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贺时年在他身边暗中引导,有天赋天性如此,未来不难长为勤明之君。

  而他们所求,也不过是一处太平安稳的人世而已,只要在位不是昏聩之君,朝上有能臣辅佐,天下太平不难。

  这件事上她相信贺时年的眼光便如相信自己的眼光,今日她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拧眉思索了半晌,问婄云道:“夏狄那边他有安排吧?”

  “有,您放心。”婄云这笑道:“这种事情上,您就相信贺主子与荀平的手段吧,夏狄王庭那摊浑水,十来年内是清不透了。如今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身后各有谋士扶持,五王子身后母族势力也被扶起,任是他萧嘉煦有通天手段,今生,他想再扶起夏狄也难了。”

  他们行事占着先机,又是铁了心之为搅乱那一滩浑水而动,萧嘉煦再是天纵英才,如今到底也不过是个在王庭中母亲卑微受尽欺凌的小少年,身后无人支撑,又有贺时年在那全力搅浑水,他今生想要再如前世一般隐忍多年然后趁乱翻身……怕是不能了。

  锦心垂眼看着晚晌那颗莹透的明月辉,多少摸清了贺时年的布置,牵起唇角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来,看向婄云道:“萧嘉煦虽有野心,但当日朝内时局稳定,他也歇了南下入主中原的心思,审时度势、心形手腕均是不俗,倒也称得上是一声英主,今生瑨朝国力不弱,他哪怕上位,也不会拿着夏狄王师来与咱们硬碰硬,多半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怎么,我死之后,他又怎么得罪你们了?”

  不然婄云提起萧嘉煦来时,怎么是那种为他此生可能会困顿不起而欣喜甚至得意的语气。

  婄云面色微变,俨然是想起什么不大美好的旧事来,到底没在锦心面前冷着脸,只垂头闭口不说话。

  锦心这就看出来了,一定是有事啊,不然怎么可能是这个表情。

  “究竟是怎么了,你与我说说吧。”锦心拉住她的手,笑吟吟撒娇似的道:“说出来,若真是他招惹你们了,等回头我再想个法子咱们寻他晦气好出气来。左右荀平就在这边,那些潜伏之事归他掌管,咱们办事也方便。”

  婄云抬起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锦心莫名从她眼中品出几分委屈来,更叫锦心吃了一惊——“哎哟喂,到底是怎么了,说与我来,我给你出气。”

  “当年,您……之后,发丧时萧嘉煦南下进京,”婄云尽量控制自己语气平静些,但还是忍不住显出几分恼愤来,“他说故交一场,是来祭拜您的。当时大宁与夏狄休战已又几年,贺主子虽心中不快,却也没拦他,可他、可他得寸进尺放诞无礼土牛石田不三不四!他竟然在您灵前骂我们是丧家之犬——!”

  即便时隔多年,再提起来婄云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才是丧家之犬!他阖家大小满门上下都是丧家之犬!他今生来世都是丧家之犬!”

第八十六回 她闺女这是吃错哪门子的药……

  “……断肠散还有没有?再配一剂来, 叫荀平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进去。”锦心口吻极冷,“左右如今夏狄王庭王子乱斗,谁都不会注意一个母亲出身卑微一向不为夏狄王所喜的四王子, 死了就死了。还搞什么羊毛贸易和风细雨,就萧家那群废物, 没了萧嘉煦翻盘的可能, 五年之内大军踏平夏狄指日可待。”

  丧家之犬。

  萧嘉煦他可真敢骂呀。

  锦心死死咬着牙, 只觉气血急急翻涌冲得她一阵阵眼前发黑, 说不上是恼恨还是悲怒,她只是忽然觉着有些对不住贺时年他们。

  她与贺时年对月盟誓,说过此生惟求共白首,她拉着婄云一步步走出人间炼狱时,也说过, 终此一生只要婄云不离她便不弃。

  她身边这群亲人里, 兄长和林哥儿都有妻子儿女, 姊妹们一个个离开人世, 她闭眼前还在人间的二姐与三姐身边都有知心人相伴……

  唯有贺时年,他们两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贺时年幼无亲友,待到她闭眼那时,她竟想不出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当时最怕的, 就是她闭眼之后, 留下贺时年一个人,在人世间孤零零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伤心难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消瘦落寞。

  她甚至怕贺时年被那群被权势富贵迷昏了头眼妄图得寸进尺的狂悖之徒欺负,即便心中清楚贺时年被他们欺负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还是忍不住怕他哪里不注意遭了算计。

  还有婄云,她一生都守在锦心身边,锦心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心腹,绣巧尚有荀平结发相伴,但婄云只依附陪伴于她,她一经离世,婄云又当如何?婄云半生都是为了她活的,她曾以为自己能活许多许多年,当时并未想过她若早亡,婄云又当如何。

  后来她身体渐弱,记忆中她应当是想过要再给婄云绑上羁绊的,秦若对婄云有意,她也尝试过撮合他们两个,但婄云表示得对此无意,她又想给婄云收了徒弟,无论学医还是学武,小小娃娃带在身边,便是个牵挂。

  当时战乱刚平,恤孤堂中有不少幼儿,以婄云当时的身份权利,要选一个心性天资不错的带在身边教导是不难的。

  可后来……应是没成的。

  锦心的记忆到底没有恢复完全,断断续续的记忆只告诉她,在临终时,她对贺时年与婄云还是放心不下的,满怀愧疚哀伤与不舍的放心不下。

  她不知道婄云为什么没答应收徒,又为什么没答应秦若的追求明明对秦若与对旁人是有两分不同的,她只知道,前生,终究是她没安置好婄云。

  婄云跟了她一辈子,她应该为婄云早做筹划,保证便是她死后,婄云也能安稳无忧,如绣巧一般才是。

  可她没做到。

  因此,她对婄云于心有愧。

  这种愧与对贺时年还是不同的,她对贺时年有愧,愧在未能如约应誓与他白头偕老,可对婄云……她的愧疚太多了。

  人都说婄云是她手中的一把刀,可她知道,婄云是她放在心里,与文从林无异的家人。

  也因此,她听到萧嘉煦那一句“丧家之犬”才会那么恼怒。

  倒是久违了。

  这种火气一上来就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的感觉,她有许多年没感受过了,这辈子生活在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兄长,身边还有婄云,她一贯无需为任何事操心,只需修身养性,安心修养身体,尤其心境休养得愈发平稳,倒是少有这般被怒气冲得眼前发黑喘不过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