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晖的手下们在一旁等着, 随时准备将沈颐棠二人制住,泛着冷光的针头近在咫尺。

  沈颐棠将方净澄挡在身后,将他冰冷的手攥住, 面上仍是平静的冰冷:“你当年就是这样威胁净澄的母亲的?爷爷知道你的作为吗?”

  沈晖现在没什么理智可言:“少废话。”说着眼神示意手下。

  四个绑匪一起过来要把沈颐棠控制住, 本也没把这个病恹恹的青年放在眼里,其中一个却被一脚狠狠踢开。

  方净澄手脚的酸麻缓和了些, 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 和绑匪缠斗起来。看着瘦瘦弱弱的,战斗力也不弱。

  方净澄瞅准时机将梁晏淮也给松绑了。

  沈晖没想到沈颐棠真能找到这里, 总共也只带了四个人,这会儿无法轻易掌控局面。

  不过绑匪们到底是练过,沈晖正阴鸷地看着, 等他们三个被打趴下再一一收拾, 就听外面有警笛声越来越近。

  沈晖面色难看地把注射器收好,匆匆往外面的直升机去,却被沈颐棠强行拦住。

  平日里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这会儿身手矫健完全不输训练有素的保镖。沈晖抡起金属制的药箱往沈颐棠砸去,却只碰到他的衣角。

  仓库外警笛声越来越近, 似乎下一秒就有警察出现, 绑匪们同样急于脱身, 有两个成功跑出了仓库。

  沈晖暗暗骂了声, 继续用药箱砸沈颐棠, 只恨自己太低估这群小崽子了。

  沈晖的动作太过疯狂, 沈颐棠躲闪不及还是被砸中了几下,嘴角隐隐沁出点血迹, 不过并没有退让的心思。一面拦着沈晖, 一面分出心思去看方净澄的情况。

  方净澄自小没少经历过群架, 真和人打起来也不虚,他也听到警笛声了,当然更不会怂。这样一天他等了太久,怎么会退呢。眼角余光关注着沈晖,将他的丑态看在眼底。

  警笛声近在耳边,沈晖又听着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在远离,瞬间爆发了极大的力量强行将沈颐棠撞开,跌跌撞撞跑出了仓库,只是同时闪烁着警示灯的警车横在了眼前,一辆接着一辆。

  沈晖倒是没想到自己一个经济犯,值得警方这么大手笔,挂着青紫的脸上笑容狰狞。

  “举起手来,不许动!”警方的人喊到。

  随着持枪的警察靠近,沈晖忽然掏出一把小刀横在自己脖颈。

  方净澄看着这一幕眼皮一跳,脚步放轻又十分迅速地靠过去在沈晖手上某个穴位用力敲击下。

  沈晖手臂一麻,手里的折叠刀应声落地,同时警察们也迅速过来将他控制住。

  被按住的沈晖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养子,眼中像淬了毒,他狰狞着面容:“方净澄,你等着被这个野种吞了家产,等着一无所有吧,贱人。”

  随后沈晖被押入警车,沈颐棠走到方净澄跟前安抚地将他搂入怀中。虽说是有惊无险,可这样长的时间不知道沈晖都对他做了什么。

  梁晏淮在他俩身后默默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跟着去警局做完笔录,三人各自离开。

  从沈晖被抓后,方净澄就一直很沉默,做笔录时话也很少,沈颐棠担心他的情况便没有先带他回沈家,而是在警局附近开了个房间。

  沈颐棠让前台送来药箱,又在浴室放好水后将方净澄抱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放到浴缸里。

  温热的水将身体包裹住,热意顺着毛孔侵入体内,方净澄不自主打了个寒颤,才有些醒过神来看向沈颐棠。

  沈颐棠好看的眉眼笼在炽烈的白光中,冷白色的脸上一切都看的清晰无比,方净澄视线探入他润泽如黑玉的眼底,恍然觉出安心的力量。

  伸出被泡湿的手指落在沈颐棠的嘴角,这里原来是有血的,低声问:“疼吗?”病秧子今天被砸了好多下,好多好多下,可他怎样都没有把那个坏人放跑。

  沈颐棠按住他的手指,被捂了很久还是有点凉,温声:“我没事,我不疼。”

  “对不起净澄,我失算了,让你遭遇这种事。”

  方净澄摇摇头,忽而轻轻印上他的唇角,细致地舔舐掉已不存在的血痕。最后附在他的耳边:“谢谢你,沈颐棠。”他第一次喊沈颐棠的名字。

  沈颐棠自然发现了不同,不过也只以为是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让方净澄受到冲击了。没有去思考太多,轻抚着方净澄微颤的脊背。

  在他细致的抚慰下,方净澄眼皮渐渐沉重,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察觉到怀中的人没了动静,沈颐棠用浴巾将人包住放到外间的床上,用温软的指腹蘸了药膏轻柔涂抹在脖颈和手腕等伤处。

  完成这些后,沈颐棠坐在床边垂眸看着。终于有时间思考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口袋里手机振动几下,沈颐棠拿出来看,是陆修发过来的消息。

  白天他让陆修去查跟踪他的人,这会儿有了结果,果然是他二叔派过来的人。上次他让姑姑转交的U盘,里面的东西让他二叔坐不住了。

  沈颐棠看着床上方净澄安静的睡颜,他唯一担心的也只有方净澄了。

  感觉睡了很久很久,头脑有些沉重,方净澄才终于睁开眼,是陌生的环境。过了会儿意识才完全清醒,方净澄掀开被子下床,在空间极大的套房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正准备换了衣服离开,就听门卡感应的声音。

  沈颐棠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手里拎着个白色的保温盒。

  “刚醒吗?”沈颐棠问。

  “嗯,你去买饭了吗?”方净澄走到他跟前,神色比昨晚轻松了很多。

  沈颐棠解释:“陆修找我有点事情,这是我让他带过来的。”

  方净澄点点头,两人在沙发坐下。

  沈颐棠将保温盒放在桌上:“学校那边帮你请假了,你这几天在家休息吧。”

  方净澄:“不用了,我下午去学校,我没什么事不想耽误进度。”

  沈颐棠没坚持,打开保温盒一层层摆在桌上,舀了碗汤递给方净澄:“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方净澄接过来,沉默喝完又吃了点其他的。

  到车上时,方净澄忽然对沈颐棠:“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到这个时候,沈颐棠如果有心去猜,不会再有什么秘密。

  沈颐棠沉默片刻后:“你和梁晏淮关系很好吗?”昨晚,方净澄一直护着梁晏淮。

  方净澄回答:“他是梁律师的侄子,他们两个都帮我很多,梁晏淮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的定位让沈颐棠放下心来,“不用想太多,都过去了。净澄,开心一点。”

  方净澄认真看着他,眼眸弯起:“好啊。”

  能让沈晖为他的罪恶付出代价,方净澄已经挺满足了。沈颐棠这样好的人,或许还是不该太偏执吧。沈老爷子也已经是风烛残年,惩治沈晖对他的打击足够大了。就这样吧。

  方净澄挥别沈颐棠,往学校里面走。清瘦的背影在瑟瑟秋风里显得单薄极了。

  沈颐棠看着他的身影远离,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一刻的方净澄似乎放下了很多。

  到了放学的时间,方净澄没有让司机来接他,而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去食堂吃饭。

  孟觉和梁晏淮知道他今天吃食堂,当机立断约了一起。

  孟觉不知道昨天发生过什么,兴冲冲地和方净澄分享他参加的戏剧社昨晚的节目,方净澄和梁晏淮对视一眼都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下。

  吃完往宿舍走时,孟觉才发现不对:“净澄,你不回家住了啊?”

  “最近有些冷,早上起不来。”方净澄解释。

  对此孟觉深表认同:“等冬天了更难,住宿舍挺好。咱学校的住宿条件,隔壁美院的羡慕哭了。”

  听他提到美院,方净澄眼眸闪了闪,没有多说什么。

  沈晖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沈氏集团内部也引起不小的轰动,沈颐棠在集团住了好几天处理相关的事,故而对方净澄提出住校也没什么意见。暂时不想待在沈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几天里,方净澄除了在学校就是去警局做笔录,沈晖涉事的案件不断深挖,已经从绑架案出现的一箱毒.品深入到二十年前方家三口人毙命的悬案,以及沈氏集团是否涉嫌运输贩卖毒.品。仅凭沈晖一人,从哪里得到的超大量的毒.品,又是谁在他犯案后替他掩饰。

  里面藏着太多谜团,警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调查,当年的命案卷宗重启,以及当年负责案件的警官也加入进来,梁逢安作为诉讼代理人全程跟进。不过这些都是秘密进行,外界无从得知。

  没有了沈家的权势财富充当保护伞,很多事情不再沉在海底,随着岁月流逝真相从未消失。

  周天时方净澄又去了趟警局,和梁逢安一起从警局出来时,忽然看到门口停着辆熟悉的黑色卡宴,一道黑色的瘦削身影立在车前。

  几天不见沈颐棠似乎锐利了些,可当他走过来时那双眼眸依旧温润。

  沈颐棠看着他俩:“梁律师,净澄,一起吃个饭吧。”

  梁逢安看看沈颐棠,又看方净澄,说起来现在两方是对立方。刚从警方处了解的消息,沈氏集团确实有个子公司,当年由沈晖一手创立,交给他的狐朋狗友们运营,有条产业线就被用来贩卖毒.品。对此,沈家的其他人一点也不知情吗?

  “好。”方净澄答应下来,又对梁逢安说:“梁叔叔,沈晖能被捕,颐棠哥帮了我很多。”

  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因为方净澄的称呼微冷了点,沈颐棠一言不发转身往驾驶座走。

  梁逢安自己开了车过来,自然不用坐沈颐棠的车,他问方净澄:“上我的车还是他的?”

  方净澄笑:“有点事情和他说,叔叔我去他车上吧。”说完上前一步,拉开副驾驶的门钻进去。

  方净澄看着他沉默的侧脸:“不高兴啦?”

  梁逢安去停车场取车,他们也不急着走,沈颐棠忽然从方向盘收回手一把把方净澄扯进怀里,薄唇碾上方净澄的唇瓣,有点惩罚的意味。

  方净澄也不反抗,任由他发泄。

  这几天里两人的联系还不如朋友多,见了面一方又装的冷淡,换成谁也会有些不开心。

  方净澄伸手在他头上抚摸几下,手感真不错。

  “有没有想我?”沈颐棠停顿在方净澄的耳垂,逼问他。

  方净澄又在他头上摸了几下,眼睛看向窗外,那句“想了”在嘴边有些说不出口,他还要骗沈颐棠吗?还有什么必要?

  “有没有?”沈颐棠再问。

  方净澄小小声:“可以说没有吗?”

  闻言,沈颐棠在他耳垂轻轻咬了下:“怎么不可以呢,谢谢还记得我。”

  “噗,好啦好啦,梁叔叔该过来了。”方净澄笑着推开他,难得看沈颐棠这么幼稚。

  沈颐棠倒也不是真生气,此时眼底还铺了层淡淡的笑意,又故意问他:“你梁叔叔比我重要?”

  方净澄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正要点头就被沈颐棠一把掐住了脸。

  “回去再收拾你。”说着这样威胁的话,沈颐棠的声音仍是温和。

  方净澄也不怕:“好啊,梁叔叔真过来了,走吧走吧。”催着他开车。

  包间里。

  梁逢安开门见山:“沈总,我就直接问了,你对沈晖手里的产业有了解吗?”

  沈颐棠:“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警方那边不少线索是我提供的。”从打算对付沈晖,沈颐棠就没有再给他留余地。

  梁逢安愣了下,警方是不会告诉他消息来源的。

  梁逢安松了口气:“那就好,谢谢你一直帮着净澄。净澄他一直过得不容易,你可能并不知道。”

  梁逢安正要再说点什么,方净澄止住了他:“叔叔,我记得您爱吃鱼,快尝尝这个。”说着将公筷递给梁逢安,梁逢安面前刚好是一道清蒸鲈鱼。

  梁逢安意会:“好我尝尝,看着真不错。”

  沈颐棠看着方净澄突然防备的样子,眉头皱了下,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给方净澄倒了杯果汁静静看着。

  请梁逢安一起吃饭本也是为了了结沈晖案件的走向,三人就这个方向讨论了下各自放下心来。现有的证据足够将沈晖定罪了,只等检察院那边审核通过提起公诉。

  “有生之年能把这件事了了,我也有脸下去见小晴了。”梁逢安眼眶有些湿润。

  方净澄:“很快了。”沈晖背后再也没有任何倚仗。

  送走梁逢安后,方净澄和沈颐棠牵着手走在路上。十月下的海城热闹如昔,道路两旁飘落的梧桐踩在脚底嘎吱作响。两人没有过这样完全放松的时候。

  方净澄:“最近你有遇到其他的麻烦吗?”

  “公司里有些,问题不大。”

  方净澄继续说:“那就好,我以后都准备住校了,方便一些。”

  “只是为了方便,还是有其他原因。”沈颐棠问。

  方净澄沉默了会儿,看着他道:“我不太知道怎么面对你,你应该也能想到,从我到沈家开始就骗了你,利用你的同情心。我还利用了陆栈,我知道你和陆栈关系也很好。”

  沈颐棠停住脚步:“净澄,你没有做错,沈家不是什么单纯的地方,你不过是为了自保。陆栈他没有怪你。”

  方净澄低声:“我知道他不怪我,可我心里过意不去。哥哥,给我点时间吧。”

  沈颐棠:“好,等下我们回去拿点东西。你想的话,可以去看下爷爷。”

  方净澄点点头,他确实需要去沈家一趟,很多证件还留在了沈家。

  两人顺着马路又走了一段,才去停车场取车往沈家去。

  占地广阔的沈家大宅随着秋意渐深,似乎也萧条了许多。平日里精心打理的绿植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花园里也光秃了许多。

  刚路过主楼,陈管家就匆匆过来请沈颐棠过去看沈老爷子。

  方净澄不想去看,就自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衣帽间满满当当的,方净澄从衣柜里找出自己来时破烂的黑色书包,里面装的他以前的东西。又随意取了几件衣服塞进袋子里,其他的没有再动。

  从血缘和伦理上说,沈家是他的家,可方净澄从来不把这里当成是家。做完了想做的,他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来时想好了,要把沈家彻底毁掉。可走到今天,方净澄走不下去了,如果沈颐棠能稍微坏一点点,更像沈家人一点,他都能坚持下去。可他已经伤害了真心对他的陆栈,怎么再狠下心去伤害真心对他的沈颐棠呢。

  人最怕的就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遇到真心吧。内心微弱的良知在谴责着。

  另一边,沈颐棠跟着陈管家到了沈老爷子房间。

  沈老爷子没有一点神采地躺在床上,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他费力地抬手拍拍床沿示意沈颐棠过去坐。

  沈颐棠只是走近了,没有坐下的意思。“爷爷。”

  沈老爷子没力气再绕弯子:“你要走吗?”

  沈颐棠:“会,但不是现在。”看出他的担忧,沈颐棠继续道:“沈家也是我的责任,我会安排好。”

  沈老爷子面色舒缓些,虚弱的交待:“别让你沈叔吃太多苦,是我没教好他。”

  沈颐棠没理会,而是问:“爷爷,当年净澄母亲的事,也有您的手笔吧?”

  沈老爷子眼眸更灰暗了些,时至今日他哪里看不清楚,可他也做不了什么了:“沈晖毕竟,毕竟是我的儿子,是那个女人毁了他。”

  沈颐棠看着这个苍老虚弱的老人,忽然庆幸方净澄没有和他一起来。法律可以让罪人伏法,可无法令他们知错认错;岁月可以苍老面容,可无法将心间的恶磨平。于方净澄,沈老爷子也是他的仇人。

  “是您毁了他,也毁了您竭尽全力守护的沈家。我会把沈家交到净澄手上,任凭他怎样处理。”

  留下这句话,沈颐棠转身离开,没有再理会沈老爷子。

  守在门外的陈管家听沈老爷子的声音不对,连忙跑进去察看情况,顾不上替沈老爷子挽留沈颐棠。

  方净澄没有在房间里等多久,沈颐棠就过来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方净澄问。

  沈颐棠没有隐瞒,除了自己身世的事:“让我守好沈家,也让沈晖少吃点苦头。”

  “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我会把沈家交到你手上。”

  “给我?”方净澄有些意外,他只想过等他毕业了,沈颐棠可能会把沈家的产业分一部分给他经营,不过他不会接受。

  沈颐棠温声:“嗯,你该得的。”

  方净澄愣了下然后笑出声:“哥哥你真够损的,这样子他听了该气死了。”沈老爷子决计信不过他的能力,也没想过把沈家完全交到他手上,最多也就想过让他将来帮沈颐棠分担。

  沈颐棠勾唇:“没想那么多,实话而已。他应该也有心理准备。”

  方净澄认同地点点头。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沈颐棠看了看方净澄手里的黑包和方形塑料袋子:“好。”

  沈家离A大的距离有些远,刚开始一段路上根本没有其他车辆,方净澄有些无聊故意吓起沈颐棠:“哥哥,我最近看了一部外国的鬼片,我给你讲讲啊。”

  沈颐棠嘴角翘了翘,配合的:“还是别了吧,这荒郊野外的,成真了可不好。”

  方净澄对他指指点点:“封建迷信。”

  “听好了啊。”

  “从前海边的小屋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妻,妻子有个习惯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对着镜子点根蜡烛,用祖传的银梳子通头发……”

  方净澄记性好,每个画面都描绘得活灵活现,有时候还模仿音效。

  “哎我怎么闻着真有股什么烧起来的味道。”方净澄正讲到丈夫烧掉衣柜里多出的人皮那段,窗外顺着风飘进来股烟味。

  话音刚落,方净澄身子一个前冲,又重重落回座椅靠背。

  “怎么了哥哥!”方净澄抬手抓着车窗框稳固住身体,就看驾驶座上沈颐棠面色凝重。

  沈颐棠回答:“有人袭击。”当即更用力踩下油门。

  这段路是山路,通往私家住宅区,到了深夜基本不会有什么车,连摄像头也没几个,而且视野不好,选在这里袭击再合适不过。

  沈颐棠没想到才隔了几天,他的好二叔就等不及要除掉他了。这样只能说明一点,国外他爷爷的身体是真的撑不住了。

  不过现在没办法和方净澄解释太多,只能赶紧把车开到热闹的公路上,让他们有所忌惮。

  “净澄,报警,然后用我的手机给陆修打电话。”沈颐棠的手机就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

  方净澄照做。眼角余光从后视镜扫到好几辆车跟在他们的车身后。

  方净澄:“怎么会有人袭击我们?”

  沈颐棠言简意赅:“我二叔的人,盯了我很久。”

  “后备箱里有防弹服,你去拿过来穿上。”

  方净澄迅速往后爬,拿过来两件,正要继续往驾驶座过去。

  沈颐棠从后视镜看到阻止:“你穿上,留在后座,别管我。”

  顿了下,方净澄快速把防弹服套上,拿着另一件看着驾驶座的沈颐棠。

  道路的灯光不算亮,车身颠簸得厉害,方净澄可以清晰看到车窗外车身摩擦起的火光,看到子弹撞击在车窗玻璃上的冲击。

  方净澄意识到,沈颐棠身上还有秘密,他所知道的剧情并不完整。但具体是怎样的秘密,现在也不重要。

  方净澄知道,作为主角的沈颐棠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紧张地看看窗外又看看沈颐棠,蜿蜒的山路防护栏被挤得向外扩张,那几辆车不顾危险要将他们逼停。而在国内被明令禁止的枪械,不断地对着他们的车辆攻击,如冰雹般密集的子弹冲击而来,车身震颤着。

  “别怕净澄,有我。”注意到他的不安,沈颐棠分出心神安慰,坚毅的目光里仅有一点对他的担忧。

  方净澄深吸一口气:“没事,你专心开车。”这里的位置实在偏僻,最近的警局过来也要将近一个小时,不知道陆修多久可以赶到。

  此时此刻的处境颠覆了方净澄的认知,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枪林弹雨从来只出现在电视电影里。

  车子刚险险过了一个弯,剧烈的轰鸣声从上方传来,隔着厚厚的车身仍然震的头晕目眩。

  方净澄还未反应过来时,淡淡的薄荷味将他覆盖在身下,随后是天旋地转,巨大的火团在车外爆开。

  车子失控地撞上护栏,一半车身悬在外。

  车内的高温让呼吸都变得困难,方净澄努力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点,可耳边听不到一点声音,鲜红的热热的液体流淌到脖颈间。

  “沈颐棠,沈颐棠!”方净澄用力拍他却得不到一点回应,手上、身上都是血,火药味混着血腥味让人惊恐。

  车身凹陷着、燃烧着,像一场噩梦。

  方净澄将沈颐棠紧紧抱住,其他的一切都被忽略。

  “沈颐棠,你干嘛帮我挡,我才穿了防弹衣啊!”

  “你快醒醒,他们快追上来了,我们都要死了。”

  “沈颐棠,沈颐棠你醒醒,你好重我抱不动你。”

  方净澄脑子里乱乱的,嘴上胡言乱语着,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是真的慌了。很可能今天他们两个真的要死在这里。有一瞬间他都在想是不是自己连累沈颐棠了,他是该死的炮灰,不配好好活着。

  可无论他怎么想,这样的困境只凭他没办法脱身,他们的车随时会被撞下去摔个粉碎。

  忽然沈颐棠动了下,他费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陆修,快来了,别怕啊。”

  方净澄根本听不清他说的话,耳朵还没从爆.炸声中缓过来,但他能看到沈颐棠醒了。

  “你别睡啊,睡了你就完了。”手间的粘腻不断提醒方净澄,沈颐棠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沈颐棠,你不该护着我,我一直在骗你,连喜欢也是骗你的。你要活着才可以找我算账,不然我就什么报应也没了。”方净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沈颐棠能不能听见,他感觉沈颐棠的身体越来越凉了。妈妈离开的那天,她的身体很冰凉很僵硬。

  怀中沈颐棠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好像也僵硬了。

  方净澄将他抱得更紧,想分给他一点热意,明明车子里面温度已近够高了。

  陆修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沈颐棠他们的车倾倒着已经有三分之二悬在了外面,再被撞击一下就会整个掉下去,看的他心惊胆跳。好在和他一起来的有配枪的特警,还有他自己家的保镖,没花太多时间就击毙了一些匪徒,活捉了几个,沈颐棠他们的车辆也被吊车稳定住。

  车身严重变形不太好打开,消防人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后座的车门卸下。

  “还能动吗?”消防人员问意识还清醒的方净澄。

  方净澄抱着沈颐棠有些警惕,直到陆修凑了过来。

  陆修也是被这一幕惊得不行,空气里血腥味浓重,被搂在怀里的沈颐棠真像个死人。

  “不会来迟了吧。”陆修嘟囔着忙让消防员将他们两个转移出来。

  坐在救护车里,陆修拧开瓶矿泉水递给方净澄:“喝点水吧。”

  方净澄愣愣地看着担架上被简单止血的沈颐棠,没什么反应。

  陆修自己喝了一口,也看沈颐棠:“伤得够严重的。”

  方净澄还是不理他,陆修也不再说什么。

  将沈颐棠送进手术室后,方净澄靠着墙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修劝说:“不定要多久,你也让医生给你看看吧,别挤压到内脏什么的。”

  “我没事,我穿了防弹衣。”方净澄低着头,身上黑色的防弹衣被血水浸透,手指摸上去黏黏的。

  “他会死吗?”方净澄问。

  陆修看着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平静得异常,想肯定地告诉他不会,可又没办法做出这种保证。今天发生的事也超出了他的认真,他原本还以为沈颐棠忧心过度了,谁知道情况更糟糕,无法想象还有这种暴烈的手段发生在当代社会。他和沈颐棠不过是生意人,不是什么高危行业从业者。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方净澄心里也有了答案。沈颐棠还是毁在了他手里对吗?

  走廊里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栈接到他哥的消息也匆匆赶来,见到方净澄时有些意外。

  “净澄,你们怎么了?”陆栈问。

  方净澄抬眸看陆栈,眼底的情绪复杂至极。

  陆栈压抑住抱他的冲动,安慰他:“棠哥不会有事的,那么多次都熬过来了。”

  “嗯。”方净澄应了声,贴着墙壁蹲下,脸整个埋进手心里。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方净澄感觉自己的双腿没有了知觉,才终于听到护士的声音:“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方净澄立马跑过去,不顾自己踉跄了几下:“我是他弟弟,他怎么样了?”

  护士:“你们的家长呢?病人情况不太好需要转入重症监护室,直系亲属在单子上签个字。”

  “我签,我是他爱人。”听完方净澄一把将护士手里的单子和笔拿过来,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

  “请你们一定要全力救他,拜托了。”方净澄的眼底有不正常的红。

  陆栈看着这一幕难言低落,陆修在他肩头拍拍。

  护士刚拿着单子进去,走廊里又匆匆过来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脚步急促,挽起的长发垂落在脸颊两边显得微微凌乱。

  “沈颐棠在里面吗?”女人问。

  陆修上前:“你是?”

  “我是他姑姑,听说他出事了。”女人说着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护照,“我从国外赶来找他的。”女人看着和沈颐棠有一点相似。

  陆修:“在里面抢救。”

  女人按着额头缓了缓,在走廊的长椅坐下,看向手术室的目光难掩担忧:“Eric这个混蛋。”她暗暗指责。

  方净澄隔着段距离打量中年女人,沈颐棠说他的父母已经死了,又说他的二叔要杀他,想来他的原生家庭很不和睦。不知道这个自称是他姑姑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转绿,医护人员推着沈颐棠出来,没有停留就往重症监护室去。

  方净澄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病床上无声无息的沈颐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

  本来他想好了,等沈晖的判决出来,再过段时间他假装和沈颐棠冷战,然后自然而然地和他分开。这样子不会给沈颐棠太大的伤害,沈颐棠能继续忙事业,他自己忙学业,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沈颐棠能不能再醒过来,他还有没有机会把真相告诉沈颐棠。难道要带着对沈颐棠的愧疚活下去吗。

  “你是颐棠的小男友吧?”女人忽然走到方净澄身后,“我叫Gloria,华国名罗娅。”

  感受到她的靠近,方净澄推开一步:“罗女士您好,我是方净澄。”

  “颐棠和我说过你,果然是个可爱的小男生。这次听说颐棠为了护着你,才伤得这么严重吧?”罗娅笑道,笑意不及眼底。

  方净澄看着她没说话。

  “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你在颐棠心里很重要。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好好活着,别让颐棠失望。”罗娅说完就离开了,没再在医院停留。

  凌晨医院的走廊里还是有些冷,陆栈走过来:“净澄,帮你开个房间你去休息下吧,在这里守着也不是事。”

  方净澄摇摇头:“我不困,今天谢谢你和你哥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陆修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劝说不动陆栈也不再劝,站在他旁边陪着他。

  陆修看得叹气,走过去将自家傻弟弟拉走了。

  “你跟在旁边不是给他压力吗,方净澄那人心里负担重得很,你就随他去吧。”边走陆修边对陆栈说,“今晚上咱们也尽力了,明天再过来看看。”

  陆栈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跟着他哥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方净澄,方净澄靠在玻璃墙上,眼睛一直往里面看,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醒。沈颐棠不醒过来他没办法安心去休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方净澄越发清醒,冰冷的风吹来也仿佛没有知觉。

  忽然他看到病床上沈颐棠的手指动了动,又仔细看,他的手指又动了下。方净澄精神一振忙去找值班医生过来看。

  方净澄在外面等着,见医生出来期待地问:“怎么样,他是不是要醒了?”

  医生摇摇头:“应该是你看错了,病人的情况非常糟糕,要少打扰他。”

  助理医师:“是啊,先生您还是去休息吧,我们护士会注意着的,一旦病人有苏醒的征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方净澄点点头并不准备照做,却忽然一阵晕眩。医护人员们忙扶着他去做检查。

  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脑袋昏沉沉的,全身断裂开般的疼。方净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背的血管流入体内,输液瓶换了一瓶又一瓶,方净澄极力抗争着才终于睁开眼。

  睁开眼并没有看到沈颐棠,而是陆栈站在他的床边,脸色复杂。

  “陆栈,你怎么在?”方净澄的嗓子涩涩的,快说不出话来。

  陆栈:“你烧了两天,医院通知了我哥,我就来了。”

  “两天?那我哥他醒了吧?”医生说过,24小时内醒不过来,就可能彻底醒不过来了。

  陆栈默了默,眼神躲闪着:“棠哥他。”

  “他怎么了?”方净澄有不好的预感。沈颐棠本来身体就弱,又替他挡住了爆.炸,留了那么多血。

  陆栈艰难地往下说:“医生昨天下了死亡通知书,他姑姑罗女士领走了遗体说是带回M国安葬。”

  方净澄死死盯着陆栈,不敢相信地重复:“死亡通知书?”

  “嗯,我和我哥都眼睁睁看到棠哥没了呼吸。”

  “本来我说该留着你看一眼的,可罗女士说棠哥因为你才死了,她不想让棠哥再见你。”

  陆栈还在解释着,方净澄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把扯开被子和手上的输液针,方净澄光着脚往重症病房的方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陆栈跟在他旁边要扶他,都被推开。

  直到找到重症病房,又见到沈颐棠的主治医生,方净澄才稍稍冷静:“沈颐棠呢?医生。”

  医生被他揪着领子,一脸为难的:“病人已经于昨日清晨宣告死亡了,您的家人没告诉您吗?还是您想看下诊断记录?”

  方净澄:“给我。”

  医生:“您先放开我。”

  方净澄松开他,看着他回办公室找出诊断记录本。

  方净澄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每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他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净澄,你别这个样子,棠哥会担心的。”陆栈尽力劝说。

  “他才不会,他恨我。”方净澄合上诊断记录,面无表情道。

  “几点的航班?”

  “罗女士昨天下午就飞走了,净澄。”

  方净澄看着空了的重症病房,忽然眼眶一阵发热,他抬起头不让任何人看见。

  “净澄,除了棠哥的事,沈家的事也得给你说一下。”

  “不知道谁把沈叔入狱,还有棠哥车祸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了,现在沈氏的股票跌的厉害。”

  方净澄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病房,将自己整个人盖在被子里。

  病房外是刚刚赶到的卓明,沈氏御用的律师团首席,他拿着些文件等在外面。

  过了好久,方净澄才让卓明进来。

  “沈少,这些是小沈总让我交给你的。”卓明把手里的文件一起交给方净澄,“你先看看,不懂的问我就好。”

  是沈颐棠的遗嘱,和他签好了字并经过公证的股权赠与书及其他一些财产的赠予书。

  方净澄一页一页翻看着,目光落在最后的签名上,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沈颐棠手心的温度,沈颐棠真的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叫沈颐棠的人说要护着他了。

  “没问题的话,您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卓明适时提醒。

  沈颐棠把他的所有都留给了方净澄。

  “公司的事您也不用担心,小沈总一早就找好了人,在您正式入职沈氏前会有专业的经理人帮您打理沈氏。”

  方净澄静静听着,控制着颤抖的手在沈颐棠清秀好看的签名旁边签上自己的,与沈颐棠的签名比起来,他的字要潦草随性得多。

  “还有其他的吗?”签完,方净澄问。

  “没有了,您好好休息。”卓明起身告辞。

  所有人都离开后,方净澄抱着腿看向窗外,太阳向西沉落,皎皎明月高升,明月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想起和沈颐棠坐在楼梯上赏月的夜晚。

  那天他就骗了沈颐棠,那个护身符根本不是妈妈留给他的,只是他在路边小摊上随便买的而已。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两年的时间海城变化了很多,曾经的海城首富沈家已经渐渐退下,沈家新一代的继承人无意拓展商业版图,一心发展慈善事业,沈氏集团每年的收益除了该分给其他股东的和维持公司运营的,都用于沈氏集团旗下的慈善机构。

  而没在媒体前露过面的新一任小沈总,从来不参加沈氏集团的实际业务,全权交给职业经理人,对家族事业可以说十分不上心了。沈家那座有名的老宅,在沈老爷子故去后也被拍卖,拍卖所得同样用于慈善事业。

  这两年,沈家资助建设的希望小学、乡村图书馆、精准帮扶等慈善工程遍布全国各地,沈家当初的一些负.面新闻被彻底压下,没什么人再去关注,更没有人在意沈家还有个在蹲监狱的上一任继承人。

  今天是沈晖执行死刑的日子,方净澄特意去了趟警局请当初办理这个案子的警官还有梁逢安一起吃饭。

  吃过饭后,他开车往清宁镇去,和妈妈说下这个消息。

  进入墓园时,方净澄远远地看着有个清瘦颀长的身影立着,日光下如一道不真实的幻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多啦,应该差不多扛过去了,今天疯狂码字赶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