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天幕下, 黑与白分明。

  方净澄克制着心脏深处的颤栗,脚步变得沉重缓慢。

  两年了,距离沈颐棠彻底离开他的世界已经两年了。久到方净澄已经习惯, 已经不会再主动想起他。

  仿佛有某种玄妙的感应, 那道身影转过来,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冷白的面容一如从前, 只是更清冷淡漠, 看着没有一丝温度。

  方净澄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大脑停止运转。指甲深陷进手心的痛感提醒他看到的都是真实。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近到互相伸出手就能触碰彼此,可谁都没有动,隔着两年的时光对望着。

  方净澄看着他, 目光细细描绘过他眉眼的每一寸, 他想说点什么,可所有的情绪挤压在胸腔里让他什么也说不出。

  “好久不见,净澄。”熟悉的清冽的声音,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方净澄克制着,假作平静地回应:“是啊。”

  沈颐棠看着他:“没什么想问我的?”墨黑的眼眸里翻涌着什么。

  方净澄深吸一口气, 看着他的眼睛:“两年前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说你死了?”

  “我爷爷生命垂危, 二叔急着除掉我继承家产, 我将计就计。”沈颐棠言简意赅。

  闻言方净澄垂下眼眸, 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过了一遍:“你是艾德里安家族的人?”书上的笔记不是巧合, 沈老爷子重视沈颐棠也不是单纯因为亲情,还有近年关于这个神秘家族的新闻报道, 稍微联想下也不难猜, 哪本书里的主角没有个美强惨的身世呢, 止步于沈家还是有些局限。

  沈颐棠并不意外:“是。”

  方净澄又问:“你假死的事情陆修知道吗?”

  沈颐棠:“开始不知道。”

  话里的意思方净澄明白过来,陆修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没有人告诉他,如果今天沈颐棠不主动出现,他只会以为沈颐棠真的死了。

  方净澄看着他脸上的淡漠,不由地涌起一股愤怒,一种莫名的、难言的、无法克制的情绪在燃烧他的理智。

  沈颐棠死时,他愧疚、难过、后悔、崩溃,他感觉被世界抛弃,黑暗笼罩着他的生活,痛苦比之妈妈去世时更甚。如果那时有人告诉他沈颐棠还活着,他大概欣喜若狂。

  可到了今天,在他痛苦过,已经接受沈颐棠离开时,沈颐棠告诉他都是假的,甚至他是被刻意隐瞒、不被信任的那个,被狠狠戏耍的感觉很不好受。

  可他没有立场指责沈颐棠。他知道爆.炸时,他在车里对沈颐棠说的话沈颐棠都听见了,沈颐棠知道他是个骗子。

  方净澄绷住脸伪装成平静:“这样,我知道了。”

  方净澄把视线从沈颐棠身上移开,俯身将怀里抱着的白色花束放在妈妈的墓碑前,那里已经摆放了一束同色的鲜花,鲜亮的白色衬托得深灰色碑石上黑白色的照片更加黯淡。

  方净澄怔怔看了几秒,直起身子,沉默地立着。

  “到我了。”沈颐棠的气息靠近。

  脖颈后微微的凉意让方净澄往旁边挪了些许,并没有回头。

  沈颐棠却没有纵容他逃避,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前,一手捏着他尖细的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肢体间的接触有些强势的粗暴。

  冰冷的气息笼罩着身体,方净澄仍是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出一点可耻的脆弱,平静地回望着他:“什么?”

  沈颐棠审视着方净澄的脸,不放过任何微小的情绪,可任凭他怎样看也无法从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出一点特殊的波动,那双会骗人的眼眸依然澄澈干净。

  时至今日,沈颐棠本还是留了一点期待的,可此刻那点可怜的期待被击得粉碎,几个沉重的呼吸后他冷声:“你和我说过的话,哪句是真的?”

  方净澄静默片刻后:“除了爱你都是真的。”

  简短的几个字将沈颐棠逼得眸底发红,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方净澄,你怎么敢的。”

  方净澄抬手推他,似乎游离在他的情绪之外并不在意:“你弄疼我了。”

  沈颐棠下意识松开手,看着他脸上清晰的红色指痕愣神。稍微用了点力气就伤到了他,这样脆弱的小家伙,他的心是怎么长的?

  沈颐棠闭了闭眼,尽力将翻涌的黑色情绪压回,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可看着方净澄脸上的无动于衷,身体的疼痛便算不得什么。

  沈颐棠沉声:“方净澄,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

  冰冷的压迫感让方净澄想避开沈颐棠的目光,沈颐棠从来没有用这样冷而压抑的眼神看过他,像在看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他确实有罪。

  方净澄迎着沈颐棠的目光:“一开始没有。”

  多狡猾的回答,沈颐棠嘴唇弯起冰冷的弧度,再度伸出手抚摸方净澄被风吹得失了温度的脸,力道轻柔:“没关系,就算你一点真心也不愿意给我,我总是喜爱你的。”

  更深切的冷侵入身体,方净澄看着他嘴边的笑,心中有某种警示升起。喜爱,对宠物之类才说喜爱。

  “你别这样,不像你了。”方净澄向后退开,警惕地看他。

  沈颐棠笑:“怕什么,在阿姨的面前我总要让她安心。”

  “过来,让阿姨好好看看我们。”

  方净澄还要退,却被沈颐棠一把扯入怀中禁锢住,怪异的宠溺语气:“乖点。”

  方净澄挣了挣,竟然没能挣开这个看着身娇体弱的病秧子。

  沈颐棠揽着方净澄,视线落在墓碑镶嵌的黑白照片:“阿姨,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净澄的,您放心。”

  诡异的感觉让方净澄顾不上再抵抗,任由大手覆盖在发顶揉弄。

  方净澄忽然想知道,沈颐棠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记忆里的沈颐棠从来不会这样。

  晴好的天气忽然变幻,几滴雨从上空坠落。

  方净澄抬眸看沈颐棠,他和沈颐棠之间太复杂了,他骗了沈颐棠,沈颐棠同样骗了他。他明白沈颐棠在执着什么,任谁被骗了感情也无法轻轻放下。

  可是能见到沈颐棠还活着他还是开心的,他不想再纠缠什么了。

  “沈颐棠,你曾经劝我不要偏执,现在我也想劝劝你。”

  “既然知道我骗了你,就该及时止损离我这个骗子远一点,珍惜你宝贵的时间,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原本克制的黑色情绪重又翻腾,放下,怎么可能。七百多个日夜,他坚持下来的信念就是怀里的人。

  沈颐棠不再说话,沉默地带着方净澄往墓园外走。

  黑色的车辆前立着个样貌端正的年轻人,见到沈颐棠便道:“boss。”说完拉开后座的车门。

  方净澄被他强硬带入车内。

  “我开车来了。”

  “我让人给你开回去。”

  方净澄:“……”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车内寂静无声。

  目的地是离A大很近的别墅区,位置在中心地带。

  沈颐棠把方净澄带到房间里。

  房间看着不像才住人的样子,方净澄猜沈颐棠回来有段时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今天到墓园里堵他。

  沈颐棠:“以后你和我住在这里。”

  “不行。”

  沈颐棠没理会方净澄,径直起身去了卧室内的书房。

  方净澄躺倒在床上,用手臂盖住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身侧忽然一沉,方净澄被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淡淡的薄荷味很好闻。

  方净澄假作睡着了,渐渐真的睡着了。

  沈颐棠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暖色的灯光下瓷白的面容看着很乖巧,如过去那些夜晚。

  沈颐棠亲了亲他的眼睛,放任自己也沉入黑暗。

  ——

  方净澄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伸出手正准备从枕侧捞过手机,手却意外落在一团绒绒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沈颐棠放大的俊颜。

  沈颐棠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方净澄确认这点后才放松下来,细细地观察着他。这时候的沈颐棠才让方净澄有了他回来的真实感。

  手机还在震动着,方净澄用另一只手向后摸到手机关掉了声音。

  伸出手指在沈颐棠浅粉色的唇瓣上碰了碰,而后换上自己的唇轻轻贴了下。

  沈颐棠平稳的呼吸打在脸上,方净澄脑中浮现的是医院里他用着呼吸机的模样。

  方净澄是真的开心沈颐棠还活着,两年前他就想沈颐棠不是主角吗,怎么会那样简单死了呢。可那时候他不会想到是假的。

  方净澄满足了,轻轻拉开沈颐棠圈在腰间的手,从床上起身。

  动作放得很轻,没有惊动到沈颐棠。方净澄拿着手机往房间外走。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虽然是周末学校没有课,可他本来今晚和孟觉还有梁晏淮有约,他一直没到孟觉才打电话来问。

  边给孟觉发了消息解释,方净澄边往外面走,到大门口时却被拦住了。

  “方先生,沈先生交待过不能让您离开这里。”门口守着的保镖说到。

  方净澄没和他争辩,正想转身回去把沈颐棠摇醒,就听保镖喊:“沈先生。”

  沈颐棠外套都没穿,单薄的黑色丝质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沈颐棠:“你想去哪?”

  方净澄不客气的:“找朋友聚会,不可以吗?还是说你把这里当M国了,可以肆无忌惮地限制人身自由?”

  沈颐棠沉着脸:“你以为骗了我后还可以轻易脱身?净澄,你以后只能待在我身边。”

  方净澄:“哦,那一起去。”

  沈颐棠沉默了几秒,拉住方净澄的手往里面走。

  明白他的意思方净澄也没反抗,跟着他回房间等他换好衣服。

  重新坐在车里时,方净澄在副驾驶上静静看着沈颐棠。其实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和谐的。

  约的地方不太远,二十分钟就到了地方,是A大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等方净澄领着沈颐棠到桌位时,梁晏淮愣住了,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孟觉是第一次见到沈颐棠,听完方净澄的介绍后就热情招呼起来。

  “颐棠哥,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孟觉说着把自己手机递给沈颐棠让他加菜。

  沈颐棠微笑:“谢谢,让净澄看吧,我不挑。”

  孟觉:“那行,净澄你自己扫下,同步的。”

  方净澄:“……”这前后差异。

  不过方净澄还是重新扫了点餐码认真选自己要吃的,他也是真的饿了,午餐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梁晏淮才缓过神来,对沈颐棠:“你没事啊?”

  沈颐棠:“没事。”

  梁晏淮点点头,两人也不算熟,暂时也想不到再说点什么,而且他总觉得沈颐棠的眼神说不上友善。

  孟觉和方净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颐棠和梁晏淮负责沉默。

  好在服务员很快把锅底和菜都送了上来,有东西吃也不用说话了。

  孟觉喝了口酸梅汁:“净澄,我和晏淮白天去见过那个陈老板了,聊得不错。”

  “他答应投资了?”方净澄问。

  孟觉回答:“差不多,对我们的给出的计划书挺感兴趣,说考虑下明天答复。”

  方净澄点点头,从锅里捞了点笋片。

  他们已经大三了,学习之余也有创业的打算,也省了之后找实习。

  “什么计划书?”沈颐棠忽然问到。

  孟觉解释:“啊是这样的,我和净澄还有晏淮想开个顾问公司,提供法律和金融方向的服务,另外还有计院的师兄一起开发个线上平台,现在还缺投资。”

  沈颐棠:“嗯,计划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孟觉看看方净澄又看梁晏淮。

  梁晏淮:“可以,回头让净澄发你。”

  沈颐棠:“嗯。”

  方净澄埋头吃饭,没有参与他们三个的话题。

  梁晏淮看出来不对劲,趁着方净澄上洗手间跟过去。

  “他怎么回事,不是说死了吗?”

  方净澄:“没死,弄错了。”

  梁晏淮不太理解:“那火化的是谁?”

  方净澄边烘手边回应:“没火化,他被他家里人带回去了,死亡通知书也是假的。”

  梁晏淮皱起眉,还要再说点什么,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我。”

  沈颐棠突然出现,洗手间不算宽敞的空间显得逼仄。他走到方净澄和梁晏淮跟前,用身体把他俩隔开。

  梁晏淮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把刚才要对方净澄说的话问出来:“你为什么要骗净澄,明明还活着,那段时间净澄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听完沈颐棠转身看背对着自己的方净澄:“你为我难过?”

  方净澄还没回答,梁晏淮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以为净澄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还是说他伤不伤心你都不在意才能骗他这么久?”

  梁晏淮一声声的质问敲击在沈颐棠心上,如果梁晏淮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方净澄一句也不问,平静得像个事外人。

  沈颐棠想听方净澄说:“净澄,你心里有我对吗?”

  方净澄头也不回,冷淡的:“没有,我石头心,没有感情只会骗你。”说完大步离开。

  沈颐棠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沈颐棠,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骗净澄这么大的事是你不对。净澄对你怎样你心里也清楚,别光听他说什么。”说完梁晏淮也走了。

  沈颐棠站在安静下来的洗手间里,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深邃的轮廓仿佛笼了一层阴影。

  “你们怎么这么整齐?我是不是也该去一趟显得合群?”孟觉看他们三个前后脚地离开又回来,玩笑道。

  方净澄夹了一筷子肉到孟觉盘子里堵他的嘴。

  本来吃完是要再一起讨论下计划书拉投资的事的,但是沈颐棠也在也就作罢。吃完后各自回去。

  梁晏淮和孟觉一起打车回学校,方净澄和沈颐棠站在路边。

  方净澄:“你自己回去吧。”说着要去招出租车。

  沈颐棠拉住他:“跟我回去,还是要我抱你回去?”

  方净澄横了他一眼:“你要是介意我骗你的事,你就痛快地报复我,我认,别和我扯乱七八糟的我不感兴趣。”

  沈颐棠垂眸看着他:“你喜欢我的事叫乱七八糟的事?”

  方净澄:“我喜欢的人早死了。”

  沈颐棠:“净澄,我就站在你面前。”

  “哦,你非要当他那你就是吧。”

  沈颐棠有些无奈,他确实不该用死亡来骗方净澄。

  可他以为方净澄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不会因为他的死太难过。他死了,方净澄可以没有阻碍的继承沈家的家产,也可以让二叔不至于把手伸到方净澄身上。

  可这些都是借口,方净澄在意的是他的欺骗和不信任。而不信任的根源又在方净澄身上。

  谁能容忍被愚弄,尤其被喜欢的人玩弄。沈颐棠忍不了,方净澄也不行。

  沈颐棠认真的:“净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白炽的路灯落入他墨黑的眼底,如盛着溶溶月光,不见清冷只见柔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