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廊下目送着他走远,未心道:“兄长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年末就要动身了。会试在二月里,时间紧凑,二姐出嫁大哥不能送嫁,但好歹咱们家中也能有一人在京参加婚礼。”

  言罢,她又微微顿了顿,道:“会试之后紧接着就是殿试了,云家先生说大哥若是发挥得好的话,两科一起闯下来并难事,若是殿试大哥再一举中举,咱们家就真要改换门庭了。只怕考官看大哥年轻,怕他年少中举轻狂,有意再施加磨炼于他。”

  “雨大了,回吧。”锦心拂了拂衣服上的水珠儿,一面转身一面缓声徐徐道:“时下太子初入朝堂,正应是立新气象、培植心腹的时候,东宫詹事府的官员有限,太子正应在新科举子中挑选新人培养。

  大哥家世不显,族中无士林底蕴此为一弊,但在眼下时局来看,却并非毫无益处,家族虽然不显,但师从云家,娶妇云家,又不能说是毫无根基助益。对太子而言,大哥这样的身份,会是个能叫他放心重用的好人选。”

  她少见地在家中人面前谈起朝局之事来,此时语气颇为轻松仿佛只是信口闲谈一般,“大哥的学识是没得说的,又有盛名在身,年岁如此,入京之后,太子会注意到大哥的。”

  太子身处其位,必定有心交结人才培植心腹。

  而贺时年就在太子的身边,名为东宫伴读,其实半师半兄半弟半友。

  贺时年在心里与锦心说,太子八成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了。

  所以对他多有愧疚关怀,也极为信赖支持。

  只是不知,这身世是谁透露给他的,是当今,还是皇后?

  锦心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总不过是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对贺时年、对太子都是有益的。

  不同的是,若是当今告知,则说明东宫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皇帝对太子十分信赖,也在告诉太子要在他百年之后对贺时年多加弥补;若是皇后之意……那对贺时年的好处更多些。

  撇开那些事情不谈,时下太子的地位稳固,哪怕文从翰与他交好,也不会牵扯到夺嫡之斗引来性命之忧。相反,当今是很乐意为儿子培植心腹的。

  少年才子,家世不显,妻族清贵,心性端正……怎么看,都是一个绝好的、为太子左膀右臂的人选。

  只要文从翰能够保证心态,考场上不出差错,他的文章水平锦心心里有数,按锦心的标准估摸着,种种加持,二甲前列是稳了的,其余就看皇帝的心,若是当今狠下心来,一个少年探花之名或许会传遍京都,也未可知啊。

  她说起这些事来轻描淡写的,未心却惊了一下,忙推她往屋里走,“这话传出去可了不得了,叫人知道了以为咱们家要皇子勾结……”

  “传不出去的。”锦心嘟囔道,到底被未心按着在正屋的榻上坐下了,未心忙摆手叫人关门,锦心无奈地看了看屋里屋外的心腹小猫三两只,道:“一来这话咱们两个在屋里说说,是传不出去的,二来便是传出去了,也与党争无关。

  还勾结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哥便是真中了也是皇上的臣子,太子是储君亦是王臣,大哥亦是。阿姐你当太子如今这稳固东宫、朝中美名,就没有当今在其中推波助澜?再说了,当今膝下子嗣稀少,年长者可用的唯太子一人,党什么争?兄弟几个一桌麻将牌凑够了么?”

  ……把贺时年算上仿佛是够的。

  锦心默默想道,可惜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呸,反正现在贺时年可不是他们家的人了。

  和我结了发,就是我文锦心的人,和他们老谢家关系不大。

  未心盯着她看了半晌,摇头叹道:“我觉着你在园子里住着竟比在家里要自在些,在家里我是断听不到你说这些话的。”

  那可不是因为在园子里自在,是因为前段日子那些文书实在是把锦心累苦了,如今脑袋还没恢复到往常混吃等死的状态。

  锦心摆了摆手,没在这上头多话,未心却又道:“你若不是这样纤弱的身子,想来成就远胜于我;若生个男儿身……咱们家如今的指望可就不止大哥一个了。”

  她说起这话来不无遗憾,锦心听了真情实意地道:“我便是身子好,所求也不过安稳度日岁月平静,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抱负,不似二姐你有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我若是个男儿身……得先有那个‘若’字啊。”

  锦心说话时还笑吟吟地望着未心,未心果然招架不住,摇摇头不再说这个,又问起她近日在园中之事来。

  自未心来到之后,多了个人每日拉着锦心说话,或者天公偶尔作美收了泪珠子的时候还要拉着锦心出去走走,锦心的精神头倒是逐渐养回来了些。

  只是这样潮湿憋闷的天气对锦心实在是不大友善,便是精神头养回来一些,身上的病症却愈发严重了,好在这是每年都有的一遭,大家还没有太揪心。

  到底放心不下文从林,未心来了一段日子后,徐姨娘见锦心精神头好些了,便启程回家一趟,看了看儿子,又放心不下锦心,没住两日又回园子这边来了。

  锦心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到底知道她是挂念自己,无奈劝了一番,也是想叫她回去陪陪文从林。

  不管文从林平日里多聪明灵醒知事,到底如今还是个孩子,这样长久见不到阿娘,心里一定想念着呢。

  不想徐姨娘却道:“你挂念着他,他也挂念着你呀。你道我为何这样急匆匆地就回来了?也是有他在里头催着我的份儿,他本来盘算着要与我一起来的,走那日包袱都打好了,是家里忽然来了一个他的什么师父,仿佛是他本来那个武学师父荐来的,说是身法极佳……我也不大明白。

  左右他是万不得已被留下了,我走前再三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希望你能快快好起来、回家去呢。他还说等下次,翰哥儿若是再来,他一定死缠烂打也要跟着来,再不要错过了机会。那小子想你想得紧呢,我一回去眼珠子直往我身边看,使劲找姐姐呢。”

  锦心听了,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半晌不知说些什么,到底也盼起了早日回家。

  锦心的身子是很有规律的,雨季一过,天气放晴,空气清新起来,她的身子也有了好转,没多修整,她便与徐姨娘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未心在这边陪了她半个月余才回家去,前日本来叫人传信又要过来,听说锦心身子好了大半,已预备回城了,才止住这一份心。

  回到家里,日子倒是也仍过得舒心,如今文夫人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澜心的嫁妆,其实已预备好一大半了,还有些细节处要上心的。

  文夫人在澜心嫁妆筹备上操得心可半点不比在蕙心那边少,且时间又比蕙心那时紧得多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后半夜忽然惊醒,想到如今粗定的婚期就在二月里,一面舍不得女儿,一面心里又忍不住的忙乱发紧。

  她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塞到澜心的嫁妆箱子里,又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所有经验通通灌到澜心的脑袋里,生怕澜心嫁到京城去,在赵家那两重婆婆手底下吃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