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文姝晴与大房那边的人熟悉, 笑着与来人言语两句,叫人沏茶给他, 那小厮连道不敢:“二太太折煞小的了。”

  看大房的人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文姝晴说澜心嫁过来了没人敢欺负,这话里头不带虚的。

  文夫人心里一松, 走上前来客套一番, 又道:“多谢老太太惠赐,明日我必带着小女登门致谢。”

  场面话说起来自然是又和气又热闹的,锦心想起那位贺夫人的出身,指头微动敲了敲桌子,下意识地联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马上要见到的人。

  那边送走了大房的人, 文夫人命人将礼物收起,澜心打量了一对手镯两眼,文夫人道:“这样品质的镯子,一看就知道是要留给女儿媳妇的。那位贺夫人青年早逝,只留下赵斐一子,这镯子既然给了你,应该是赵大人的意思。”

  澜心没做声,文姝晴叹道:“我那个大嫂啊,也是个可怜人。”

  她只是随口感叹一句,说完了就摇摇头,没在几个孩子面前多提,文夫人留了点心,预备回头拉着她再细问。

  锦心恍然,想到:贺家上一代认了七八个女孩儿养在府里,除了自家嫡出的女孩儿,如今看来,嫁得最好的就是那位贺夫人了。虽然贺夫人早逝,他们与赵家倒是一直联络着感情。

  这里头做主的主要还是贺家老太太,承恩公一直外放,回京留了不到两年又被调去西北,手里是实打实掌着兵,傻子都看得这事当今在给儿子铺路,承恩公身为皇后血缘最亲近的弟弟,也有真本事在身,前途自然远大。

  不过家里的事嘛,就鞭长莫及了。贺家老太太是个颇为强势的人,手腕也很厉害,当年就是她一眼取中了当今,安排了女儿与当今的初遇,成就了如今贺家的荣华。

  这里头那些微末秘辛事知道的人可不多,锦心应该是这世上那巴掌都数得过来的几个人之一了,这会发散思维胡乱想着,眼中一片漠然。

  她对贺家,要说喜恶,那是没有的,疏疏远远陌路人罢了。

  现下贺时年在承恩公府上,她也不怕贺时年被欺负,不说贺时年自己的本事,就他那个身世,他在承恩公府过得但凡有一点不舒心,当今皇后先手撕了自家娘家。

  想到那位她血缘上的婆婆的暴烈性子,能在道观里憋屈偷生十余年,然后拎根绳进宫生生勒死了方氏太后,她将自己的血脉看得极重,在她心中,贺时年哪怕不如养在她身边的大公主与太子,也绝不容许旁人欺负。

  哪怕那那个旁人,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娘家人。

  贺家那些母母女女就是一团乱账,要说真与皇后处得好的,也就是当下承恩公一个了,承恩公对皇后这个姐姐是真心好,对贺时年也不会亏待,这个亏待指的是后院之外的地方,有他在,锦心就更放心了。

  按说,这些算计筹划人心的事是她比贺时年更得心应手的,贺时年那性子,更喜欢拎着刀用武力解决问题。

  可如今贺时年是坚决不许她多想这些事情,让她安心养好身体,她有时候想起就这样把他撇在京城一个人忙活,多少有点不忍心,但要她再支棱起来算计人心谋划阴私……她也说不清,她这身子还熬不熬得住了。

  她现在有时空闲下来,头脑清楚的时候在心中稍稍盘算盘算这一摊子事,婄云看出来心里都好不乐意。

  而且她也怕,就她这半拉咔叽的记忆,哪时候疏忽了哪里掉链子了,反而耽误事。

  索性就不多想了。

  贺时年占着先机,如今方家也趴下了,他若是连后头那些扫尾的事都做不好,那她就要怀疑这男人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不对,夺舍是这么用的吗?

  锦心想到那些乱七八糟志怪小说话本子里的内容,思绪一时飘出好远去,心思就不在眼前了。

  婄云时刻关注着她的神情,见这模样,下意识地便蹙了蹙眉,压下两分忧心,暂且不言。

  镇国寺可是天下寺庙里的头牌了,无论什么日子,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想来进香磕头的香客数不胜数,文夫人早遣人给步云大师递了帖子,那边还接了,几人来了倒是没有两眼一抹黑,有个小沙弥等在寺庙门口,见了赵府的马车忙迎上来,向文老爷合手诵了声佛号,道:“小僧智远,步云师祖嘱我等候文老爷。”

  文夫人听了一时恍惚:“步云大师也是做人师祖的人了。”

  记得她上次见到步云大师时,还是新婚的小妇人,与夫君一同押货向北,路上正好施救染了重疾命悬一线的步云大师。

  文老爷笑道:“大师长寿,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昔日三位徒儿都已是名扬四海的得道高僧,徒子徒孙遍布天下。”

  他与智远客气了两句,略带打趣地笑看着文夫人,文夫人轻叹一声,摇头道:“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她看了眼身后的儿子儿媳,心中颇有些唏嘘。

  一行人在智远的引路下进了镇国寺,直往后山步云的小院去。

  步云早有准备,沏好了茶,静静地等候着,见了面笑着与文老爷文夫人施礼,二人哪里敢受,一时又是一番客气。

  “好了,京里的天气干热,咱们再这样客套下去,小施主可受不了了。”步云笑着摆摆手,一把年纪的老头了,精神奕奕的,身上有股子与他的年纪决然不符的精气神。

  叫人看了心里头敞亮、豁朗。

  他弯下腰笑着与锦心打招呼,态度熟稔却不会叫锦心反感,她骨子里挺傲气的一个人,对看不上眼的人一句话都不屑说,按理她对步云大师也无甚印象,但见了他便觉着这老头人不错,此时笑着回礼,姿态沉静中带着娇俏,落落大方得恰到好处。

  步云大师心中连连唏嘘,前世他见到的可不是这样啊,那家伙小嘴尖得带刺,半点亏不吃,看着是温和沉静其实整个人就是一把刀,与贺时年的区别就是她把刀鞘藏在自己心里,收敛锋芒温和示人,而贺时年那把刀,刀鞘是她,不在她身边便锋芒毕露。

  这小夫妻两个,当年把自己都逼得太紧了,如今这样一般缘法,与他们两个,何尝不是一桩幸事。

  步云大师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似乎是随口与文老爷闲谈般地道:“小施主眉目周正目光清明,日后必定一生顺遂、欢喜无忧。”