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62章 杠精

  

  

  

  翌日大朝。

  

  很明显,除了熊皇帝昨晚谁都没睡着。

  

  红胖队的黑瘦将军留下殿后,递折子道:“陛下,南下大江决堤,庞将军带领众将士抢修堤坝去了,事出紧急,恕未能及时上奏!”

  

  吊着一只胳膊的张昴又恢复了战斗力:“放屁!堤坝崩了!崩了自有地方官府就近抢修!不济再上报六部,便真是十万火急,也是户部工部派人出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军衙狗拿耗子!”

  

  垂拱台的流州山羊胡府尹颤微微道:“张大人此言差矣,养练军兵,原本便是为了保卫一方生民,与敌战是战,与天战亦是战,天降涝灾,我军兵前往救援百姓,如何能说是狗拿耗子?”

  

  “狡辩!”李明崇道,“并非说军兵不应去抢修堤坝,而是大军开拔,需得兵部、吏部及陛下调令,庞将军此一去带走城内八千兵马,无诏行军,罪同谋逆!”

  

  黑瘦将军以鼻孔对着李明崇:“李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说,御史台有谏议监察之责,但信口开河污蔑了忠良,也是要担罪的!”

  

  卫裴昨儿淋雨大概生病了,脸色不大好,说话带着鼻音:“将军,你说庞将军去抢修堤坝了,那敢问是去何处抢修堤坝,那处灾情如何?农田屋舍损毁如何?百姓伤亡如何?既然将军是得知了灾情才出发,这些必然是知情的。如果说不清楚,便不能让人相信他是去抢修堤坝的。胡大人您说是不是?”

  

  胡大人便是那山羊胡府尹。这老东西从前在卫裴找越王谈判要粮时,还拿我卖到流州的诗集送给卫大人套近乎,当时就觉得他是个人精,果然没错。这老人精眯起眼瞄了瞄卫裴,玄玄乎乎地看向身侧户部、工部几人。

  

  如今的六部要职几乎全被挂“蜉蝣”牌儿的、越王军派的和流州恩科新晋士子及捐官的富人占领,户部工部也不例外,两部尚书、侍郎与山羊胡目光一接,低头不敢说话。

  

  魏淹留又站在队尾,和和气气道:“诸位大人且都冷静一下,一码事归一码,庞将军御前失仪一事陛下已惩戒过他了,张大人昨日所奏是否属实之后自会交各部再查议,眼下只需知道庞将军带八千军无诏而去,是否真是去抢修大江堤坝,若真是如此,念在事出有因,陛下想必还会网开一面。”

  

  陛下不置可否,高坐上位冷眼旁观众爱卿吵架。

  

  黑瘦将军扫视周围,见众人一时沉默,憋不住脱口道:“庞将军自然是确实接到灾情急报才走的!南面渌江一带大坝崩塌,洪水淹没农田屋舍、百姓伤亡,人命关天,十万火急,难道要等层层上报之后、尸殍遍野再派人过去吗!”

  

  “放肆。”熊皇帝突然幽幽开口。

  

  吵嘴同时不忘竖耳朵的众臣一时寂静。

  

  “放肆!”我扯嗓子一吼压过皇侄声音,踹开偏殿侧门冲入大殿,“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狂妄!”

  

  多日来,众人大约知道每日朝议时有个听墙根的太上皇,但不知道太上皇竟然会突然蹦出来,登时都吓了一跳。

  

  那黑瘦将军定力极佳,也颇具勇气:“末将越军车骑卫队校尉陈铎,听闻上皇病中休养,何故入朝?”

  

  “呵,”我把手揣袖子里,免得控制不住要打人,“陈铎是吧?”

  

  卫裴等人突然马屁功夫暴涨,纷纷跪拜,我一把薅起来一个,转脸又见熊皇帝蹭的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皱眉看向我:“十……”

  

  “胡大人,”我留给皇侄一个愤怒的后脑勺,转向山羊胡府尹,“听闻如今是您在统领垂拱台,六部亦多是您的门生,眼下垂拱台与六部分别有筛滤批驳奏章及遇事先察之责,那么我有三问要请教胡大人。”

  

  山羊胡握着笏板,虚虚转目瞧了御座上一眼——熊皇帝不晓得何时作了“老实巴交”状杵在御座侧下方,面向我袖手垂目。

  

  

  

  众臣见皇帝起立,纷纷也不敢站直,一时皆似缩头鸵鸟。

  

  山羊胡也低了低头:“微臣知无不答。”

  

  “一,庞洪有一道奏请将西州赵朔、薛蒙从乔越石手中截得的那份资财先收入国库、再经户部调发的折子,这份折子半个月内三次上递,圣笔驳回两次,加过三道垂拱台墨批,”我从袖中摸出这道折子,“第一道,墨批:‘军务急,奏上。’朱批‘览,放屁’,理应打回庞洪府上。第二道墨批‘军务急,奏上’,朱批‘再议,想好了再说’,理应再打回庞洪府上。第三道墨批仍是‘军务急,奏上’,朱批……哦朱批你们还没看见,瞧,批了个‘否’字。”

  

  我将大大的红叉展示给众人看。

  

  山羊胡微微变了脸色。

  

  “唔,”我翻了个折子页,“重点不是朱批,胡大人,垂拱台墨批是雕版复拓吗?还有庞将军,这折子是没打到他府上,还是他不识得朱批那几个字,反复递交,为何不做一字变更,这样的折子能反复送到天子案头,是他庞洪瞎,还是胡大人瞎了?”

  

  “这,”山羊胡道,“庞洪这道折子奏言精简分明,微臣以为大概是无需变动,再者,律例未曾有不得反复递交同样……”

  

  “好。”我把折子拍给他,“那么二,就当庞将军和胡大人都不瞎,大兴律例想必也都烂熟于心。律例说,不管是什么人,没有特诏,皆不得带兵器上殿,庞洪不仅佩戴兵器上殿,还因与同僚廷辩时口角争执动手伤人,这是不是诸位大人亲眼所见?哦对,陛下,未曾给过庞将军特诏吧?”

  

  熊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黑瘦将军道:“这……只因越王殿前议事无此规矩,庞将军疏忽小节……”

  

  “小节?”我重新转向黑瘦将军,“三,陈铎将军,你方才已经替胡大人回答了一半。庞洪将军号令城中八千驻军开拔前,切实收到了南方渌江大坝决堤的灾情急报。”

  

  “正是。”黑瘦将军警惕地盯着我,僵硬点头。

  

  “好,”我陀螺一样又转向垂拱台及六部诸位,“那么工部、户部及胡大人,又是何时收到报灾的?”

  

  工部几人吞吞吐吐要说话:“在……”

  

  “如果早于庞洪,”我压断他们话头,“是否可以推测,庞洪的消息是你们给他的?”

  

  “臣等怎会向军衙直接递送此事?”工部犹犹豫豫道。

  

  “哦?”我终于揪住了机会,“你们没有向庞洪递送消息,并且至今也未曾向陛下正式递奏灾情,那庞洪先于陛下得知了此等民生大灾,且不说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如此延误时事奏报,朝廷要你们这帮废物还有何用处?陛下是否可以根据大兴律例,立即治你们的失职之罪?”

  

  户部多是花钱捐官捐上来的,一时慌了:“陛下!臣等户部也是昨晚才接到消息,已在连夜拟折子,只是突然遇到庞将军这事……臣……”

  

  “鸿都令尹何在!”我坐朝多年别的没学会,吼声压制的功夫深得精髓,“且数一数这些人的罪状!”

  

  “臣在,”卫裴出列应道,“庞洪,一,勾结羌贼,纵敌扰民;二,里通六部,买卖军资;三,殿前佩刀,不敬天威;四,结党垂拱,蔑视规章;五,无诏动兵,蓄意谋逆……”

  

  “卫裴!”黑瘦将军怒喝,“你休得胡言!”

  

  “休得胡言?”卫裴轻轻笑了,转向那陈铎,“这位将军,从前京都之中,朝上也有位大人常说这句话。这位大人曾经北退三羌,有赫赫战功,又曾内推先帝隆嘉新法,治世太平。但这位大人现在死在了京都那场大战里。陈将军,以为自己比之何如?”

  

  陈铎气得脸色黑中透红。

  

  卫裴揉了揉眉心,带着浓重鼻音道:“让我来告诉诸位北方战火里死的都是些什么人:方才这位大人的儿子,隆嘉四十一年先帝御笔钦点状元、大理寺卿兼京兆尹、裁军令拟案人、将军府少监、五王之乱京都守城督领薛赏。方才这位大人的同级,三朝宰相赵光。赵阁老的亲家姜氏子弟中,有羽林军统领姜鲸、原缇骑统领姜弼。赵阁老的门生兵部尚书杨全武,杨全武的儿子翰林院编修杨久龄。哦,到翰林编修你们想必都不知道了,不过你们一定都听过燕王。”

  

  一片死寂。

  

  卫裴态度诚恳地满朝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在捐官及恩科新考上来的一拨人身上:“以为自己比之如何?”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尤其入朝做官的,做不好都怪时运不济,不可能是自己才能有问题。大伙心里想必都气愤着,但一时没人敢开口接卫大人的话茬。

  

  卫大人同空气谈心唠嗑:“诸位如果觉得自己强过他们许多,为何不敢与羌人一战?如果觉得自己不如他们,那么如此窝守南方,是指望羌人有朝一日吃斋念佛,戒了贪杀吗?”

  

  殿外又开始轰隆轰隆打雷。殿内一时十分昏暗,侍者入内点灯。更漏啪嗒一声,时近晌午。

  

  “避战,”山羊胡府尹道,“是一时的。流州刚刚经历一场战事,西良二州也刚经历裁军,裁军后新编平安营及北关各路混编军与羌人磋磨后南来,也损耗惨重。如今北方羌人暂且并无动静,我们还没到必战之境,当务之急,是整顿民生,筹备军资,演练精兵……”

  

  魏淹留在队尾,悠悠然去剪了个灯花,握着银剪朝众人道:“胡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羌人,怕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等到他们也缓过气来,我们是否比眼下有更多胜算?”

  

  山羊胡道:“那魏先生以为,眼下胜算又有零星几分?虽说朱勒、阿蒲奴、胡齐尔,乃至河阳殿下,相互掣肘,但若双方果真开战,羌人毕竟还都是羌人。”

  

  魏淹留搁下灯剪子,溜着过道边儿,往前走了走:“胡大人可曾听说,大约半个月前,胡齐尔率白银铁骑占领羌西达玛草原的大都,朱勒闻之,将自己的赤铜骑从中州南行宫犬牙山一带往北回撤?达玛草原的大都数百年来一直是羌人的国都,羌人毕竟还是羌人,在朱勒眼里,它想必比大兴的京都更为重要。”

  

  山羊胡默了默:“即便如此,北方五州还有近十万‘护国军’,河阳殿下手中还有羌人黄金台、黄金骑……魏先生也是道中人,不会不知道河阳殿下‘护国军’的源起。”

  

  “胡大人,”魏淹留一笑,“我道中人的‘道’,又是什么?”

  

  山羊胡大概十分气闷,露出了一个“你可闭嘴吧”的表情。

  

  魏淹留站定在山羊胡面前,和和气气地拱了拱手:“世运如洪流,大浪冲刷泥沙,生于斯,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胜算的,立即战,和过几年战,其实,都只有那么一丁点胜算……”

  

  “报——”就在这时,殿外一声急报,“犬牙山大捷!平安营收复南行宫!”

  

  “什么!”举众哗然,“平安营何时出的兵?”

  

  “关键在于,”魏淹留淡淡续道,“凭借这么一丁点胜算,当大浪排来时,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又敢不敢迎头而上。”

  

  “报——”又一声急报,“羌人黄金骑与‘护国军’南袭!平安营奏问是否回撤!”

  

  “什么!”举众再次哗然。

  

  “不撤。”熊皇帝在一片吵嚷中坚定地吐出俩字,掷地有声。

  

  大风吹卷雨帘,琼珠碎玉般噼里啪啦乱翻,靠近殿门口的一排人朝服后背被飒湿一片。满殿灯影摇曳。

  

  熊皇帝的脸藏在冕旒之后,不容置疑道:“立即调发西、良二州军前往支援。庞洪既然南去救灾,就再不用回来了,陈铎,现岭南十万越军交你率领,朕命尔军越岭北上,进,抢占中、青二州南半,退,死守秋洪岭天堑,能否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