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69章 番外二(下)

  (下)

  

  太上皇不顾赵将军大呼小叫,闷头往外走,寻思着去……去朝暮楼一趟吧?

  

  “等等,上皇这是要去哪儿?”一人从里头跟出来。

  

  心中想着,嘴皮子一秃噜:“朝暮……哦不,去宫里。宋将军又有事?”

  

  宋非捧回惊掉的半个下巴:“朝暮楼!您去那儿做什么?”

  

  太上皇连忙捂住狒狒的大嘴巴子:“谁谁谁说我要去那地方!你闭嘴,不许说话!”

  

  宋狒狒:“……”

  

  太上皇:“说话!什么事!”

  

  “……”宋非收起嬉皮笑脸,目光略一躲闪,“咳,是这样的,前几日末将递交了一份请求调职入京的折子,现在末将后悔了。早朝上提到赋税的事儿,摄政王上午和将军们说了,将军府也要出一份折子,提议减税,在边关屯兵垦荒。此事末将能领,所以末将愿意从良州调往北十三关去,望上皇成全。”

  

  太上皇眯眼掐指一算,似乎想起什么:“不对,我记得,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上个月,萧关奏请从京都平安营调去良州,胡闹,折子现在还压在陛下案头,然后,你才递折子请调入京,昨天,萧关下午到逝波台来,又说不想去良州了,请陛下恩准他继续呆在平安营,你这会儿又来说要去北十三关?怎么,猫逮老鼠?国事为重啊宋将军。”

  

  “不是……”见太上皇抬脚要走,宋非连忙瘸瘸拐拐追上去,“上皇,跟萧将军没关系……”

  

  太上皇停下来,立在马车前,从袖子里掏出两本折子,嘿嘿笑着:“喏,我都给捞出来了,就当没看见,你俩想好了再说。”

  

  宋非一愣:“这……我……末将想好了,望上皇和陛下成全。”

  

  太上皇把两本折子塞进宋非怀里,听了这话,又拎出萧关的那本,打开了直往宋将军眼皮子底送:“看,看清楚没,他这写的什么玩意,堂堂平安营大将自请外贬,狗屁不通!宋非,他这是惦记着你啊,你躲什么?再说你这腿,哪里捱得住北十三关的风沙,什么都别说了,你们殿下早想好了,说调你进京入兵部,平安营就在京郊,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有!”宋将军急了,“我……他不是惦记我!他不喜欢男人!他都要娶媳妇儿了!我不想看见!让我去十三关吧!”

  

  “呃……谁说萧关要娶媳妇了?”

  

  “良州人都知道了,他要娶良州府尹的千金,已经在良州购置家宅了!”

  

  “等等,”太上皇抬手挡了挡宋狒狒的唾沫星子,“我怎么听京中有些同僚说,萧关将军和他们借了一笔钱,称要回乡购置一套‘养老’宅子,他老家不是苍州,也得是京都吧,关良州什么事儿?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如果要跟地方官衙结亲,怎么没见递折子报备?我怎么不知道?”

  

  宋非没好气道:“末将也不知道,听说萧将军在京中也买了一座小宅子,要把亲家接进京都住。”

  

  太上皇旁观者清:“不对,等着瞧,那宅子都是你的,你别哭了。”

  

  宋将军鸡同鸭讲,有理说不清,被堵得哑口无言,马车扬长而去,他杵在原地捧着两本折子越看越气,直到门内有人喊,才叹了口气,瘸瘸拐拐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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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别将军府,“旁观者清”的太上皇顿时变回“当局者迷”,迷糊脑子里都是宋狒狒那句“他不喜欢男人”——可真他娘的有道理,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男人喜欢女人,天生的。男人娶媳妇,一起睡觉,生孩子,传宗接代,养家糊口,相伴到老,应当的。

  

  萧关不喜欢男人,完全能看得出来——校场上和一群打赤膊的汉子过招,并不脸红,见了送饭的小厨娘,羞得不敢抬眼。

  

  良王殿下也一样,他也不喜欢男人。他只是打小孤苦日子过怕了,想要一个能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陪着他的人,而自己刚好碰上时机、满足条件。

  

  可如今呢?如今他权势煊赫,招招手就有无数人排队送上门来,满足条件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了。更何况自己满足的条件只有“相伴到老”一个——传宗接代?去你的吧。一起睡觉?勉勉强强吧。

  

  “他不会是把我当女人吧?”太上皇心里咯噔一下,煞白着脸色下了马车。

  

  进了逝波台,无忧战战兢兢冒出头来:“皇,皇叔公,您怎么还进宫来?方才良王叔来过了,您不在,还以为他去将军府找您了呢。”

  

  太上皇一个灵醒:“什么?他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怎么回事?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冤枉啊叔公,”郑无忧忙交代道,“我好好坐着看折子,良王叔进来找您,没找见,逮着我盘问了一下午,问您这几天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我哪里记得住!临走把我骂了一顿……”

  

  “不好!”太上皇突然目光一动,拔腿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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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早早回家的摄政王殿下习惯性溜达进了太上皇那间堆满外文藏书的暖阁。他不想叫人进来,又实在看不下去那一地点心渣子,只好自己动手收拾起来。拾掇着拾掇着,不慎撞翻案头一套四本砖头般厚重的《羌文简考》——“哗啦”,书里套书,又掉落出来两本巴掌大小的薄册子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郑无忧方才奏折里夹带话本看的行为是跟谁学的!一目了然!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摄政王家务事还没拎清,仍要操心国事――无忧那小子能行吗?万一不行,我岂不是犯大错了?

  

  他沉着脸,一边捡书,一边又想: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十四病了,仍要费心听朝、四下奔走,以前我受伤重病时,他能给我撑起一片天。

  

  这么一想,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生出三头六臂,恨不得每一天再长一点,恨不得时间能倒回去,把从前那些囫囵流逝的日子、那一寸一寸泯灭的光阴,再好好从头过一遍。

  

  一生太短了。短到每消耗一刻,心里都要悄悄地抽痛一下。

  

  可是他不敢说。

  

  他心里仍旧藏有千言万语。他知道自己不是莽撞无礼,不是情难自禁,也不是甜言蜜语,他可以一辈子不开口,可每一次开口都是精心设计、别有用心。

  

  心有七窍的良王殿下慎重掂量了一下,觉得把人哄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让他和我一样时时刻刻心痛可惜,不舍得。

  

  “我有心思瞒着他,他有事不同我讲也是应当,扯平了。”摄政王宽宏大量,捡书的片刻功夫里就说服了自己,几天来猜疑不定的紧张心情忽然烟消云散,自顾拿了主意,“不能吓着他,只要他还和我在一起,别的什么我都不问。”

  

  “对,他看话本就看话本吧,嫌我挡光……我确实挡光了,我……”摄政王神情恍惚地拎起一本簿册子,忽然愣住,“!”

  

  手一抖又把小册子甩了出去――什么玩意儿!哪个王八蛋给他的腌臜东西!

  

  一路飞奔过来的太上皇赶巧破门而入,和“腌臜东西”直接撞了个满怀:“茂……你听我解释。”

  

  摄政王不知是羞是怒,脸色刷一下爆红,碰上太上皇的目光,又刷一下煞白,片顷前“扯平了”仨字登时让驴给啃了,他目光无处安放胡乱落到脚边另一本敞开内页的小册子上,头晕目眩间只知道瞧见画上抱在一起的……赤条条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一男一女……

  

  顺着摄政王的目光看下去,太上皇原本一路煞白的脸色突然一红,一个箭步窜上前,捞起小册子:“不是,不止那个,你看,这啥都有,宫里的教……教习画册,那本是宫外寻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画册直要贴到脸上,摄政王昂着脸往后仰、往后退:“你别动!别过来!我不想看!拿走!”

  

  “你别紧张,茂郎,”太上皇狗皮膏药般紧贴不放,手指头戳着其中一页,非要人家看,“我就是想和你……那个,和你……”

  

  摄政王后脑勺“咕咚”一下撞墙上,忍无可忍,一把掀开太上皇,仓惶失措夺门而出。

  

  太上皇下意识跟着“咕咚”“哎哟”一声,伸手要护摄政王金贵的后脑勺,护了个空,忙又跟上,“轰”,被门风扫一鼻子灰:“……糟了。”

  

  完犊子了。

  

  直到晚膳时分,良王殿下也没再露头。

  

  送晚膳的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又一次遭遇了职业瓶颈:

  

  平常,都是殿下摆好桌,到暖阁叫主公出来,可今天殿下在里间屋子干什么呢?怎么不去叫主公?没人叫,主公不饿吗?他自己不知道来吃饭?饭菜马上就要凉了,怎么办?

  

  “饺子姐姐,要不我们一个去叫主公,一个去叫殿下?”

  

  “不,汤圆妹妹,我们一个去叫殿下,一个把这凉了的饭菜拿去热一下,再请许公公单独备一份饭菜,如果呆会儿殿下还是不去叫主公,就把这份送去暖阁。”

  

  “啊,好。”

  

  二人商议完毕,兵分两路便要行动,不料左手卧房、右手暖阁突然双双冒出个人头――

  

  摄政王打眼一瞄,和门框上挂着的太上皇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要缩回去,就在此时,饺子姐姐低呼一声:“哎呀,殿下,今日上午宫中送了上元礼单来,许公公说要请殿下和主公过目,奴婢这就去取来!”

  

  汤圆抄起一罐羹汤:“这个凉了,奴婢去取新的!”

  

  太上皇腆着脸,悻悻走进来:“吃饭吧?我饿了。”

  

  摄政王沉着脸,耳尖又有点红,闷头落座。

  

  室内鸦雀无声,俩丫头走得匆忙,灯烛只点起一半,冬天的帐子又厚重吸光,满屋昏昏朦朦的,直教人把菜吃进鼻子里。

  

  按说,都这么些年了,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本不该如此尴尬。

  

  一顿饭吃完,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也没再回来。

  

  眼巴巴等着礼单和羹汤的太上皇心里嘀咕:“怎么办?一会儿不会要撵我去书房吧?”

  

  紧盯太上皇用餐进度的摄政王:“他就快吃饱了,一会儿要走,我该怎么留住他?”

  

  太上皇突然搁下筷子,蹭的一下站起身:“我……”

  

  摄政王忽出无影手,一把攥住太上皇胳膊:“叔,等,等一下,羹汤还没来。”

  

  太上皇脑中有根弦倏地绷紧,心堵在嗓子眼,不跳了,试试探探往里间迈出一步:“哦,我看一下,昨天回来时穿的衣裳泼了墨汁,好像……好像落床榻里面那道缝里了,我找出来让她们拿去洗?”

  

  “……嗯,好。”摄政王犹犹豫豫松开手,屏息低头,和食盘里死不瞑目的鱼兄深沉对视。

  

  太上皇取了袍子来,搁在靠门的衣架子上,坐回去等饺子汤圆回来。

  

  可直到许长安带人送了洗漱诸物进来,礼单和羹汤仍不见踪影。

  

  摄政王已经开始后悔了,脑子里不断回响白天市坊间听来的一句话:哪个男人不偷腥?

  

  一念至,心灰意冷,手脚冰凉,他前前后后,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把自己审视了一番,突然觉得自个儿一无是处――这就是人常说的色衰爱弛吗?也对,听说朝暮楼的男倌没有超过二十五的,我已经二十七了。

  

  连日积攒的疑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条理分明的摄政王殿下暗暗在心底给自己判了个死刑:他要是不稀罕我了,我就……

  

  就怎样呢?怎么都不甘心。

  

  我除了年纪大了,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是个骗子,说过和我一样的心,这就忘了吗?

  

  “那个……”太上皇察言观色,被摄政王的冷脸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拧了热水巾来献殷勤,“怎么还出汗了?我……我给你擦擦。”

  

  摄政王大气也不敢喘,军资端坐,微垂的目光偷偷偏转到太上皇凑近脸边的一双手上——他还戴着那枚石头扳指,扳指捂住的一小截皮肉更白净几分,虎口处有一排颜色极浅淡的牙印子,另一只手掌心掌背的疤痕要明显得多,但也不让人觉得丑陋可怖,反更衬得指骨瘦削嶙峋,玉管竹节般,滴滴答答、铿铿然然,举动间叫人移不开眼睛。而且……还这么温柔。

  

  太上皇见良王殿下没躲,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求生欲让他瞬间积攒起巨大的勇气:“我错了,不该背着你,我只是想,那什么,咱们应该……学,学习一下?对吧?以后,以后我们……一,一起看?”

  

  “学习”!还“一起看”!摄政王的脸轰的一下红了!震惊地一抬眼,正碰上太上皇那对黑漆漆滴溜溜、天真无辜的大眼珠子!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做什么长这样的大眼珠子!

  

  “荒唐!”摄政王避无可避,闪开目光一声低喝。

  

  “不荒唐!”太上皇话头既开,脸皮尽抛,一把掰起摄政王的脸,“你看着我!抬头!”

  

  “……”摄政王浑身发抖,不得不把目光从鱼兄身上挪回太上皇脸上。

  

  太上皇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连着五脏六腑揪揪巴巴,酸酸楚楚不是滋味——抖什么呢?好了,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全天下都知道良王殿下是个板板整整的土包子,又害羞,我怎么给忘了?这不是跟他犯难吗?

  

  良久,太上皇深呼了一口气,居高目下,定定凝视着土包子的眼睛、鼻子、嘴唇……嘴唇。忍不住想……

  

  土包子被流氓郑十四拇指上的石头戒指冰得一个哆嗦,茫然而慌张地看进流氓那双澄澈幽静、却又不那么澄澈幽静的眼睛,忽然,茅塞顿开,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十四……十四,我……我可以……”

  

  “嘘——”流氓躬身凑近,握着仅剩一丝热气儿的湿布巾,小心翼翼抹去土包子额角鬓边、在昏黄灯烛下扑闪微光的细汗珠,同时轻而又轻地,往土包子干净光洁的脑门上,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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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朗气清,明月高悬。

  

  夜色寒凉,饺子姐姐和汤圆妹妹哈着白气,蹲廊下围着小药炉,蹭炭火烤地瓜番薯玩。不多时焦香气散出去,引得外院看门的大黄狗“汪汪”乱叫。

  

  “饺子姐姐,我们真不用进去吗?”

  

  “不用了,你看灯都灭了,明天是上元节,肯定放朝休沐,礼单也不着急看。”

  

  “嗨呀,姐姐,明儿咱们请膳房做个锅子来吧,这样饭食就不会搁着搁着凉了!诶姐姐你看!”

  

  “砰——”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一朵烟花“哗”的一下炸开,“滋啦滋啦”金光流转、银星四溅,不知谁家这么迫不及待要过节,一朵未灭,又“砰砰砰”连发数弹,登时漫天流火辉辉煌煌。

  

  “好看!”饺子姐姐蹭的一下跳起来,拍手大笑。

  

  汤圆忙连声低呼:“小声点小声点,嘘——”

  

  喧天的热闹盖过了屋内“咕咚”一声闷响,和几声模糊低语。

  

  深深庭院中古木苍劲萧瑟,不知何时已高高低低点缀上了各色彩灯。一墙之隔的天街御道上更是花团锦簇,虽还没到正经日子,算不上车水马龙,但也是行人络绎,连衣接袂。

  

  游商驱一头小驴驮着扎满花灯的木板车,沿太照湖畔行走叫卖。说是叫卖,可也不见吆喝,既不吆喝,也不打灯谜、不扬招牌。只花车上高高挂起一对长长的糊纱灯串,灯纱茜红,上书一对句: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感谢满玦、么鸠的地雷,感谢满玦、甜草莓饼的营养液~

(最后小声说明一下:官制不符史实哦,架空,编得狠了。)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