婄云抿了抿唇,道:“近来睡梦中少有安稳,白日精神恍惚更多。”

  贺时年问:“脉象如何?”

  其实他不必问,就知道脉象如何。

  锦心的脉,光是这月余的时光中,他便诊了无数次,在心中分辨推算了无数次。

  婄云的回复是他早就了然于心的,“脉象无异。”

  时正值缙建安十三年,朝中连去数门勋贵豪族,枭首株连、发配充军者无数,多年旧案累被翻起,朝野上下风气为之一肃。

  堪配得一句“政通人和”。

  自京中回了金陵,文府上下便更加忙碌紧张。

  无他,只因秦王府开始与文家过三书、走六礼了。

  在一场婚事中,要出力做事更多的自然是男方,女方要花心思最多的便是筹备女方的嫁妆,蕙心的嫁妆文夫人打她幼年便开始留心,早几年就开始筹备,整套的紫檀家私一水整齐备好,耗工前日的千工拔步床各部件也俱都备齐,只能过嫁妆布置女方在府中卧房时抬去安装好。

  名匠千工,选的是上等珍品紫檀木,整架均用紫檀木料,蕙心的嫁妆中,不算别的,单单就这一张床,便足够寻常人家几辈子的嚼用。雕刻花纹的是百子千孙瓜瓞绵绵、是四时长春三和如意、是五福盈门仙翁捧寿、是宝瓶如意事事顺心。

  一应图纹均是文夫人亲自选定,一架能占去半间卧房大的千工床,从筹备木料到花样落纸,处处写满了父母对女儿的用心与疼爱。

  而同期打造的千工床也不只这一架,还有澜心的。

  蕙心算是晚嫁,因秦王守孝而耽误了婚期,澜心与赵斐却都是正当年,澜心生日在九月里,今岁及笄,明年也要开始筹备婚事,赵家的意思是希望赵斐下场考一科秋闱,秋闱之后无论中与不中,都开始议婚事。

  秋闱之前先不成婚,赵斐房中如今也无通房女子,赵老太太、马氏夫人都有心为他安排,却被赵斐给拒绝了。

  赵斐与赵大人说的是秋闱之前不想因女色分心,赵大人为此老怀安慰,二话不说替儿子在老母面前挡得明明白白的,又在马氏夫人那里一通猛火轰炸,真可谓是“当代绝好公公”。

  旁事不提,既然赵家要在赵斐考过秋闱后再议婚,文家就还有一二年的缓冲时间,这叫文夫人大松了一口气,未心和锦心也不用泪眼汪汪地了。

  蕙心嫁出去了还是在金陵,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她嫁给了秦王,是不会离开金陵的,但澜心却不同。

  澜心与赵斐成婚,婚后必定是在京城的啊。

  文家姊妹几个,抛去最小的华心,大的四个都是自幼感情亲厚,并未因嫡庶之分而有何隔阂,澜心要远嫁,其余几人哪里舍得。

  走六礼前,文家先迎来了一份文老爷与文夫人从前想都未敢想的“厚礼”。

第七十回 沁儿是把林哥儿吃得死死的……

  看着摆在案上的青黄绢本与那一对金光璀璨的如意, 一向镇定的文老爷手竟在轻抖,文夫人也是强作镇定,呵呵笑了两声, 道:“怪不得蕙娘及笄那年,秦王府行事明目张胆至此, 我当时还心道秦王府孝中如此行事, 虽对蕙娘好, 却未免有些轻狂, 原是奉旨过了明路的啊……”

  文老爷深吸一口气,道:“用此物为聘不妥,改日咱们还得将这东西奉还秦王府才是。”

  文夫人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文老爷又闭目沉思道:“这份圣旨, 想来是老秦王临终时遗本奏上求来的, 怪道当年秦王府的态度如此笃定, 便是方家烈火烹油时也未曾改变心意。”

  文夫人继续点头, “是极,是极。”

  文老爷镇定下来, 又小心摸了摸那一轴圣旨与金镶玉的如意,“我本想着,咱们家门第到底不及那些官门世族, 纵与秦王府结亲, 婚仪上也未必有多周全,只咱们尽力筹备罢了,既然秦王府如此拿出态度来,蕙娘的嫁妆,咱们要预备得更为丰厚才是。”

  文夫人也沉下了心, 点点头后按着他的手安抚道:“秦王府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这下,咱们大可以放下心来了。”

  从前无论秦王怎么许诺得天花乱坠,门第之差太大,他们总是于心不安的。

  本朝亲王娶妻纳妃应奏向朝廷,若不入皇室玉碟、不领御赐金册、不受御赐定亲礼、内廷司所备纳征礼、亲王妃袍服,即便私下走了六礼,也算不得正经亲王妃。

  若是日后,秦王要再聘高门之女为王妃,那也只得一句轻飘飘的“年少放纵”,没有人会记得原本的“王妃”也是正儿八经递三书、走过六礼的。

  因为私下筹备的三书六礼,并不被皇室承认。

  秦王届时或许会受朝廷申饬,又或许走动隐瞒得当,连一句申饬都不会有。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权比天大。

  文家空有豪富之名,可纵是金银满屋又有何用?

  再多的金银,可比得过玉笏金印,天家权威?

  文夫人定下了心,命人取了锦盒来恭恭敬敬地将圣旨与如意收起,然而秦王府那边却道:“请婚的奏本两个月前便递上去了,京中赐小定纳征之金的队伍月前便上路了,约莫再过半月余便能来至金陵。这圣旨贵府暂收着,待小定之日再取出宣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