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了几天,除了跟骆华相熟的几家同意之外,其余一无所获。李建中没辙,只得厚着脸皮又来找骆华。

  “没人要种?”骆华皱眉。

  不放心李建中这厮而跟着出来的李实冷哼一声:“不种拉倒,难不成还求着他们种?”

  李建中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他迟疑了下,不好意思道,“那个,大伙儿就是、就是不确定,这制糖的事……”

  骆华懂了:“是不是不相信这些东西能制糖?”

  李建中苦笑:“我看是。”他顿了顿,连忙解释,“我是相信你们的,听说那个米线方子就是你捣鼓出来的,那再捣鼓一个制糖方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算——”

  骆华拉住李实,朝李建中摆手:“没事,我懂你的意思。”略一想,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都是些靠田地吃饭的人,肯定是要保守些。他低头想了想,“要不,我先制一批糖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李建中搓搓手,不是很好意思:“若是可以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李实则板着脸:“替他们打算没得还要哄着他们做的。”

  骆华侧过身体快速地捏了他的掌心一下:“总归是要做的,做一回能一劳永逸,还是值得的。”

  李实这才不说话。

  骆华转过来朝李建中开口:“过两天我这边麦芽发好了就叫上你一块儿看着做。”

  李建中大喜:“那就麻烦你了!”

  骆华摇头:“没事,我恰好也是要做的。做好了再给您一份。”

  “成成成。”李建中往屋里扫了一眼,瞧见里头有客人,忙摆手让他自便,“回头你准备好了直接来找我。你们先去忙吧。”

  骆华点头。

  送走李建中,俩人重新回到屋子里。

  堂屋里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乌应沣。

  他这回过来,还是骆华托李实给他送了个口信,邀请他过来的。

  乌应沣此刻正跟秦峥他们说着米线的事:“……我直接在高州府郊外腾了一个庄子出来,让人日夜不停地做米线,才将将够卖。”看到骆华回来落座,他转向骆华,“小花这方子可让我赚了不少。”要不,怎么会听说他有别的方子,忙不迭地就从高州府过来呢?

  骆华忙摆手:“别别,我就提供方子而已。说来还是沣叔经营有道。”不过他也好奇,“都是哪些吃法卖得多?”

  乌应沣含笑:“如你所料,凉拌米线大受欢迎。”

  骆华有几分不好意思:“那个,现在天气热,爱吃凉拌是正常。到了冬日,肯定就变成汤米线受欢迎的。”

  乌应沣拱拱手:“多谢建议。”

  “沣叔客气啦。”

  米线话题暂且到此,乌应沣转而问起口信的事:“听说你这边有新东西想卖给我?”

  骆华看向李实,见李实点头了,才转回来:“是的,在信里也说不明白,干脆就厚着脸皮请您再过来一趟了。”

  “以我跟你们家的交情,这等小事无需计较。倘若我真是走不开过不来,我也不会跟你们客气的。”乌应沣微笑。

  骆华微笑:“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我们家的玉米收成了。”

  乌应沣点头:“好事。”继而询问,“可会做一些玉米相关的吃食?”毕竟是新物种,若是不会很正常,他倒是能提供一二。

  “那倒不是。”骆华摇头,“玉米的吃法,我也略知一二。我这里是想跟沣叔谈谈一笔长期合作的买卖,是关于玉米芯子及玉米秸秆的。”

  “玉米芯子?秸秆?”这些不是拿来当柴火烧就是了吗?

  “对,我有法子能用这些玉米芯子、玉米秸秆炼制饴糖,以及,”骆华看着他,微笑,“酿酒。”

  “饴糖和酒?”乌应沣惊疑。是要卖方子给他还是把成品卖给他?不管是哪个,总要先问清楚。想到这里,他再次抬头,“咱先说说品相问题。做饴糖的话,亩产的这些东西能出糖多少?甜度如何?酿酒的话,又是多少?酒品如何?”

  “糖品,如果加玉米面,则比麦芽出品的饴糖成色更好。不加,质量也只是略次一些,不会有太大的至于出糖,则在四成到五成之间。而酒,约莫在两百多斤到三百斤之间,比普通寡酒略烈一些,但比之烧刀子之类,却又温和一点。”

  乌应沣眼底顿时闪过惊喜。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完全不需要跟李建中说话似的还得一一解释,稍微一提点就明白这其中利润。

  骆华舒了口气:“倘若您有兴趣,这两个方子我都交给您。”

  糖跟酒都是不愁卖的东西,以往只能用小麦、水稻等结结实实的粮食来制造酿取,如果可以用这些收成后的残余废料进行制作,期间利润何止百倍。

  乌应沣不傻,甚至还是精明的大商人。

  这些边角料什么的,就算用买的,也不值得几个钱。不说骆华提及的品相,光是这个出产量,其中的利润就已经很是可观了。

  若是质量差一些,大不了就卖便宜些,对比其中需要付出的银钱,赚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若是质量真如骆华所说呢?

  骆华不过简单几句介绍,他已然看出其中的巨大商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华:“当真?你真的知道确切的方子?确实可行?”

  骆华点头:“确定。糖,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一批料子,如果您不着急,这两天我能做出一批饴糖,到时给您尝尝。”

  “好好。”乌应沣简直迫不及待了。

  骆华接着道:“我这里没有酿酒的器具,就不试酿了,回头我把方子交给您,您去找人试验。”

  乌应沣好笑:“你就不怕我把方子带走之后反口不认账?”

  “你不是说了以咱两家的交情,无需客套吗?难道您还会缺我一个方子的银钱吗?”骆华这回态度坦荡荡的。有李实在,不怕他赖账。

  这跟上回有意无意与李实划清界限的样子不太一样啊。乌应沣诧异地看了一眼李实——看来,李大将军这是把人弄到手了?

  李实得意地笑,桌下的手往旁边一探,抓住骆华的手就握住不放。

  骆华有些羞赧地轻咳一声,却没有拒绝。

  秦峥再次被秀了一脸,顿时翻了个白眼。

  乌应沣莞尔。

  骆华忍着脸上热意,转移话题:“沣叔,在把方子交给您之前,我想要先跟您商量几个问题。”

  “请说。”

  “我会把制糖方子教给村子里的人,所以糖方我送给您,不收取任何费用。”他看向乌应沣,郑重道,“我想,而今年起,我们村子应该就会很多人种玉米。届时,他们或自行制糖、或直接售卖秸秆,我希望您能来我们村子采买。”

  乌应沣想了想:“价格方面可否交给我们来定?”

  “这是自然。尤其是饴糖,做出来的成品不一定品相都是好的,这需要你们自行去估量。另一方面,他们卖不卖给您我也不确定。”他顿了顿,“我只是想给乡亲们找一条出路。”

  乌应沣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会,拱拱手:“好,这事我答应了。以后这些材料的采买,必定优先选择鹤溪村。”

  骆华舒了口气,回了一礼:“谢沣叔。”

  “不过举手之劳。”乌应沣摇头晃脑,“少年出英雄啊。小小年纪,做事不忘兼济乡邻,乌某敬佩。”

  骆华挠头:“沣叔就别赞我了,这些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乌应沣摇头。是不是举手之劳,走南闯北多年的他自有所判定。

  “咱们还是说酒方子吧。”骆华话题一转,朝着乌应沣狡黠地笑,“不知道沣叔打算作价如何?”

  “独家售卖?”乌应沣问道。这个词还是上回米线方子的时候骆华提及的。

  骆华点头:“自然。”

  乌应沣沉吟片刻,抬起手,五指伸开,正反各一翻:“一千两银子,如何?”

  骆华大喜:“沣叔就是爽快,成交!”生怕乌应沣反悔,他迫不及待站起身,“您稍等,我这就去把方子给您取出来。”欠身行了一礼,他就钻进房里。

  乌应沣等他进了屋,转回头就问李实:“你这媳妇儿,这一手玩得漂亮啊。”低调地赚钱了,又给村子指了条路。过不了几年,想必这鹤溪村也能改头换面了。

  李实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那是自然。”

  “这学识见地,可不像是小村子里长大的人……”乌应沣意味深长。

  李实挑眉:“不管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你只要记着他是我李实的媳妇儿就成!”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秦峥。

  秦峥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掺和。

  乌应沣眯着眼:“杂学,懂商,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宽怀大义……”他感慨,“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大家族教出来的孩子。”枉他自诩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初见面时,竟然看不起这位乡村小子……

  他转向李实,郑重道:“李大人,此子不错,万望珍惜。”

  李实含笑颔首。

  秦峥摸摸下巴——难不成真是他对骆华这小子带有偏见了?

  恰好骆华拿着方子走出来,众人就摁下不提。

  针对此间细节讨论了一番,再约好过几天过来,乌应沣带着糖酒方子就急匆匆回去了。

  骆华早先提前泡发的麦芽已经可以了。他叫上李建中、李东、骆长安几人,就开始制糖。

  提前留出来的一批玉米芯、秸秆磨碎,浸泡,清洗沥水,上屉汽蒸,略凉一些拌入麦芽乳,然后下缸糖化。

  糖化要维持热力。骆华在盖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新宅子堂屋那边有暖墙,他干脆把糖化放到那边,顺便还能把新房子的潮气烘一烘。

  让李实打了个高架子的箱笼,糖化的缸子直接塞进笼子里,贴着灶炉的烟道架在灶台上,然后底下开始烧火。

  足足烧到后半夜才结束。

  然后放出糖液过滤,立马上锅熬糖浓缩制饴。

  等天边亮了起来,这一大锅的黄褐色饴糖终于成了。

  熬了一宿的李建中三人激动不已。

  听得骆华说成了,李实放下搅拌的勺子,抬头看他:“那可以回去歇息了吧?”

  “再等等,这糖还得收起来呢。”骆华看着这黄褐色的饴糖喜笑颜开。没有温度计、没有湿度计,没有各种现代的工具,没想到成色比预想的还要好。

  “放在这儿不会丢。”李实抓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没好气道,“就放在这儿,谁不信的自己过来看看。”

  骆华眨眨眼:“好像,也行?”

  李实扫视了一眼旁边几个凑在炉子前的人,拉起他的手往外拽:“行不行另说,你熬了一夜,现在马上立刻回去歇息!”他咬牙,“我好好儿养着的媳妇儿可不是这样给不相干的人做牛做马的。”

  被拽着出门骆华回头看了眼,想着也没什么事就随他了。听了这话他顿时反驳:“我可不傻。这么累,做一次就够呛了。我做的时候叫上东子哥他们,”他狡黠一笑,“就是想着以后当甩手掌柜,谁要是不会的就去找他们。”

  李实的脸色这才好看点。

  骆华斜睨他:“现在放心了吧?”

  李实揉揉他发顶:“嗯,如果你能赶紧回去歇息更好。”

  “歇什么歇!”骆华揪起衣襟闻了闻,“这大热天的,在炉灶前面闷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酸掉了!得洗过才能睡——唔!”

  李实逮着机会啾咪了他一口:“我不嫌弃。”

  已经快要被亲习惯的骆华皱鼻:“我嫌弃你!”他按住李实胸口往外推,警告道,“你没洗漱换衣不许上床!”

  李实:……

  俩人打打闹闹回到旧宅。秦峥早就按着往常的点起来上山练武去了。俩人轮流沐浴更衣完就钻进房里相拥着补眠。

  直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草草吃过午饭,李实过去新宅子那边帮忙,还有些困倦的骆华寻思着是不是再歇一个晌,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他奇怪地走出门去,通过敞开的院门,就看到两辆马车由远而近地向着他们家驶来,后边还追着一串儿的顽童。那兴奋的欢呼正是这帮娃子闹出来的。

  风尘仆仆的马车看着简简单单的,也不像是乌应沣家的。再说他过来的话,不会坐两辆马车——

  等等,难道是……?

  他突然想起李实说过的家人。

  忙不迭跳下台阶,骆华几步到门口,把院门拉得更开,等着马车过来。

  没多会儿,马车就到了近前。

  驾车的壮汉拽紧缰绳,马车缓缓停在院门口,后头一辆紧跟着它停下。

  壮汉扫视一圈周边,确认附近只有这一家破宅子,旁边是已经盖起来一半的外墙,依稀能看到里头忙碌的人影。扫过一圈后,他转头朝车里喊了句:“张叔,到了。”完了他跳下马车。

  骆华才发现他的右脚是跛的。

  马车里钻出一名不过老者,瞧着不过五六十岁,却自有一股子儒雅的风范。

  他打量了几眼骆华,跟着下了马车。

  后头马车也跟着下来两个男人。一个左眼泛白、看着像是不能视物,狰狞的疤痕很是吓人;另一个则看着挺斯文的,不过左手袖子扎紧,露出空荡荡的左前臂。

  四人前后脚走到院子门前。

  打头的壮汉朝着骆华拱拱手:“这位兄台,请问这是李实家吗?”

  这几人虽然看着有些吓人,但想到可能是李实的家人,骆华自然是不怕的。他笑着点头,对几人的残疾恍若未见:“是的,几位可是李实所说的、由京城过来的家人?”

  壮汉点头,后头几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独眼的那位汉子立马嚷嚷:“将军怎么住这么破的屋子啊!”

  满脸笑容的骆华顿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