,心中五味杂陈。汐念当时说,小宁,小夏,小念时,她就已经料想这是一个关于她母亲的故事。

她没有想到原主母亲经历过这些事情,还有宁山峰竟然那么无耻!

宁仲夏生气地攥起拳头,她发誓,要是遇到宁山峰,一定将他亲自送入牢房,按律法处置,他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

至于宁北辰……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他能放下心结,重新上战场,估计这也是原主母亲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