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第56章 皇帝

 

  他把我的脑袋当汤婆子揣怀里捂了半天,心跳声终于渐渐平复。我伸手一摸他脑门,呼噜下一把湿汗,竟好像他才是陷在噩梦里找不着北的那个人。

  

  我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好啦,没事啦。”

  

  他逮住我的手,像叠衣服一样又把我叠成一团塞怀里揣着,低头凑上来将嘴唇贴上我的脑门……

  

  真腻歪啊。一下子让我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要两眼一闭假装昏睡过去之时,他突然半坐起身,伸手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水,声音闷闷哑哑道:“喝口水。”

  

  他这么一提,我果然觉得口渴非常,便摸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不想刚咽下去只觉喉中一股血腥气直往上窜,一个没憋住“哇”的一口又全吐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整个人突然“气”到发抖,似乎自个儿在那努力克制了一番,半晌声音带着一丝丝颤开口:“不打紧,重新来,再喝一口。”

  

  我怕再吐出来,便只抿一小口,假装已经咽下去,摸瞎推开碗。不料他忽然伸手来探我的喉咙,我被挠得绷不住笑,一下子败露行迹。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他的脸此时一定比这黑夜还黑……

  

  “陛下,需要叫李大夫过来吗?”外头一人问道。

  

  我下意识回道:“不……”

  

  “前面驿站停一下,叫他过来。”皇侄道。

  

  我:“……我大概还行,就是最近胃口不好,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理我,搁下水碗,窸窸窣窣退掉湿了半边袖子的外袍,只着一件单衣缩进柔软的被褥里,长胳膊一身把我也拽下去躺着。

  

  我大概是真被三日一餐给饿瘦了,往看似同样憔悴的皇侄身边一凑,惊觉自个儿不知啥时候连皮带肉缩了一圈,一时“形销骨立”、“油尽灯枯”之类的倒霉词纷纷在眼前蹦哒,直怕自己的魂儿也像故事里那人一样,被马车轱辘一震给颠了出去。

  

  我忐忑难安地扒开被子缝,抬眼觑见车窗帘被风带地忽悠一飘,掀开一线雪青色的天光来。明月高悬,峰峦耸立,夜色如斯。

  

  “我们先去良州,再从西州过,南下入流州时大概就开春了,”他忽然开口,“到时候你身体养好些,我便把皇位还你。”

  

  我的良心有点痛,忙道:“不,我没有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还不还……不对,不是因为它不是好东西我才丢给你……它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丢给你……呃……”

  

  我被自己蠢哭了,自暴自弃地盯着他看。

  

  他的黑眼珠子里收进那一丝打帘缝儿露进的天光,幽静而温柔:“别人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有你我知道。你待我好,从没仗势欺人过。我也从没对你有过嫉恨,旁人做的事与你无关。我这么晚才来,非是存心不闻不问,我没有一天不想……我……十四,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别不要我。”

  

  他说着说着情绪渐近崩溃,尾音一丝哭腔几乎要了我的老命,又要挖心掏肺那半句话更如天降霹雳,当即把我那一脑壳浆糊劈了个焦糊焦糊:“我……我没有。我只是打算等哄阿姐放了我去西州,之后便能去找你。你在流州称帝做得很对,一方面聚拢南方势力,一方面免受羌人拿捏。是你保住了大兴的一线生机,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和你争抢那些没用的东西。”

  

  他似乎有些惊愕,屏息盯着我,目光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这般一个小心翼翼一个紧张兮兮,彼此“噼里啪啦”互盯了半晌,车轮不知碾过什么轱辘一颠簸,那颗离家出走的夜明珠忽然从枕头底露出半个脑袋,十分没眼力劲儿地抱走俩人脸面间那片能遮羞藏恼的黑暗。

  

  我终于先绷不住笑了:“……你,你真是……唉,吓死我了。”

  

  什么恩情与仇怨,什么真心和假意,什么活着或死了,天大地大,千年万载,哪还有比这更难以磨灭的方寸与瞬息。

  

  他大概被我笑懵了,愣了一下,也跟着无声傻笑,眼尾弯弯拖起一抹明珠的柔光,试试探探抬手摸我的脸、探我的鼻息,又抓起我的手,抠完我手心的疤再一根一根数我的手指头……

  

  我十分体谅这个魔怔了的傻子:“瘦了。活的。留疤了。十个全乎着呢。”

  

  “我都知道……”他牵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送,“可是十四,你就像一个假人,转世历劫的菩萨,什么都不当真。而我……希望你能把我当真。”

  

  我将手掌应顺势而落,去揪他的耳朵:“真,比真金还真。叫人梦里醒里,生前死后,哪怕身化飞灰,但凡有一丝魂识,都日思夜想。”

  

  魔怔了的傻子渐渐红了耳尖,七情六欲上脸,羞涩与狼狈都无所遁形。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残忍,他给我的那颗真心,一定比我给他的那颗沉重几分。

  

  马车似乎停了下来,我连忙帮他找回左半边那张“关我屁事”和右半边那张“关你屁事”的面具:“所以看在我日思夜想都是你,没功夫琢磨别的事儿的份上,除了阿蒲奴,这次能带我们出来,还给了羌人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他果然迅速冷静下来,垂下眼皮不敢看我:“有阿蒲奴,赎金减了一半,流州府里拿得出来,不过拿过来后就没钱了,所以此行至西州,希望能化解干戈,请叔向乔家开口,借些钱财。”

  

  ……肉疼,我突然觉得自己才实打实是真金子铸出来的:“唉买贵了买贵了。乔家那边你放心,国难当头,理当出力。你将众人带出来,妥帖安置着,给北边下来的人吃颗甜味的定心丸,西州那撮京都旧臣便能消停了。我再补一份禅位诏书,唉其实以前想写个诏备着的,又觉得不吉利,后来又有了无忧……你别这样看着我,现在写没什么不吉利的,我不会死,我还要当几十年太上皇呢,只要皇帝陛下还能容得下我……唔。”

  

  他突然反手摸起一个什么玩意往我嘴边一送。我冷不防的一吧唧吞了下去,似乎是块指甲片大小的糕点,还是桂花味的。

  

  “好吃吗?”他面露殷切,目光中还藏着一丝紧张。

  

  正所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小子原来是有备而来伺机而动,不仅话说得句句一针见血,竟还能游刃有余地给我端茶送水。我明显是小瞧他了。不禁暗暗重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段位,试图反击:“还行,没咂摸出味,再喂一个。”

  

  他装聋,强行转移话题:“那个,等一下有良州府的官员和地方士子迎接,有些人听了满耳闲言,不知事理,你别露面,我来处置。”

  

  我倒觉得无所谓,假装答应:“唔。哦,话说朱勒就这么放咱们出来了?你现在这个身份,方便亲自出使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

  

  “是不太容易,”他斟酌道,“先得打仗,打到能说话硬气的时候才可以谈和。扯了小半年的皮才有这一时安宁。不过这还不够,流州那些人不愿再与北羌有冲突,也不愿从朱勒手里赎人出来,我……更不敢开口。”

  

  我十分理解:“我知道,你要是由着性子来,流州那帮人第一个要踹了你,你被踹下台,朱勒乐见其成,你不被踹下台,朱勒便拿捏住了你的软肋,这等关头君臣二心,便离死不远了。我一开始,怕你打不过越王,后来怕你不愿临危受命挑起这破烂江山,知道你称帝后又担心你端不住姿态,最后还怕……还怕你是真正端得住姿态。嗨,原来都是瞎操心,茂郎长大了。”

  

  他趁我说话,隔着一层薄薄衣被一下一下顺抚我的脊背:“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他这个行为让我那“操心”的姿态显得很没有说服力。但我也只能惯着他:“没事,都怪羌人那蹩脚郎中不中用,呆会儿请咱们自己靠谱的大夫开几副药吃吃就好了。给一同出来的诸位大人也都看看……”

  

  “陛下,”外头一人低声道,“青州府诸位大人恭候多时了。”

  

  “知道了。”皇侄话音突然一冷,一面拉我起身,抓起件厚袍子往我身上裹,“让他们再等一会。十四,我扶你。”

  

  “别,”我忙推拒,“忙你的去,我先找大夫抓药吃,完了去找你。”

  

  下了马车,只见雪色与月色皎然相映,天地一片清寒。迎面峰峦如聚,似戈似戟,苍茫古道边的驿馆渺小而破败,统共三大间巴掌大的屋子,一间挤满了大大小小闻询敢来迎接昔日旧主兼今朝新君的良州地方官,一间聚集着李明崇钱眼子等刚死里逃生出来的小可怜,最后一间倒是松快,门里门外只立了几个侍从,老熟人太医院掌院李愈提着个药箱上前迎我:“老臣拜见陛……上皇!拜见陛下。”

  

  我连忙扶起他:“你还活着,太好了。”

  

  皇侄替我系下巴上的帽带:“那我就在隔壁,哪里不舒服随时叫我。”

  

  “行啦,就几步路,戴什么帽子。”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揪起李愈拔腿就跑。

  

  但似乎“跑”不大起来。李愈一脸胆战心惊,药箱一甩双手扶我。等到进屋,李大夫几乎要“肝胆俱裂”了:“陛下!您这……怎么会……”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别叫我陛下了。但在这事上你得先听我的,多少药我都吃,真什么样你不能瞒着我,不过糟心的话,就别再到隔壁那位面前说了。”

  

  李愈涕泗横流地磕了一个头:“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我被李大夫这一番搞得很是心慌,从来自问是慷慨洒脱之人,再没有比现在更贪生怕死过。下巴上似乎还有皇侄指尖不经意触碰时留下的余温,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隔壁那面墙上瞅。

  

  隔音不好,只听有个大嗓门道:“活人花钱赎回来也就算了,死人哪来银子去赎?羌人打进关时,是他们一溃千里,最后京都也没保住!郑氏无人,是陛下您在流州九死一生挣来今日片刻喘息,大兴不是一家一姓的大兴,西州赵朔卫裴等人竟还不顾大局拥那妇孺之辈与您作对!陛下不计功过恩仇,亲会朱勒,百般周旋,好容易赎回他们,他们又是怎么评说陛下的?”

  

  不知道隔壁的隔壁有没有听见这番话。静默良久,只听皇侄淡淡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下一个。”

  

  没有人说话。

  

  “要是都说完了……”皇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故意压低的意思,但在所有人都屏息竖耳之时,仍能听得十分清晰,“周义、王铎,与各自副署官交换身上鱼符。黄忠即刻起废除军籍,部下划归宋非将军的新兵营。至于张府尹,你本为京官,当初上皇因故需要调李明崇回京,才左挑右选,从半丈长的名单中圈出一个你来,原对你寄予厚望,如今看来,你并不值得他那几晚的挑灯琢磨。”

  

  呃,我竟然还任命过这么一个白眼狼。

  

  “诸位,你们有人觉得,北关失守、京都沦陷、五州被夺,是诸军战之不利。那么易地而处,你们觉得自己就强过他们吗?”皇侄正经起来像换了个人,虽不声色俱厉,但不疾不徐,一字一顿都颇具威严,“良州,不过得了个‘地利’。可若无北路诸军浴血奋战,若非京都守军死抗到底,就良州这几座破山,你们以为能挡住北羌三骑吗?”

  

  那白眼狼张府尹——也便是先前的大嗓门,大概听话音不妙,吓得了尿裤子:“臣,臣不是这个意思,陛……陛下……”

  

  皇侄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话:“那些将士头也不回地冲上沙场时,想必心里不曾有过一丝迟疑。死战时慷慨无怨,但不想黄泉路却走得如此心寒。他们拼死守下的,不过是这么一群,只会蝇营狗苟的废物。”

  

  ……我几乎可以听见废物们紧张地吞咽唾沫的声音。

  

  皇侄这皇帝当的,真是比我严格多了。

  

  “你们有人见我在南称帝,动了心思,在北军过境时竟要求赵朔将军将其兵权交归平安营,强取了他的兵符,让他孤零零一人走到西州见太后娘娘与太侄孙殿下,”皇侄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赵将军曾为上皇伴读,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可是赵将军见到朕时,并未提及你们动的那番手脚,及至他亲自持节出使,见到被畜生啃得只剩头骨的祖父,也没有开口要求朝廷拿出一枚铜钱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